更新日期:2012/07/20 21:50:03
學習次第 : 進階
南傳 只管觀察 訪楊增善法師
白偉瑋訪問 呂貞瑾翻譯 曾淑媛
社區禪中心(CommunityMeditation Center)座落於洛杉磯市區,是一處供人學習坐禪之所。楊增善法師即于五年前開始創立社區禪中心。以下是於1987年9月7日對楊增善法師所作的專訪。
問:能不能請您告訴我們,您成為一位法師的歷程?
答:我是個道地的洛杉磯人,當我大約在十四歲左右時,恰巧看了一部日本武士電影,我對它著迷極了,於是開始到日語學校學習日本語言。當其他小孩開始對車子或電腦產生興趣時,我卻對日文產生了興趣。在中學期間我一直就讀日語學校,到畢業時已能講得一口流利的日語了,但我知道我永遠也不能真正地瞭解日本,除非學習中文,所以便開始跟一位私人教師學習。之後,我進入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主修東方語文,在大四時曾以交換學生的身分住在日本,那是我第一次接觸真正生活的佛教,那些僧侶們似乎很快樂,像是有東西可施予眾生,感覺它就像只伸展開來的手,可任我選取他們所能供給的一切,然而卻不強求我接受。我明瞭佛教必定有其價值,當我回到美國時發現威斯康辛大學有佛學研究所,我修完了所有的課程,但為得到學位,必須寫一篇論文,於是他們又送我回到日本高野山,我想以日本金剛乘(東密)做為論文。我的老師ZenkyoNakaga-wa非常地嚴厲,起初他不想教我,甚至不想看到我,他想測試我
是否有真誠和能力,我必須先成為僧侶他才肯教導我,所以我剃度了,之後,我也在日本學禪,三年後我在日本完成了訓練,但那時我已失去了寫論文的興趣,開始對佛教的實際實務——坐禪,產生了興趣。我在日本認識了一位元中國僧侶Wu Ming,他已學過西藏佛教,而且正在學習日本金剛乘,他邀請我到臺灣的一個寺院住了一年;之後,我在洛杉磯一個越南式的寺廟(按:越南和尚釋天恩博士的國際禪坐中心)住了七年,我後來成為那裏的副住持。
其他的信仰和禪定
禪定是我最主要的興趣和用心所在,我發現非佛教信徒對打坐很有興趣,在世界主要宗教信仰裏,就如基督教、猶太教或回教都有其打坐的傳統,在現今不同的宗教信仰中,各修行者都有著共通的體認,天主教的教義和佛教雖有著極大的不同,但都有一個禪定的傳統,禪定的經驗是非常類似的,它成為溝通的基礎,超越了不同的教義。(楊增善法師和緩的問道:「這些是否引發了你的興趣?你是不是都清楚我所說的,我的英文夠不夠簡單?」)我交了很多朋友,特別是羅馬天主教徒,我教了他們許多佛教禪定的方法。
問:為什麼羅馬天主教徒想學打坐?
答:你知道「三摩地」嗎?「三摩地」即是坐禪的最高境界,他們詮釋進入三摩地的最高境界就有如直接接觸上帝,他們想擁有那種直接體驗,他們也知道進入三摩地維護道德是很容易的。他們以前並沒有很多使其進入三摩它的方法,花費了許多不必要的時間,卻不知道姿勢、呼吸及那些所有幫助集中注意力的簡單方法,他們以往所知的技巧不若佛教的有系統,他們肯定了這種佛教方法的價值。
科學和打坐
當我在日本時,聽說有些科學家在研究打坐生理學,比如:打坐者的腦波等等,他們的研究確認了打坐是一件非常具有價值的,同時禪修者和科學家對這世界的某些看法是一致的,物理界的某些現象被描述的有如佛陀的覺悟。
問:能否舉例說明?
答:你知道,佛教裏兩個重要及精要的觀念是無常和空。一些物理學家談及他們瞭解的物質世界時,都說成它是一個空的波——這和佛教的用語相似,他們論及真空變動(vacuum fluctuation),真空就是空,變動就是不停的變化。許多人用更前進的科學觀來看這雷同處,像量子物理學、愛因斯坦物理學,而不是牛頓的物理學。這很不尋常。科學似乎已證實了禪修者的經驗是正確的。我決定以佛教徒及禪修者的身份研究科學。我放下佛教的書籍而開始研讀科學。
問:什麼樣的科學觀點?
答:對我而言,主要的是數學和物理,它們是我禪修的附屬物。
CMC的設立
當我的禪修經驗深刻後,為了宣導佛教給美國人,亦即我自己的文化,我瞭解到有效的方法是使用心理學及科學的字彙。這種說法美國人容易接受。
這如同佛教傳入中國時,人們也試著使用道家的用語。鳩摩羅什是第一個真正將佛法翻譯為中文的,他是第一位開始以中國人的觀點來瞭解佛教的人。我覺得我在扮演同樣角色,我有禪修的經驗,我要能用完全現代的語彙來敍述它,為了讓我的知識完全現代化及西方化,我研讀科學,但也不間斷地學習傳統佛學。現在,我最有興趣的事是具有啟發性的教導佛法。所以,五年前,我離開寺院,設立CMC,一個不同的構想,不是傳統佛教寺廟,而是禪修中心。
問:您如何區分禪修中心及佛教寺廟?
答:大部分來這兒的人不是佛教徒。他們來這兒學習禪修,如果他們想留在這裏,我也不勉強他們成為佛教徒。基督教徒、猶太教徒或無神論者都來修習,那很好,我會教他們,當他們體驗深刻後,他們會有自己的結論。
問:到目前為止,您認為這新方法的效果如何?
答:喔!太好了!相當成功!我們好忙,我甚至時間都不夠,那麼多人學習禪定,我很滿意這種結果。
問:當您不夠時間教導別人時,您怎麼辦?
答:成為一個老師得花很長時間,因此我訓練了一些助教,而不是真正的老師,他們幫助其他人練習禪定,我稱他們為「支持者」(supportpersons)。
問:在您的中心提供什麼活動?
答:我們這裏有很多活動,有初級禪坐班,有每月週末禪修班,有周日免學費的法談,每個人都可以來。
內觀師禪修
我首先教導人以呼吸禪定,因此他們能產生一些平靜感覺,然後再教他們觀察自己身體的感覺,及這感覺的變化。首先學習如何去專注,之後,再觀察無常,絕大多數人能經驗自己身體感覺的無常性。他們可以見到變化。我告訴他們如果他們能觀到那無常性,他們就不會受到很大的干擾,當他們正確認識此點,他們打坐時間會拉長,觀照較強的感覺,他們的生命開始改觀,也許他會想開始研究佛法,我便送他們去你們的道場或佛學院。我覺得要推廣佛法有很多種方法,其中之一是簡單化,但並不是說這是唯一或最好的。我決定強調禪定,強調身體的感覺,強調其無常性。在佛教裏,有很多不同的內觀,像空、無我、苦及緣起,最容易使人瞭解的方法便是教他們知道無常的性質。無我要花很多時間解釋,你說到苦,人們,特別是美國,很不喜歡聽到。在佛法之流中,這是我選擇的教法,這是我的弘法策略。
問:所以當人們接受禪定及無常性,他們將更能夠接受佛法?
答:當然。因為他們有直接的體驗。我通常讓他們先體驗,然後再談理論。事實上我也談苦,談解除苦的必要性。有時候我要求人們想那些他們有可能遇到的不同大小和味道的苦。很快的,他們瞭解苦,他們也同意解脫苦的束縛很重要。之後,我再解釋說明苦的產生,就是無常的流動被阻礙。我的角色是宣揚佛教禪修技巧,他們也許會,也許不會成為佛教徒,但無所謂,只要他們不斷地練習,也許不會變成佛教徒,但會變成佛陀。
不一樣的人
問:到目前為止,禪定或佛法如何幫您?
答:妳的意思是在個人上?那種幫助像海洋,沒有邊際的!我無法用文字表達它幫了我多少,最簡單的說,我從學習禪定後,我就真的不是以前的那個我了。我是個不一樣的人,你也許可以說是「重生」(remade)。
問:您的意思是再生?
答:一般基督教談「再生」的意思,並不包括要真的先死掉;換句話說,他們再生是蛻變,原來的自我重新改造,他們變得較好,但並沒有真正死亡。在佛教你重生之前,在禪定中你真的是死了,你經驗到自我覺知的暫停,在深刻禪定裏是沒有自我的,舊有的自我延續被打破了,你會經驗到真正的、短暫死亡狀態,等你從禪定中起來,就仿佛你剛出生,所以,禪修者是每一天都在再生。
問:一個人從禪定中起來,禪定如何幫助他?
答:我指導的方法是如果禪定無法融入生活,那是沒用的東西,遊戲而已。所以,我強調要融入生活,基本上這種看法就是當你活著,你就須持續學習禪修,這需要練習,但可以做得到。例如,我現在和你講話,我清楚知道我手的姿勢,我身體的感覺,及我的感覺等,我也警覺它們是無常的,所以,我現在也在修禪,你坐著的那種自由的感覺也可以在每天的生活中體驗到。
這就是禪修融入生活的要領。坐在蒲團上給予你片刻的集中,並延續到日常的生活中。
問:您不再生氣嗎?
答:不生氣?不,但滿接近的,我很少生氣。
問:您是說您很少生氣,但有時還是會生氣?
答:當然,我能說,以我自己而言,我每天都在減少生氣。
問:到目前為止,您最困難克服的事是什麼?
答:最困難的事是我擔心人們怎麼想我,我希望別人對我有好的評價。(靜默片刻,然後笑出來。)
問:所以,您很注意別人對您的看法?
答:我不知道是不是很注意,但我會很在意。當每個人都認為我是世界上最偉大的人物而我才會快樂,是我深層的不成熟部分。(笑出來,楊增善法師也眨眨眼。)
問:您如何克服它?
答:很簡單,當某人說我很好,我感覺那喜悅的感覺,那感覺當中沒有自我,我盡可能全程警覺到,並且知道它是會變化的。那感覺就不會轉入自我,只是流過我。當人們談到我不好,我也感受那苦受,我讓那苦受在那裏,而不與它對抗,我看到它是會變的,這樣處理,我就不渴望有快樂的感覺,較少對苦受抗拒。那些都是持續在變化。事情看來是穩固的、穩定的或硬的,是因為我們不夠仔細地觀看,如果你仔細的看,你會看到改變、改變、改變,所以,如果某人說了令我傷心的事,我可以用兩種不同方法去經驗它:感覺苦受、苦受、苦受,或改變、改變、改變。我努力訓練自己去感覺改變、改變、改變。西方人說:「這一切終將會過去。」意思是說,假使我等得夠久,它將過去,所以不用憂慮。在佛法中,我們知道它當前就在流逝!你不需要等很久才會解除痛苦。
問:我可以看到那苦受離去,但我該如何預防它來?
答:為了研究外在的世界,我們會使用顯微鏡,有一個調整放大倍數的目鏡,每一次你增加放大倍數,你看到同一物質的較細膩的內容。同理,假如任何你的痛苦,開始很仔細地觀察它,你將發現你看得更細膩、更細膩的內容,所有你看的是在變化,沒有任何痛苦。那是為什麼我們訓練人們三摩地禪定,當你看到痛苦,它真的消失在純淨的明覺中。
問:您是說當您體驗到純淨的明覺,您就一點也不感到痛苦?
答:你將不會覺得痛是有苦的感覺,這是很難用文字去描述,你感覺它,但不是一個問題,當你完完全全經驗那東西,那東西就會消失,「空」和「完全」是很接近的用語。
無常=無我=空
當一個人經驗到無常,他也開始經驗無我及空,無常、無我及空是相同的經驗,僅僅山一些些不同的觀點來看。所以,一個人真的經驗到無常,就自動地會知道無我。無常、無我、空這三種,對美國人來說,最容易的是使用無常。
問:您如何教人去除強固的自我感?
答:我通常告訴人觀察身體的感覺及其無常性的目的是來消除那個感覺中的貪瞋癡。貪意味著你固守著快樂的感覺,瞋意味著你試圖排斥它,癡則意味著你沒有完完全全感覺那個感覺。假使你注意快樂及痛苦的感覺,看著他們在變化,自我的粘著會逐漸地消除。
問:什麼是您的僧團理想?我是說一群人住在一起,有相同的法眼和在一起傳佈佛法。
答:我想這是很好的做法,我個人是不這樣做,這不是我的方式。我觀念中的僧團,我想去建構的是人們互相協助,由互相談論及鼓勵持續修禪定的「工作網」,像匿名酗酒會(Alcoholics Anonymous)的「十二步驟的課程」,在匿名酗酒會的「工作網」提供某些經驗幫助人們解除對酒或麻醉藥物的耽溺,禪定是設計來解除人們對任何及所有經驗的耽溺,包括耽溺生命。很多人開始練習禪定,但它很困難持續,所以,我們每天須要有很多的互相支援。
(本文英文稿原載於《新雨月訊》第 8 期,1987.10.“InterviewWithaMeditation Teacher -- Shinzen Young“ byWeiWei Ch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