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日期:2011/03/23 07:46:37
學習次第 : 初階
觀世音菩薩傳
曼陀羅主人著
第一回 溯源流書生說法 警癡頑菩薩化身
話說我們中國的宗教,向來分為儒道釋三大支派,三教之中,除了儒教道教是中國本部所創始,釋教卻是由西域傳入的,因為他拿覺世渡人為宗旨,信仰的人也就不少,勢力也與儒教道教鼎足而三,一直流傳到現在,依然保持著他的地位。在佛家的區分,把全世界劃成四大部洲,稱為東勝神州,南瞻部洲,西牛賀洲,北俱蘆洲,我們中國是屬於南瞻部洲的。南瞻部洲有四座名山,號稱佛國,這四座山就是九華,五台,峨嵋,普陀,管領這四座山的,就是地藏王菩薩,文殊菩薩,普賢菩薩,觀音菩薩,等四位大士;故九華禮地藏王,稱為大行,五台禮文殊,稱為大智,峨嵋禮普賢,稱為大勇,普陀禮觀音,稱為大慈,領域也是很分明的。在這四位大士裏邊,最受一般人所敬禮的,無疑的要首推觀世音菩薩。因為我們若然在人群中提起他的佛號,端的是老幼鹹知,婦孺都曉,差不多人人的一腦海裏,都深深的嵌著一尊觀世音菩薩的法相。這種普遍的敬禮,是觀音法力所感化的麼?這卻未必,其中倒有九分以上是迷信的觀念所造成的。他們的理想,並且與觀音大士相反,觀音的宗旨,是要使世人大澈大悟,共登覺岸,照法華經上說「苦惱眾生,一心稱名,菩薩即時觀其音聲,皆得解脫,以是名觀世音。」我們看了這幾句話,就可以知道世尊的宗旨。可是現在我們看見那一班信仰觀音的人,誰不在迷信裏討生活哩!他們以為只要相信了觀音,隨便自己的作為如何,觀音就會來保佑的,一切不遂的欲望,觀音也會賜予圓滿的。他們最怕的是死,就以為只消平日多燒香多念佛號,便可以卻病延年。最怕的死了打入地獄,永不超生,就以為只消平日多持齋多誦經卷,便可以死後到天堂佛國中去享樂,甚而至於一切的罪惡,都可以念幾聲觀世音菩薩,就可以完畢的。因此念佛人的心理,就不免弄壞了,以致會有「若要心凶人,念佛淘裏尋」的兩句俗語來了。相信觀音的人,存了這種自私自利的心理,就開出許多畸形的供奉來:尋常求福求壽的,供著白衣觀音;求子的供著送子觀音,漁戶人家求打魚利市,便供著魚籃觀音;形形色色的附會著,越是如此,越是與佛理相去得遠。故世人崇奉觀世音的,雖然多似牛毛,卻沒有個能登正覺,這的確是很可歎息的。閑言少敘,我搖筆做這部觀世音傳,並不是提倡迷信,一則是將觀世音菩薩的前後事蹟,介紹給世人,使他們有相當的認識;二來揭出佛經的奧旨,使一班誤走迷途的佛弟子,能修大澈大悟,同登覺岸。但是雖然是有此宏願,還不知一枝拙筆,可能助我達到目的否?我現在既決意替觀世音菩薩作傳,在這開宗明義的第一回,有兩個疑問,卻不容不先解決。第一點,觀音菩薩究竟是男身還是女身?我們現在所看見的觀世音法相或是畫像,很不一致,有的打扮似男身,有的裝束似女身,就引起了這一個疑問。依著世俗的見解,都當她是女身,所以有許多人還會稱他觀音娘娘哩!但是據胡石麟筆叢,王鳳洲觀音本紀,又都指觀音菩薩是男身,說得有憑有據。另一方面根據了北史的記載,徐子才病中所見,以及北齊武成皇帝夢中所見的觀世音菩薩,又都是美婦變的,因此這個疑問竟不易解決。不過根據了觀世音菩薩的前後事蹟,這問題不難迎刃而解。因為觀世音憫念眾生,隨緣普護,曾經三十三度化身,到各處去點化眾生,到處都現化著不同的莊岩寶相:或者化為菩薩學徒,宰官玉人,天龍神鬼,因時地而變換,以便利她點化的工作,因此世人所看見的觀世音寶相,也就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各各不同了。這不是我的無稽之談,冰署筆談裏面也明明載著這些事蹟。到此,觀音男身女身的疑問可以擱過。第二點就是觀音菩薩只有一位,如何會有許多不同的頭銜出來呢?像什麼白衣觀世音、高王觀世音、送子觀世音、魚籃觀世音等名目,法相也就因之互異。這許多名銜不同的觀世音,還就是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的那一位觀世音菩薩麼?還是另外有這不同的幾位觀世音菩薩?關於這一點,我敢說就是因為當初應化時所現的法相不同,譬如他老人家在這一個地方化身的是一位美女,穿著白素的衣服,去設法點化眾生,到臨了人家知道這位白衣美女是菩薩化身,造像供奉,自然依著他們所看見的法相,於是後世就有了白衣觀音。因東海鼇魚有害,海邊的居民不能安居樂業,觀世音菩薩就化身為漁人,前去降鼇,以救眾生,於是就有了鼇頭觀音的法相。其餘種種的寶相,也都是化身時留下的,後人不察,就發生種種附會了。這並不是作書的胡說亂道,諸君不信,待我在正傳的前面,先舉一段觀世音化身的歷史,來做個引子,證明以上的說話。我現在別處的觀音寶相都不說,單說少林寺裏的那一尊觀音法相,又是與眾不同,塑得環眼巨鼻,闊口廣額,頭上邊亂髮如蓬,兩隻耳朵長大無比,穿著一對粗而且大的金環,直垂兩肩,衣折痕也散亂不整,赤著一雙大腳,手中還斜支著一條黃金寶棍。這尊法相,倒像五百羅漢裏邊的鴆摩羅多尊者,俗眼凡胎的人,誰也不會當他是觀音大士。但少林寺卻又明明的將他供在觀音閣中,僧徒們也都認為觀世音菩薩,這不是很奇怪麼?可是少林寺的觀世音法相,所以塑得這般模樣,中間也有一段故事,待我慢慢講來。少林寺本是中國一大叢林,有很悠久的歷史,自從初祖達摩禪師開山以來,非但禪乘遠播,就是武功也極著名。但是在初建的時候,卻並沒有觀音閣,直到元朝時代,紅軍作亂,兵禍蔓延到中州。那個紅軍首領李全,已深知少林寺的武功,要想招致寺中的僧徒,收為己用。不料少林寺僧眾等是嚴守戒律深明大義的人,不肯相從,因此李全便老羞成怒,率眾圍攻少室山,聲稱非掃滅少林寺不肯甘休。那時,少林寺僧雖說是擅長武功,到底眾寡懸殊,勢不能敵,竭力防守,後來漸漸不支。正在危急的時候,忽然殺出一個莽和尚來,手提鐵棍,直搶到紅軍隊裏。眾人看時,卻正是新來的掛單和尚,只見他寶棍起處,如同疾風猛雨一般,寒光萬道,殺得那班紅軍馬仰人翻,聲聲叫苦,就是那為首的鐵槍李全也大敗虧輸,率眾遠遁。那時眾人都覺眼前金光一閃,就失了那莽和尚的所在,四下探望,才見他正站在嵩山禦寨之上,現出丈六法身,自稱是觀音大士化身緊那羅王來解厄的。於是少林寺就依他顯化的寶相,塑成此像,蓋造觀音閣供養。這件事在少林寺志上也載得明明白白,可見並非虛造了。也可知觀世音有種種不同寶相,正是顯化時遺跡了。欲知觀世音的一生事蹟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回 濁酒三杯涼亭小宴 明珠一顆好夢投懷
話說時在周朝的末年,中原列國互相征伐,刀兵相乘,連結不解,正鬧得人無安枕,野無淨土。那時西方興林國,卻正值承平之世,端的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講起這興林國,在西域諸國之中,可稱是巍然獨立的大國;領袖各邦,但因地勢關係,與中原素來不通往來,雙方隔絕。這也只因兩國中間,隔著一座須彌山,這一座山高可接天,廣懋有數千里,橫亙在西北高原上,好似天生的界限一般。在當時交通不便,中原人雖知道有這座名山,只因此山幽深險阻,氣候又異常寒冷,山上的積雪,就是盛暑的天氣,也一般的不會融化,終於沒人敢去冒險西行。那興林國又恰恰建立在須彌山的西北,在閉塞的當時,自然不會與中國相通了。這興林國在西方諸部落中,歷史最為久遠,開化也比較早些,又占著三萬六千里的國土,幾十萬人民,自然雄長一世,惟我獨尊,各小部落不容不臣服了;那時在位的國王名叫婆伽,年號妙莊,倒是個賢明之主,統治著數十萬人民,使得男耕女織,各安生業,在位十多年,把一個興林國治理得國富民豐,蒸蒸日上。妙莊王是一國之主,安富尊榮,自不必說;正宮王后名叫寶德,又是個賢良婦人,與妙莊王十分敬愛,家庭方面也充滿了和融氣象。但是天下無十全十美的事,人生雖富貴無雙,到底不能沒有缺陷,妙莊王貴為國主,富有天下,只是有一樁事情,不是國王威力所能攫取,也不是金銀所能買到的,即是膝下只有二位公主,並沒一個太子。妙莊王已是六十多歲的人,嗣位無人,自然望子情殷,為著此事,常使他悶悶不樂,有時不免要長籲短歎。俗語說得好,子息是有錢買不到的,有力使不出的;他縱然煩惱,也終歸於無用,他在希望和焦急愁悶的環境中,一天天的過去。春來秋去,匆匆的又是數年,那時正是妙莊十七年的夏季,御花園中的一池白蓮,正迎風爭放,香霧輕浮。寶德王后因這幾天來,覺得妙莊王愁悶不樂,便在蓮池的涼亭之中,設下筵席,請妙莊王飲酒散悶。當下夫妻二人在亭中分上下首坐定,宮娥彩女分班斟酒送菜,妙莊王心中雖然為著子嗣問題不自在,但深體寶德後的一片好意,不免強顏歡笑。另一方面看著池中的萬朵白蓮參差的開放著,襯著碧綠的荷葉,靜雅可愛,微風過處,輕輕的顫動著,好像含羞欲語的神情,那一陣陣淡淡的清香,也從風中傳播過來,泌人心脾;妙莊王在這種環境裏邊,也覺別有天地,很是有趣,心上的一片愁悶,早被清風吹散,蓮香蕩淨。就此與寶德後互相傳杯,開懷暢飲,有說有笑起來。寶德後見他快樂,也自歡喜,親自執壺斟酒,又命群姬當筵歌舞,正是笑聲縱,樂聲揚,風光異樣。如此一鬧,早就是明月西斜,妙莊王酒已過量,不覺玉山頹矣,乘著一團酒興,命人撤了席,扶著宮娥,攜了寶德後,逕回寢宮安息去了。一覺醒來,已是紅日滿窗,寶德後已梳洗完畢,便伏伺妙莊王起身,讓他洗盥之後,一面端整飯食,一面向妙莊王道:「妾昨夜得一奇夢,未知主何吉凶?夢到一處地方,正是海邊模樣,一片白茫茫的無邊無岸,波浪滔滔,很是怕人。正看間,忽然嘩的一聲響亮,海中就湧出一朵金色蓮花。初出水時,大小與尋常蓮花無異,離水面也很近,不料這金色蓮花,卻愈長愈高,愈放愈大,金光也越發耀目生輝,連眼也睜不開來。於是便將眼合了一會,待到重新睜開來時,那裏有甚麼金色蓮花?兀立在海中的,卻好端端是一座神山,山上卻縹縹渺渺的,似有許多重疊的樓閣,以及那寶樹珍禽,天龍白鶴。這許多景象,究竟距離得遠,倏現倏隱的看不真切,中間只有一座山頭,峰上湧出一座七級浮屠,浮屠頂上端端正正安放著一顆明珠,放出千萬道奇光異彩,十分莊嚴。我正看得出神,那一顆明珠,忽然冉冉的升空,轉瞬之間,變著一輪旭日,漸漸逼近海岸,不多時已高高的懸在我的頭頂上,又是轟的一聲響亮,那輪旭日,竟拋拋滾滾的落到我的懷中來,我嚇得忙了手足,欲待逃去罷,兩足又好似生了根的一般,我不覺拚命的一掙,竟自掙醒過來,好端端睡在床上,那裏有甚麼海?有甚麼山和一切的景象?到此始知是南柯一夢。這種夢不知是何預兆?主何吉凶?」妙莊王聞言,心中暗暗歡喜,向寶德後安慰道:「禦妻夢中所見,分明是佛國極樂世界的真形,凡人難遇,自然是大吉之兆。再說那明珠,分明是佛家舍利,化為旭日,就是陽象,投入懷中,不消說是孕育之兆。禦妻得此夢征,今番懷孕,一定生男無疑,正是大可慶倖哩!」寶德後聽了這番話,自然歡喜不盡,此事傳遍宮中,於是合宮上下,都存著萬分的希望;再說寶德後自從這天起,懷孕的象徵,逐一的顯露出來,經過了兩三月時間,腹部也顯著的彭亨起來。可是自從懷孕之後,身體倒很強健,只是有一樁,凡是魚肉一類的葷腥,一點也不能入口,就是平日間最愛吃的東西,只要是葷的,一見了便要起噁心。勉強吃得一點兒,包管會連苦膽汁都嘔將出來,這也是孕婦常有的事情,人家也不以為怪,又那裏知道內中卻另有一番奧妙哩!如此一天天的過去,不覺又是冬盡春來,寶德後的產褥之期,也愈迫愈近。妙莊王滿擬今番一定生男,非常的高興,忙著先預備起慶賀的事情來,合宮上下,也自有一番忙碌,不在話下。直到妙莊十八年二月十九那一天,妙莊王婆伽正在園中觀賞美妙的春天景物,出神的幻想,忽有宮女岔息奔到面前奏說:「王后在辰時三刻,又添了一位公主,請賜題名。」妙莊王一聽生的又是一個女孩子,就把心頭的高興早消滅了一半,但這是無可如何的事,只怪自己前世沒有修透,才致如此。當下便向宮女問起王后生產後可安好如常?那宮女道:「啟奏我王,娘娘當生產的當兒,有許多異色良禽,集在庭樹爭鳴,如奏仙樂,屋中也有奇香發現,氤氳陣陣,隔不多時,便產生了三公主。如今大小平安,娘娘精神健旺,公主啼聲也自洪亮。」妙莊王聽了此話,暗想仙禽集樹,異香繞室,又想起寶德後懷孕時的一夢,遮莫此兒有些來歷,生具夙根,也未可知。他便題取妙善二字,做三公主的名字,因為上肩兩位公主一名妙音,一名妙元,都拿自己年號的首字來排行的,當下便親用金箋朱筆,書就付與宮女去了,正是
惟善堪稱妙,兒生有慧根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回 怪老人妙舌說慈航 小公主停哭聽佛偈
話說妙莊王在先聽說又生了一個小女兒,心中老大有些不高興,及至聽得生時有許多異兆,想起寶德後懷孕時的夢境,暗想這孩子遮莫有些來歷,心中才寬慰了不少,就挨著妙字的排行,替他取名叫妙善。朝野的臣民,聞知國王又新添了一位公主,人家都歡欣鼓舞,開起慶祝的大典來。妙莊王就在宮中大宴群臣三日,在這三天裏面,興林國中端的舉國如狂,到處懸燈結彩,演劇開筵,喜氣沖天,歡聲雷動,好一派升平氣象。本來百姓在承平豐稔之餘,又逢到如此喜慶之事,自然值得快樂了。閑言休表,再說妙莊王在宮廷歡宴的第三天,命宮女將妙善公主抱到殿上,與群臣相見。不料這小孩子在宮中倒也無事,一到殿上,見了群臣酒醺肉炙的情形,馬上放聲大哭起來,再也休想住口,連乳她都沒用,鬧得乳娘慌了手腳,群臣停了杯箸,妙莊王滿腹不快。正在此時,忽有黃門上殿奏說:「門外有一位龍鍾老叟,說他有物獻與公主,求見我王。」妙莊王便命宣到殿上,只見那老者仙風道骨,品貌不凡,妙莊王便向他問道:「老人家你姓什名誰?何方人氏?今天到此有什麼事情?快快從實說來。」老人道:「我王且休問老拙姓名來歷,先把我今天來此的原因,講給我王知曉。老拙聞說我王新添了一位妙善三公主,大宴群臣,故而特地趕來,一則替我王道賀,二來要將這公主的來歷告知我王。須知這位公主是慈航降生,來救世間萬劫。我王不要小看了這位公主,她會將現在人王的國家,將來化作佛王的國家哩!」妙莊王聽了這一番玄妙的話,不覺哈哈大笑道:「看不出你偌大年紀,倒會胡說打謊,那慈航大士,不在西方極樂世界享受清福,倒肯重墮塵劫,托生這裏來,做個凡夫俗子,這豈不是情理以外的事?還說什麼人王國佛王國哩!根本就是你這老頭兒編的謊言,你想騙得信孤家麼?」老人道:「我王有所不知?佛門之內,雖大都是抱出世觀的,但也未始沒有抱入世觀的,慈航大士因為看了世人塵劫深重,苦厄難消,故發了尋聲救苦的宏願,今番投胎人世,豈是偶然!老拙何人,敢在我王面前打謊?此事委實是真。」妙莊王又道:「就算老兒的話有些來歷,縱使慈航大士發願入世救劫,也該化作男身,不合投生一個女兒,這也出於常情之外啊?我終有點不信。」老者聞說,連稱「善哉善哉!此中因緣,豈能一一向我王說明?不信只管由你不信,但到將來,終有分曉的一天,如今老拙也正不必分辨。」正在說話之時,那位抱在懷中的妙善公主,哭得益發厲害了。妙莊王聽了小兒的哭聲,不覺心頭一動,接著向老者道:「如此說來,你這位老人家,既然知道此兒宿世之因,想來是個有道之人,現在這小兒如此狂啼大哭,究竟是為了些什麼?你可知道不知道?」老者打個哈哈道:「知道知道!一切前因後果,無有不知道。公主的哭啊,這就叫做大悲!公主因為見我王為了她誕生,大開筵席,不知共殘殺了多少牛羊雞豕,蝦蟹禽魚,傷了許多生命,供人家口腹之惠,增自己無窮之孽,因此大大不忍,故而啼哭不住。況且大悲的主旨,不僅限於人類,凡是有生機之物,一概包括在內,就是一草一木,也同樣的慈湣,又何況牛羊禽魚的生命呢?」妙莊王道:「既然如此,你老人家可有什麼方法,使這孩子住哭嗎?」老者道:「有有有,待老拙念一偈,她聽了,自然不會哭。」他於是便走到妙善公主身旁,用手摩看她頂門,喃喃的念道:
「莫要哭,莫要哭,莫要哭昏了神,閉塞了聰明,莫要忘了你大慈的宏願,入世的婆心,須識有三千浩劫,須由你去度,三千善事待你去行,莫要哭,聽梵音。」
說也奇怪,那老者如此一念,那妙善公主果然像懂得的一般,豎著耳朵聽,睜著眼睛向老者看了一看,已理會得他的意思,立刻就止了哭,兩隻小眼晴,卻釘住了老者。這麼以來,把妙莊王與合殿群臣驚異得面面相歔,嘖嘖稱奇。正在此際,忽聽得老者說道:「如今公主哭是止了,老拙也不能在此久留,就此告辭了。」說罷,向妙莊王打了一個躬,兩袖一揮,清風起處,逕自揚長下殿而去。看他腰輕腳穩,健步如飛,不像是老人的行動,妙莊王到此,知道他是一個有道高人,失之交臂,豈不可惜?便吩咐值殿侍衛,快去追趕,將老人請回,說孤家還有事要請求指教,務必請他回轉,但是要善言相請,不可鹵莽得罪於他。侍衛領命而去,直到朝門,已不見老人蹤影。於是人家乘著快馬,分東南西北四路出發追尋,可是尋遍了六街三市,終究沒有老者的影子。向眾百姓問問罷,他們又都處身在狂歡極樂的環境中,忙著飲宴取樂,誰也沒有留心什嬤老者不老者,因此也問不出一個究竟來。那一班侍衛弄得沒有法子想,只得再向四處尋訪了一番,依然不見,只好回宮覆命。妙莊王向群臣道:「分明看那老者走的,只一瞬之間,就命他們去追,如何就會不見,難道那老者竟會插翅飛去不成?」群臣個個驚異,大臣婆優門奏道:「臣想今天百姓慶祝,六街三市,熱鬧異常,老者又健步如飛,當他闖出朝門,混在人叢之中,自然一時不易一尋覓,若著侍衛逐戶挨家的尋訪去,定有老者的著落。」話聲未絕,早有左相阿那羅接著奏道:「使不得!使不得!今天百姓正自歡歡喜喜的慶祝盛典,若挨家逐戶的搜尋老者,豈不打斷了他們的高興,擾亂了大典?照老臣,看來,那老者決非等閒之輩,只聽他剛才一番議論,和來去的行動,就可以知其大概,他既不肯少留,尋訪也終於沒有,不如任他去罷。我看此位老者,多半是佛祖現身點化哩!你道他如何指說老者是佛祖呢?」原來這位年高有德的阿那羅丞相,卻是深信佛法的,故無論何事,都會拿佛法來解釋的。再說妙莊王一聽了阿那羅的那一番說話,又將頃間之事,仔細思忖了一番,不覺也有些將信將疑,說道:「倘果如賢卿所言,難得佛祖降臨,十分有幸,只可惜肉眼凡夫,當面竟識不破,不然,多多請求佛祖指點,豈不是好!偏又當面錯過這種良機,不曾求到一點半點的指示,真是可惜。這算來都是孤家德薄所致,如今也沒得說了。」當下阿那羅丞相又不免用言語,將妙莊王安慰了一番,君臣又暢飲了一番,方才歡然而散。不過那佛祖顯化的一番情事,從此就傳遍了民間,大家都當一件奇事宣揚,幾乎街談巷議,沒一個不拿此來做談助。本來這興林國的百姓,根本早被佛教所化,大部份都已傾信佛祖的,另外一小部份雖非傾誠相信,但腦海裏也一般的有佛祖的印象存留著。故一聞此事,都認起真來,還加上許多推測和許多附會,鬧得滿城風雨,通國皆知,好像釋迦牟尼佛祖竟坐了興林國的寶位一般,正是
眾生誠擾擾 我佛總閑閑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回 物色乘龍欲傳大位 閑觀鬥蟻引動慈心
話說自從阿那羅丞相幾句說話,把那尋覓不著的老者,認為佛祖顯化以後,傳說出去,興林國的百姓,沒有一個敢於不信,而且又不免加油添醬的加上許多穿鑿附會命之談,鬧得通國人的心理,都移向佛門,這也是西方佛教發達的開始。本來呢,自從釋迦牟尼創設佛教,立志要普渡眾生以來,大家都視西土為佛國,興林國與佛國甚為接近,早就有些同化,再經如此一鬧,自然益發要認真了。話休絮煩,再說那一位妙善公主,由寶德後悉心撫育,漸漸長大,脫離了繈褓,轉眼之間,已是三四歲了。出落得美麗聰明,能說能笑,比了兩個姊姊更是高出一籌。不過她的脾氣大大的與人不同,若是尋常的小孩子家,總是歡喜紅紅綠綠的衣服,喜吃美好的東西,她雖然小小年紀,對於那繁華錦繡,山珍海味,一概不愛,只歡喜布草粗糲,最奇怪的便是生來就吃素,不要吃葷腥。這並不是她不願吃,實在是不能吃,油膩葷腥一入口,立刻就哇的嘔吐出來,再也不能下嚥。妙莊王與寶德後見她如此情形,雖覺有些奇怪,但這是無可如何的事情,又不忍使嬌女嘔吐傷身,只好備淨素的食物給她吃,方才合她的意。六歲上學讀書,好似有夙慧的一般,端的是一教就朗朗上口,並且過目不忘,遠出兩位姊姊之上。因此,妙莊王與寶德後都十分愛她,真視同掌上明珠一般,老懷也很安慰,以為有女如此,也無異男兒。妙莊王常向寶德後說:待妙善公主將來長大成人,一定替她招一個文可安邦,武可定國十全十美的人物,來做他的駙馬。非但郎才女貌相配,就是到那時再不生太子的時候,那座興林國王的寶位,也好傳與駙馬,還不至斬斷婆伽氏的血統。寶德後對於這個主張,也非常的贊成,夫妻兩個安了這個心眼兒,連望子的心也漸漸的冷淡下去,只顧暗中物色相當的人才。這件事不知如何傳到妙音、妙元兩位公主耳朵裏去,都不免自歎命薄起來。有一天妙音、妙元兩位公主一同在花園中觀賞桃花,無意間走到仙人洞旁邊,只見妙善公主蹲在地上,旁邊立著一個宮女,二人都默不作聲,不知在那裏做些什麼。妙音、妙元兩位公主見了這種情形,不免動了好奇之心,緩步走過去看,卻原來是蟻鬥。那時妙善也看見二人,便喊道:「兩位姊姊快來幫我將這些鬥死的螞蟻,掘潭埋葬。」妙音、妙元兩個相視的笑了一笑道:「妹妹,你自去鬧了,我們怕汙了手,卻不耐幫你做這些爬地皮的玩意。」談著便攜手走將開去,妙元低低的向妙音說道:「姊姊,你看三妹妹專門歡喜幹這些爬土掘泥的村野勾當,父王母后倒當她寶貝一般,說什麼要找一個文武全才的人,招為駙馬,萬一母后就此不再生育,駙馬還有繼承大統的希望,她還得做皇后娘娘哩!世上幾曾聽見過爬泥的公主,你想可笑不可笑?」妙音道:「三妹妹的舉動,我也看她有點下流,只是父王母后偏愛著她,這就是沒法的事,只恨你我生得命薄,輪不到那些好處,這正是命中註定的啊!」她二人怨天尤命,我且不表。再說三公主妙善,她究竟在那裏幹些什麼?這倒不容不敘個明白。原來那天妙善公主在宮中悶坐無聊,便帶了一名宮女,到花園中閒遊,無意之間,就走到仙人洞旁,驀然間瞥見地上一隊黃蟻,一隊黑蟻,在那裏鬥作一團,正在難分難解之際,雙方死傷累累。妙善見了,好生不忍。暗想這小小的螞蟻,就是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一生的性命也已短促透了,何況還有異類的殘害?自保尚且不暇,為什麼還要自相爭鬥自促壽命哩!你看那許多死傷的遺骸,是多麼淒慘啊!倒不如讓我來替他們分解了罷。於是就蹲下身去,欲待用手去拂,卻又呆住了,不敢下手。你道為何?原來黃黑兩隊螞蟻已入了混戰狀態,鬥成一團,身體又小,那裏分得清楚,若是捉對兒的替他們去分拆,分到何時,方始可以終了!況且螞蟻這種東西,不鬥便罷,若是鬥將起來,真是除死方休,並且敵人如被他咬住,就是自己到力盡而死的時候,依然不肯放鬆。故每次蟻鬥以後,總有許多捉對兒同死的蟻骸發現在戰場上,若有人真的一對對去分拆時,兩蟻一定同時受傷。就算不受傷的話,你一鬆手放下地去,他依舊會找敵人死鬥,如此一對沒分開,一對又鬥起來,周流不息,永遠也拆不完結。妙善公主想到了這一層,不由她不縮住了手,她畢竟是個聰明絕頂的孩子,細細的一想,就被他想出一個方法來。她想螞蟻的爭鬥,無非是為了食物,只消雙方人家有了充分的食物,自然大家各去搬運食物回洞,爭鬥就可以解開了。她於是就命宮女去取了許多香甜的餅屑,一方面又察看了兩隊螞蟻的巢穴,把餅屑撒在洞口的四周。果然兩隊螞蟻後隊出來的生力軍,見了食物,不再前赴戰場,都來搬運糧食,前敵的戰爭也漸漸的鬆懈下來。她於是取過一把小掃帚兒,將鬥住的螞蟻,輕輕的撥掃,陣線散亂了,只向四面的亂跑,此時後面傳令的螞蟻也來了,大家得了信,也都趕回後方去運糧,一場惡鬥才算結束。可是戰地死傷的螞蟻,已有好幾百個,妙善看了那種折手斷足的情形,好生傷感,暗想螞蟻雖然是個小小蟲兒,到底也是一條生命,只這麼一鬥,就塗炭了這許多生靈,不知它們前世造了什麼孽,要如此慘酷的橫死。如今擱在這裏卻不妥當,萬一被異類來啄食。豈不是慘上加慘嗎?不免待我來掘潭埋葬了罷。於是她就在近處掘了一個小小潭兒,正在收拾蟻屍去葬,恰好遇到妙音、妙元二位姊姊走來,便喊他們來幫忙,不料她們竟不顧而去,她也不再呼喚,只將蟻屍完全撿得,送到潭中,用土掩埋了,圓滿了這場功德,方才帶看女侍回宮,心上才覺舒適。再說那妙音、妙元二位公主,因為父母偏愛著妙善,又聽了物色駙馬,預備承繼大統的話,女兒家胸襟是最狹的,就不免由慕羨進而為妒忌了,故對於妙善的行動,有點看她不過。今天見她幹這爬泥葬蟻的勾當,將 她譏笑了一陣,又先行趕回宮去,將此事告訴寶德後。在二人以為如此一來,可以減少母后鍾愛之心,移念到自己身上。但是寶德後聽了二人的話,只付之一笑,還說她這種舉動,真能體上天好生之德哩!妙音、妙元不防寶德後會說出這般的話來,心上怎不氣苦,幾乎連眼淚都迸出來了。那時妙善公主正圓滿了她的功德,帶了侍女回宮,見過母后,看了兩位姊姊那種氣苦的神情,只當是受了娘娘的訓斥,不敢動問。寶德後見了她,問起向在何處閑玩,妙善便將頃間的事,細細的述說了一番。寶德後笑道:「你也恁煞淘氣了,好有心思去幹這些勾當,不嫌汙了雙手。若遇著毒螞蟻,被它咬了,生起螞蟻瘡來,才夠你受用哩!以後快別再鬧這些玩意兒才好。」妙善公主聽了她母后的教訓,一面唯唯的答應,一面卻又說出一段道理來,正是
看她多夙慧 小語暢禪機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回 救孤蟬公主受傷 醫創瘢國王懸賞
話說寶德後聽了葬蟻之事,將妙善公主教訓了一番,她一邊連連稱是,一邊待娘娘住口之後,便又接看說道:「母后有所不知,螞蟻雖然是微小的蟲類,但到底也是一個性命,孩兒看了它們兩隊爭鬥,死傷累累,好生淒慘,心上十分不忍,故設法將它們排解開來,以免繼續的殘殺,那些螞蟻也好似有靈性的一般,卻並沒有一個咬了孩兒呀!」她正說到這裏,恰好妙莊王也回進宮來,問起人家在這裏講些什麼?寶德後又不免將此事告訴了一遍,妙莊王聽了也笑著說道:「這孩子聰明伶俐,別的都好,只是生就這種古怪脾氣,全沒有小孩兒家的氣息,舉動有些像老佛婆一般,使人不大快意。還得你多費一點心,好好的教導,使她改了這種習慣,才討人歡喜哩!」寶德後唯唯應諾,妙莊王這一席話,在妙善公主聽了,倒不在意。可是妙音、妙元兩位公主聽了,十分快意,把剛才一片氣苦之情,完全壓下,漸漸的滿面春風,露出笑容來了。她們明知妙善公主這種脾氣,生就在骨子裏,終究是更改不得的,父王既然有這幾句話,由她鬧下去,一定有失歡的一日。本來呢,古人說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又說三歲定終身,這就說人的生性,從小到老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啊!妙善公主既然生就了佛性婆心,任你外界的力量如何,休想改變得她一分一毫。寶德後雖時常用溫言去勸導她,她依舊是我行我素,半點不動心。有一天正是炎夏,傍晚時候,她因為室內悶熱,到外邊散步。走在柳陰之下,清風徐來,甚覺涼快。便在柳陰之下的石凳上坐看納涼,好風送爽,清靜異常。有一隻孤蟬,倚在枝頭,不住叫著,好似在那裏自鳴得意。妙善公主在這一片天機寂靜之中,忽然一個人自思自想道:世上的人,勞勞碌碌爭名奪利,到頭來終不免遭到許多魔難,受盡一切苦厄,至死不悟,多麼可憐啊!如何想個方法出來,使舉世的人都大澈大悟,免了塵劫才好。因此她的思路,越想越遠,凝神靜坐好似入定的一般。正在出神的當兒,那一片很和悅的蟬聲,忽然急噪起來,似乎遇到了甚麼侵襲,這一來妙善公主心上一驚,把遐思收住,循著叫聲尋去,只見一根綠柳枝上,一隻鳴蟬抱在枝頭,嘶聲極叫,旁邊另有一隻螳螂,兩把利斧已將那只蟬抓得牢牢的,昂起了細長的頭頸,正待去咬來吃哩!妙善公主見了如此情形,暗想那只蟬分明是在那裏向我求救,我若坐視時,她的一條命就斷送在螳螂爪牙之下了。好得那枝垂柳並不算高,站在石磴上儘管攀得夠,她於是便不遲疑走將過去,立到石磴上,一伸手就去捉那螳螂。那螳螂見有人來,急撇了蟬,舉起他一對利斧來斫公主的手。那只蟬得了如此一個好機會,吱的一聲,刷翅飛去。公主看得一呆,那只右手正待抓住螳螂,現在見蟬已飛去,不勞再去捉它,欲將小手縮回,不料在此一轉念之間,那螳螂的利斧,卻毫不留情的斫住了她的手背,使勁的一拖,早深入皮肉,拖出兩條一寸多長的血路,鮮紅的血直冒出來。公主當時受了此創,痛澈心肺,不料手上一吃痛,眼前就是一暗,兩隻腿隨之酸軟起來,一個站腳不穩,倒栽蔥一般跌下石去。這一跌非同小可,右額角正磕著一塊石子,成了一個小小窟窿,左足踝又摔在樹根之上,扭脫了筋,頭上血流如注,妙善公主如何經得此等創痛,故立刻暈厥過去,不省人事。醒過來時,已在寢宮的臥榻上,直到覺得滿身疼痛,妙莊王和寶德後都守在旁邊,人家都著手忙腳亂的情形,見她蘇醒,都道:「好了好了!如今清醒過來了。」公主才想起剛才的事情,覺得痛的厲害,頭上的瘡口已經裹好了,足踝的脫筋尚沒有拍上,這兩處的疼痛格外難熬,不禁哼呼呻吟起來。讀者諸君,你道她昏倒在綠柳樹下,如何會到寢宮?原來寶德後獨自坐在宮中,好久不見妙善的蹤跡,心上十分記惦。便叫宮女到園中去找,找到樹下,見她滿頭是血,昏迷不醒的跌在地上,於是忙了手腳,急急奔回宮中,告訴了寶德後,大家才七手八腳用軟墊將她抬回宮中,敷上止血藥,裹了瘡口,好容易待得她蘇醒過來。當下妙莊王便向她問道:「兒啊!如何跌得這般模樣,如今又覺得身子怎樣?快快的告訴給為父的知道。」妙善公主雖然心憚妙莊王的嚴威,明知說了出來,一定要受到埋怨,但她生性就誠實,不肯打半句謊語,硬著頭皮將剛才驅螳救蟬以及跌撲的情形,是一是二的講了出來。妙莊王聽了不覺搖頭砸嘴的說道:「兒啊!我不是常常向你說,叫你不要幹這些無益之事,你偏不肯聽,今天為救一個鳴蟬,就跌得這般模樣,豈不是自討苦吃麼?俗語說得好,吃一番苦,學一回乖,今天你既然吃了這麼一個大苦,往後去總該牢記,不要再任性的胡鬧了。」公主聞言,只得連應了兩個是字,接著又呻咽起來。此時寶德後見了她那種痛苦的神情,十分傷心,也向她問道:「兒啊!你如今到底覺得如何?」公主忍著痛答道:「滿身都有些疼痛,只是右額與左足踝痛得更是厲害,左足踝還有點像脫落的一般哩。」娘娘便用手去在她左足踝上一摸,骨臼果然不銜接了,急得直跳起來,連說怎好怎好!妙莊王便傳旨去宣了一位大夫入宮,替她接骨上筋,又開了藥方給她吃,忙亂了好一會,疼痛少止,悠悠的睡去,大家方才定心。妙善公主這麼一睡,就是個把月不能起身,竟似生了一場大病,若在旁人以為蟬和螳螂的緣故,累自己吃如此的大苦,一定要生怨恨之心。可是這位公主卻大大不然,她一些兒也不懊恨,反以為如此一來,身體上雖吃了點苦,心中卻得到萬分的安慰,纏綿在床第中,並不感受到多少痛苦。一月之後,漸漸的起坐,步履如常,足踝上的傷已經完全好了,其餘如手背被螳螂抓傷等輕微的傷痕,也都退盡,只有右額角的創處,還不肯合口。大家又不免求取好藥給她敷擦,又經過好多日,才算收功,但額角邊卻添了一個龍眼大小的黑瘢,好似美玉上有了瑕疵,很不雅觀。寶德後見了此瘢,心中甚是不悅,向妙莊王說道,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美貌女孩子,現在額上有了一個瘢,豈不損了美觀?我想國中不乏善醫才人,陛下又貴為一國之君,若是降旨招求,找個靈驗方兒,來治女兒的創瘢,想來不是難事,陛下何不下詔試試呢?妙莊王聽了,點頭稱是。次日臨朝,真的降旨廣求治瘢的良方,說如有人退得三公主額上瘢痕,賞白銀千兩,封為御醫之職。此旨一下,國中的大夫希圖重賞,爭著進獻方藥,端的絡繹不絕,可是依他們的方法試去,一連試了幾十種方藥,竟沒有絲毫應驗。妙莊王心上不悅,以如此一座大國,竟都是些庸醫,沒有一個有本領的人物,看來女兒額上的瘢痕,是終於沒法子除去的,美玉微瑕,怎不叫人惋惜。他自顧的著惱,事有湊巧,此時卻來了一位奇人,正是
莫愁瑕不去 尚待有緣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六回 眾庸醫都無丹鼎藥 怪修士指說雪山蓮
話說妙莊王因為得不到良好方藥,退去妙善公主額上瘢痕,心中老大不悅,他就立意要把國內醫生,一齊驅逐出境,不准在興林國內存身,以免百姓受他們的欺騙。他曾將此意與阿那羅丞相商量過,在他恨不得立刻行,還虧阿那羅多方相勸,才算定下七天的限期,如其七天之內,再沒人醫得好公主額上瘢痕,就實行驅逐醫生。這一個消息傳出朝去,把一班靠醫吃飯的人,都赫得面如土色,叫苦連天,只希望蒼天保佑,降個奇人治了公主的疾患,免得醫人受流離之苦,可是這種希望如何會有成驗呢?一天過去了又是一天,兀自沒個好消息兒,再過一天依然是石沉大海,那一班醫生的苦心焦思,真個是如與日俱增,轉眼之間已到了第七天,只剩這短短限期,希望自然是格外少了。可是天不絕人之路,正在大家希望垂絕,妙莊王召見阿那羅丞相商議下驅逐醫生的旨意之時,忽黃門官上殿奏稱,朝門之外現有一位青年書生,要見我王,說是他有方法治三公主的疾患,待我王旨下。妙莊王為了此事心上異常不快,現在聽說有人能治,自然歡喜,便命宣書生上殿相見。黃門官去不多時,帶來一位青年上殿,妙莊王舉眼將他一看,只見生得風流儒雅,相貌端莊,態度大方,好一個青年學子!當下書生行過大禮,妙莊王賜錦墩給他坐下,開言問道:「卿家姓什名誰?家居何處?從實詳細說來。」青年躬身答道:「草民樓那富律,在南方多寶山中居住,向來采藥研醫,專替人家救治疾苦。今番聞說公主額上瘢痕,醫治無效,我王大發雷霆,意欲盡驅國內諸醫,草民想此輩雖屬庸劣無能,其實公主這種疾患確非庸俗所能治,盡行驅逐,未免有點冤枉,故特地趕來向我王陳述,路遠來遲,還望我王恕罪。」妙莊王聽了此話,發聲冷笑道:「好大膽的書生,我道你來此獻什麼靈丹妙藥,卻原來替那一班庸醫做說客,就該治個妄上之罪。」樓那富律也微笑道:「靈丹妙藥倒是有的,我王既欲治草民之罪,草民卻就不說。」妙莊王道:「如此,你且說來,果然治得公主,無罪有功。倘然不靈,就是欺騙孤家,兩罪俱發,決不寬恕。如有靈丹妙藥,快快拿來!」樓那富律打個哈哈道:「我王倒底是貴人,不知高低,這是何等之事,談何容易?你道公主的疾患,是尋常藥物所能治得麼?」妙莊王聽他如此三真七假的說著,心上有些發怒,厲聲說道:「不是凡藥可治,難道要仙丹不成?如此,不遇真仙,依然治不得公主,看你這個小小書生,難道會有仙丹嗎?」樓那富律點頭說道:「畢竟我王聰明,若說此物雖然也出在人間,多少卻帶些仙佛靈根,草民有雖沒有,知卻是知道的。」妙莊王道:「光是知道,有什麼用,尋求不到,仍舊是枉費勞心,有何益處?」樓那富律道:「凡事只要有虔誠的真心,肉身還可以成佛,莫說這人間所有的東西,如何會尋不到。」當下阿那羅丞相躬向妙莊王道:「老臣眼看此人卻有點兒來歷,他的言語也似乎可信,倒不如著他講個明白,再作計較,或者能有效的。」妙莊王點了點頭,又向樓那富律說道:「兀那書生,你且不要三真七假的說廢話,果真有什麼靈藥,此藥產於何處?如何尋求?快快詳細說與我知道,好著人去尋求。倘使果真將三公主的瘢痕除去時,我一定重加封賞,酬你的功勞,決不有負你的,你如今不必再恁般吞吞吐吐了。」樓那富律這才正顏厲色的說道:「草民何敢戲負我王,剛才只因我王信心未堅,故不願說。如今既蒙我王不再狐疑,自當說個明白,草民所說的東西,不是他物,卻是一本蓮花罷了。」妙莊王哈哈大笑道:「此物何奇,現在御花園荷池中,寶貴青蓮不下萬本,要一本有何難處,值得如此大驚小怪?」樓那富律雙手亂搖道:「非也非也!那種青蓮莫說萬本,就是百萬本也一般的不中用。草民所說的蓮花,不長在池中,卻生在山上,根不沾泥,蓋不染塵,冒雪而開,聞聲而隱,如得此花一瓣,公主的疾患不難立刻全愈。」妙莊王聽了此話,那裏裏肯信,連連搖頭道:「這分明是你編造出來的謊話欺人,世上那有如此的蓮花。」樓那富律介面道:「有卻是有,只是少有,從古到今,一共只有三朵,一朵被王母移上天宮,種入瑤池;一朵被佛祖帶往西方,做了蓮台;還有一朵流落人間,專待有緣的人哩!」妙莊王道:「如此說來,此蓮花終非凡人能夠得到,說了半天,還是白費唇舌,畢境這流落人間的一朵,在於何處?如何才可以弄得到?你且說說看。」樓那富律道:「說遠不遠,說近不近,此間東南有座須彌山,居中有座筆陡高峰,喚作雪蓮峰,那流落下的一朵蓮花,就生長在此峰的冰窖雪窟之中。山下有時可以望見,白雲環護,香露遠聞,委實是件寶物。若要求取此物,無緣之人雖吃盡千辛萬苦,也得不到手,若是有緣的人,只要一念誠心,不避艱苦,遲早總會如願。」妙莊王沉思了一回,搖頭道:「不對不對!你既然知道蓮花的下落,有許多好處,難道你就不能發一願之誠,前往求取,反來此間饒舌何為?這分明全是一片胡言亂道,還是替一眾醫生做說客,來到孤家面前搗鬼。如今我也不必與你分說,權且將你監下,待我派人往須彌山雪蓮峰下探個明白,得了回報,若果真有此物發現,那時用上賓之禮相待;倘然沒有此物的話,那麼休怪我執法如山,不肯饒你的性命。」樓那富律連聲稱好,又道:「既然如此,那驅逐醫生出境的事,也得暫緩,待見了分曉再說。」妙莊王也答應了下來,當下便吩咐將樓那富律軟禁起來,好好款待,一面便和阿那羅商量採蓮的人選。阿那羅道:「這倒是個難題,一來此去須彌山遙遠,廣漠高原,深林絕壑,奇險百端,非是個勇武絕倫膽識俱佳的人,如何去得?再有一層,此人還得是心腹,否則難免路上畏難躲避,造言虛報,故請我王三思。」妙莊王低頭沉思,一時也想不出一個相當人物,便道:「此事待明日早朝,召集眾文武共同商議,再行定奪。」說罷,便退入宮中,阿那羅也下殿回歸府第不提。次日早朝百官齊集殿上,行過了禮,分班站定,妙莊王便將以上事情向大家說了一遍,問誰可去得?當時即有值殿將軍迦葉願往,此人在武臣中好算得智勇雙全,的確當得此任,妙莊王甚為喜悅,賜了三杯禦酒壯行。迦葉退朝之後,回到府第,挑選了五十名勇武精壯的兵士,豫備下清水糧食,一應蓬帳,各各乘了駱駝,收拾妥當,即刻啟程,一路東行,去尋須彌山頭的寶物。這一隊人馬,在廣漠中一路行去,端的是一路十分艱難,萬般困難,正是
有心醫瘢額 去訪白蓮花
欲知後事如何?須待下回分解。
第七回 須彌山迦葉尋蓮 興林國寶後受病
話說迦葉準備了一切,帶了五十名從人,各各乘著駱駝,馬上出發,取道向須彌山而來。一路上不是廣漠沙磧,便是幽壑深林,十分不易行走。日間趕路,夜間就在曠野搭了蓬帳休息,常常數十裏之內不見人煙羊犬,就是水草也不易得到,幸而駱駝能耐得饑渴,否則就更感困難哩!如此曉行夜宿,一連半月有餘,方才看得清須彌山各峰的雪頂。你道為何峰峰都是雪頂,原來須彌的山峰,高可接天,上面的氣候實在寒冷不過,就在盛暑之時,也比了平地的冬天要冷上兩倍,故冬令下了雪,積將起來,永遠沒有融化的機會,因此,山頂就成了一白無垠,遠遠的望上去,好像有許多白頭老人,參差著並立一般,別是一種奇觀。這一隊人既然近了須彌山,一個個都非常歡喜,進行也更是迅速,如此不止一日,已到了須彌山的北麓。可是在近圍十裏之內,卻找不到一個部落,卻又不知這三五十個高峰之中,那座是雪蓮峰,真弄得信都沒有處問。天色又是不早,勢難再走,於是迦葉帶著這一隊從人,揀了個僻靜所在,搭下篷帳,權且歇宿一宵,預備到了第一天再行設法尋訪,大家飽餐一頓,各就篷帳休息。迦葉有事在心,兀自不能入睡,翻來覆去,好生不自在。於是便披了一件長毛的大氅,佩了一口長劍,獨自走出帳外,觀賞這須彌山下的夜景。他一個人走到樹林邊,只覺得月暗風高,刺入肌骨,舉目遠望,只見黑越的長林,在昏沉的月光中搖擺,反是山頂上面積雪被月光一映,發出耀耀的銀光,極為燦爛。迦葉挨著一峰一峰的看去,甚覺有興,看到居中一峰上,忽然覺得光彩有異,心上就是一動,暗忖這一座山峰莫非就是雪蓮峰,那異光莫非就是我們欲采的蓮花罷!他懷了此念,便聚精會神的觀看,果見有一朵缽盂大的白蓮,亭亭的立在積雪裏面,奇光果就從蓮花上射出!這一喜真是非同小可,一口氣奔回篷帳中,喚醒了一般從人,領著一同出帳觀看,那些人卻是俗眼凡夫,何曾看見過這層奇珍,故一見之下,都歡喜得手舞足蹈,不知不覺的脫口歡呼起來。只大家這麼一陣歡呼之下,就驚動了那蓮花,竟漸漸的隱到雪中去了,迦葉才知此物果然是聞聲而隱的。當下大家只好回帳安睡,豫備第二天再看他一個清楚,不料他不再出來,一連三五夜不見影響,迦葉知道等也無益,好得今番是奉命來探有無的,如今既有了著落,又大家都看見的,也可以覆得命了。於是整隊由原路回去,如此一來一往,前後共曆三個多月,不料回到興林國都,卻得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迦葉著實驚駭。原來妙莊王后,寶德國母竟在一個月之前逝世,此時舉國都哀痛異常,迦葉屈指一計算,國母辭世的日子,正是自己在須彌山前發現寶蓮的時候。暗中不覺有些奇怪,以為如此湊巧,這裏邊定有什麼因緣,決非偶然之事。當下他安頓好了從人,便逕自入朝覆命,把沿途險阻以及發現雪中白蓮的詳細情形,從頭說了一遍。妙莊王在王后新喪之時,心中沉悶不樂,如今聽說雪蓮有了著落,更增了許多驚悔,勉強向迦葉慰勞了一番,竟悒悒回宮。論情論理,雪蓮有了著落,正是一件可喜的事,他正該喜悅,為何反而驚悔呢?他驚些什麼?原來他驚的世間果然有這一品的蓮花,悔的是不該一時糊塗,非但不信樓那富律的金玉良言,反而將他幽囚受苦,終於被他脫身逃跑了,要不然非但雪蓮可以求到,就是其餘的事,也不難靠他指點而解決,如今一切都沒有希望,叫他如何不驚悔呢?慢來,那位樓那富律不是僅予軟禁,還優予款待,以待迦葉的回報麼?怎麼說是幽囚受苦,與脫身逃遁呢?這裏邊卻另有一個原因,且待我慢慢講來,原來自從迦葉動身之後,樓那富律起初本來軟禁在一個花園裏,行動很是自由,一切供應也很周到,只不放他走出園門罷了。隔了沒有幾天,宮中那位寶德後,忽然生起病來,起初不過感到精神欠缺,終日沉睡昏昏,但是喊醒了時,卻也清清楚楚,並沒有什麼病狀,只是不喜和人談話,立刻就睡去。妙莊王向他問時,也說沒有什麼痛苦,妙莊王不免有些奇怪,為了謹慎起見,即召御醫替她診察之下,連連搖頭,說是六脈全無,不知何病,無從下藥。妙莊王聽了,怎不著急,一連召了好幾個醫生,卻都是一般說法,大家束手無策。妙莊王急召眾人臣商議此事,阿那羅奏道:「前天那個樓那富律,他不是說過在多寶山中采藥研醫的話麼?我看此人倒有點來歷,也許有奇才異能,現軟禁在庭園之內,何不將他喚來一問,或者他倒會得治此奇病。」妙莊王也很以為然,即命人去將樓那富律喚到,問起此病,他說要診了脈再講。於是便命內侍同去診了寶德後,經過了約有半個時辰,方才回到外面。妙莊王一見急問如何?你可會醫此病?樓那富律搖著頭道:「不行了不行了,六脈全無,這就是魂升魄降之兆。草民在初按的時候,也當是六脈全絕,但照例就不會生存著,很覺奇怪。後來仔細一按,卻原來六脈還有遊絲般的一線隱伏著、若斷若續,所以還不至於馬上就升天,可是神魂已經離了軀體,至少不過七天的壽命,這大概是前孽未滿,還要受幾天床席之災,才得咽氣哩!」妙莊王聽了,心上好似油煎的一般,含著兩眶眼淚說道:「你且莫講這些無益之話,我只問你,此病畢竟從何而起?現在可有什麼醫治的方法?快快的說來,好救王后的性命。」樓那富律搖頭歎息說:「不行不行,若要醫此病,除非佛祖家中藥,老君爐內丹,或者可以重生魂魄,得慶更生。若要靠凡間的醫藥卻是無能為力的了,我王不必存著萬一的希望,還是快些替她預備後事罷!至於此病的起因,卻非三天二天之事,說來很長,待草民從頭說來。人生在世,到了智識開時,就有喜怒哀懼愛惡欲七情感於內,色聲香味觸法六賊誘於外,把一片渾然凝聚的精氣神,擾亂得分崩離析,不能相馭。故人生短短如一場春夢,上壽也不過百年,到得精氣神完全散失時,就免不得長眠不起,況且國母生長富貴,在表面上看來,自然件件都比常人好,可是這七情六賊的侵襲,也比了常人來得凶,精氣神的崩離,也格外來得快,平日間妄自殺生,以充口腹,造下了許多惡業,才有這許多日子床席之災,只待業滿便自然咽氣了,若問這個病名,就叫七情六欲之症,是無藥可救的。」妙莊王聽了樓那富律這一番言辭,不覺大怒道:「你不會治此奇症,倒也罷了,如何卻編造出此等話來,自掩庸陋,侮辱國母,還當了得!左右與我將厲口的賊綁去斬了,看他還敢胡說!」當下兩旁武士,一聲答應,便過來七手八腳的將樓那富律五花大綁,捆個結實,簇擁著向殿外走,劊子手已亮出晶光耀目,寒氣逼人的鋼刀,只待行刑。樓那富律的性命,正在千鈞一髮之時,殿上忽閃出一個人,在妙莊王面前替他乞免,正是
良言招禍至 險上斷頭臺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八回 留偈語暗藏後事 感死生了悟禪機
話說眾武士綁了樓那富律,正待下殿去斬首,忽見班中閃出阿那羅,匍匐案前奏道:「臣願我王暫息雷霆之怒,聽臣一言。樓那富律此人胡言亂道,罪故應誅,但現在國母得此奇病,尚未得個治法,反在此間殺人,似乎有點不吉。何苦自己討蹇鈍,依臣愚見,倒不如權且赦了他,別商救治的方法。」妙莊王道:「既然老卿家替他討情,都看你的分上饒了他,但是死罪可恕,活罪難饒,便命推回來,給我打二百大棒,然後發到死囚牢裏受罪。」阿那羅幾句話總算救了他一條性命,自然不好再說什麼,歸班侍立。眾武士將樓那富律松了綁,撳倒在地,結實的打了二百大棒,押下殿去送到死囚牢裏,釘上鐐銬,穿上鐵煉,讓他去受罪。不料到第六天的夜間,獄官查監到樓那富律所坐的地方,不覺大吃一驚,那裏還有他的蹤跡,只見那鐐銬鐵煉都折毀了,拋在地上,坐板上放著一張紙條兒,寫看四句歌偈道:
妙法從來淨六根 善緣終可化元真
觀空觀色都無覺 音若能聞總去尋
獄官便傳齊一般牢役軍頭前來詢問,都說收號之時,明明將他加鎖在總煉上,因為他是個重犯,還另有鏈子穿了頭髮,將他吊定。如今門不開,戶不啟,如何會得逃走呢?於是人家點起燈球火把合監搜尋,連階石縫中也尋到,那裏有個影蹤?獄官因為職責所在,不敢怠慢,急忙去稟告提刑大臣。提刑大臣拿了那紙條兒,連夜入朝啟奏,當時妙莊王因寶德後病已垂危,正集群臣在殿上商議後事,聞得此報不覺大怒,正欲將提刑大臣斥革,獄官斬首,以正疏忽之罪;一面派官府軍兵,四出搜尋,務必捉回樓那富律正罪。他心中這麼想,話卻還沒有出口,忽見一個宮女[匆/心][匆/心]上殿伏地奏稱:「王后已于頃間升天了。」妙莊王一聽此話,心中十分悲傷,兩淚直流,就再沒有心情去問樓那富律的事,霍地立起身來,直奔寢宮而去。原來寶德後自從那一天諸醫束手之後,雖由大家定了一張滋補的藥方配給她吃,但是終究像澆在石頭上一般,絲毫不發生效力,卻越發顯得力疲神瞀的神情,一天不是一天,直到九月十九這天晚上,竟伸伸腿瞪瞪眼與世長辭了。當時妙莊王心悲意亂,一切事務,統由各大臣治理,忙亂一場,不在話下。那樓那富律失蹤一件事,自然也不追究。過了幾天,妙莊王忽想起樓那富律留下的那首歌偈,取來讀之再四,終覺得可解不可解之間,有些玄妙莫測,那四句卻是並行橫寫的,無意之間,忽悟到是藏頭隱語,第一第二兩句頭上明明嵌著三公主的芳名,妙善二字,但三四兩句的頭上卻是觀音二字,又不得一個適當的解釋。他想觀是用眼的,聲音只可用耳去聽,眼睛是看不見的,這二字如何連用一起呢?妙莊王對於這四句偈語,雖得不到確當的解釋,但心中知道樓那富律此人,決非尋常之輩,故能脫了鎖械,如神龍般的破空而去。可是他既然脫逃了,總不見得會重新來,想他也是沒用,只索放過了此念。我在此且將這邊之事暫時擱過,再來談談宮中那位妙善三公主。她自從跌傷病癒之後,寶德後對於她的行動,異常注意,閑常不放她往外遊玩,就是到園中去,也得命三五個宮女相伴,不准再作救蟬葬蟻的勾當,如發現此等事情,不加阻止,闖出禍來,要將作伴的宮女處以極刑。妙善是心地最軟不過的,經這麼一來,她生怕因自己的行動害他人受苦,增加罪戾,故改變了不少。她因此也不願常到外面去走動,終日的宮中習靜觀書,閒時便和兩個姊姊下弈撫琴,消遣寂寞,一向安然無事。萬不料快快樂樂過著安逸日子,寶德後會生起奇病來的。其時妙善公主雖只有七歲,但夙根甚深,天性獨厚,一見母病,心上就焦慮萬分,終日求神問卜,籲地呼天,願折自己的壽算,以延母親的壽命。但是寶德後大限已盡,任你如何求禱,終於一些應驗也沒有。三位公主日夜侍奉湯藥,陪伴著時刻不離,直到她彌留之際,寶德後握了妙善公主的手,有氣沒力的說道:「兒啊!為娘的等不得你長成,半途拋撇了你,是多麼傷心啊!為娘的死後,你須善事父王,不要再使那平日執拗的脾氣,使父王多增傷感。」說到這裏,便哽咽著不能成聲。妙善公主聽了此話,正如萬箭穿心,忍不住兩股熱淚,直淌下來。忽然眼前一暗,暈倒在地,寶德後也就在這一刹那間,長辭人世了。當時大家將妙善公主喚醒過來,不免悲傷痛苦。在許多人裏面除了妙莊王以外,要算妙善公主哀毀最甚,但在她哀毀之中,卻又悟了一片禪機。她想母親生我育我,辛辛苦苦一直把我扶養這般大,恩深德重,今絲毫沒有報得,她已棄我而去,這深重的罪孽,如何可以消得呢?她靈機一動,忽想起了慈悲的佛祖,她想佛法能超越三界十力,救這一切苦厄,使同登樂土,最具神通,如今欲報答慈母深恩,和懺自己的罪孽,只有向這一條路上去求。她存了此心,便發願修行,捨身佛門,在當時卻也並不將己意告人,惟終日誦經禮佛,把長日光陰都消磨在經卷裏面。可巧她有個寡姨,也是個虔誠奉佛的人,現在宮中作她的保姆,二人聚在一起,端的是水乳相融,有了伴侶,越感到清修之趣。但是妙音、妙元二人看了她們的行徑,老大的不以為然,背地裏自然不免笑她們癡頑,生在王宮之中,大富人貴卻有福不要享,反作此空心之想,豈不令人齒冷。有時也在妙莊王前絮聒著,在初妙莊王心煩慮亂,也沒閑心緒去問這些細事,以為這一種也是消遣方法,倒可免再去救蟬葬蟻,鬧出意外危險,只索由她,但並沒想到這位妙善公主,卻早已捨身佛門,發願修持到底的了。世上任便什麼事,大半由心理所幻成,現出種種不同的境界來,這就是所謂境由心造是了。別的且不必講,但就我們做夢來談談,一定在作夢以前,心中有了一種理想,然後熟睡之後,這種理想就在夢中實現,夢境萬勿出於理想以外的。當時妙善公主信心既堅,故心中常盤旋著西方佛祖,以及將來功行圓滿之後,如何救苦渡劫,使世人同登極樂。她常存著這種觀念,不免造出一種境界來了。那一天,她躺在床上,似睡非睡、蒙矓之間,忽覺滿屋三間裏大放光明,光明之中湧現出佛祖莊嚴寶像,丈六金身,頂上舍利放光,腳下蓮花遮地。妙善公主見了,便倒身下拜,請求佛祖指點迷津。佛祖道:「塵劫未消,苦難未受,如何便得成道?只能夠堅心耐苦,修持下去,心境自能逐漸明澈。到得淨如明鏡時,一切都能了悟。」妙善又問成道的日期。佛祖道:「早哩!早哩!只待你取得須彌山下白蓮花,有人送你白玉淨水瓶,那才是你成道之時,記著記著,我佛去也。」說罷這幾句話,就覺金光收斂,眼前萬象都滅,依舊濛濛矓矓的睡在床上,何曾有些什麼佛祖?這明明是黃粱一夢。可是在妙善卻以為剛才的佛祖顯化,特來點化自己的,信心更是堅決,正是
妙境由心造 黃粱轉眼醒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回 夢見佛容喜出望外 違逆父命罰作灌園
話說妙善公主因為心中縈繞著佛祖二字,積久便幻成夢境,竟見釋迦光臨。但她畢竟相信得過分,卻並不當是夢境了,認定是我佛來指點她迷途的,當下便起身向空拜謝指點之恩,然後回到床上,這一來休想再睡得著,不住的將佛祖說的話,往復尋思,想到須彌山白蓮一事,更是喜出望外。分明以前聽父親說過,樓那富律曾指此物可以醫額上瘢痕,且曾派迦葉前往探訪過,果然是有此珍品,佛祖今番又如此說法,看來這朵白蓮花,倒和自己命運有很深切的緣法,要想超凡入聖,勢非尋覓到這朵寶物不能成功。她一路想去,不知不覺已是雄雞三唱,東方發白,她那裏睡得穩,一骨碌爬起身來,恰好那位保姆也起身入內。大家洗盥過了,妙善公主便將夜來之事,繪聲繪色的向保姆說了一番,她聽得目定口呆喜形於色,合掌當胸,不住的宣誦佛號。她本來信佛甚虔,現在聽了妙善有成道的希 望,就存了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觀念,倘使妙善將來得成正果,自己少不了也有相當的好處,如此一設想,怎不叫她喜出望外呢?自此之後,妙善公主心中又平白的嵌上一朵白蓮花,魂夢之中時常不期然而然的湧現出來,但她也曾想自已深處宮中,不能出外一步,須彌山又去此千里之途,縱然有了那白蓮花又如何可以求得到手?欲仗他人之力罷,卻算不得自己的功德,看來此事倒是困難。忽又心想道:「不對不對,修道之人是不知有難字的。越是艱難當前,越是要將難關打破,才會有光明之路,才能超登彼岸。縱然千劫萬難當前,也不可貪安趨避,如此一步步做去,緣法來時,莫說相距千里之遙,終必有機會可到,就是再煩難些也一般可以達到願望的。」她這麼一想,便將一切雜念完全摒絕,一心一意的研究佛家的經典,專等緣法的降臨。光陰荏苒,轉眼已是數易寒暑,妙善公主已是十六歲了,她的功行自然與日俱進,從靜修達到內觀之境,再進便可以入定了,到得此時心地更覺得光明朗澈,一塵不染。不料到此卻起了一重魔障,你道為何?原來寶德後服滿之後,妙莊王因為長次兩位公主年紀已長,便先後替她們擇配,各招一位駙馬,一文一武,都是國中有名的英俊少年,但對於妙善公主的姻事,格外來得注意,因為在前與寶德後有過傳國的說話,如今膝下依舊無子,意欲實行前言,可巧妙善年已長成,此事也急於辦理。一方示意各大臣,叫他們留心物色,一方面便向女兒說明,不料妙善公主一聽他議婚的話頭,卻大大的吃了一驚,一口回絕父王,只說是情願終身修道,拯拔苦厄,決計不願嫁入,並且早已在佛祖前發下願力,捨身佛門,若然違背了信誓,永墮泥犁,萬劫不復。她這一番說話,正把個妙莊王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白瞪著眼,半晌說不出話來。隔了好一會,才向她善言開導道:「你不要執迷不悟,你不想世上的人,那一個沒室家之好,琴瑟之歡?豈有放看現成的榮華富貴不要享受,反去修那虛無渺茫的道,妄冀成佛之理。你現在不過是一時受了佛經的蒙惑,閉塞了本性,才至如此。終究是不免要後悔的,還是聽了我的好。」妙善又說道:「孩兒立志已決,要修行到底,一則報父母生育之恩,替父王和已故的母后積些功德,將來好同證正覺;二來孩兒自己懺除惡業,願替眾生受一切苦惱,已發過嚴誓,決不生懊悔之心,願父王成全了孩兒的志向,莫要再提婚嫁之事。」妙莊王到此,不覺震怒道:「這都是保姆的誘惑,就著保姆解勸公主,限三天之內覆命,如其三天之內,仍舊不能將公主勸得回心轉意,聽從王命,到那時定叫你二人一同受罪,決不寬恕。」保姆唯唯應諾,妙莊王便拂袖而去。保姆雖知這是個大大難題,但王命又不可違背,只得苦苦勸解公主,那知她竟是鐵心腸,任你如何也勸不動分毫。說得急了,她便咬釘嚼鐵說道:千刀萬剮,一切都憑處置,只有嫁人卻萬萬不依。保姆也弄得沒了主意,只準備看這身軀受罪罷了。三天的光陰轉眼就過去了,妙莊王便傳保姆來問話,保姆照直說了一番,妙莊王恨恨的說道:「諒來這賤骨丫頭,不給她些苦水吃,終究不會覺悟。」便命將妙善公主貶入御花園,充當蒔花灌水的雜役,倘有過失另行處罰,非到悔悟前非,順從王命,不復公主名號,與雜作宮女同樣待遇。這道旨意下來,大家都吃驚異常,但妙善卻處之坦然,同了保姆遷到園中居住,清晨起來,便不敢躲懶,凡是汲水澆花掃地洗桌等事,無一件不是躬自去操作。園中地方又廣大,收拾周到,卻非容易,幸得保姆幫同料理,才算省力了些。可是她究竟是驕養慣的,一向深居宮中,百事都有他人奉侍,不用自己操勞,何曾做過這些勞力的工作,不數日間已弄得手胼足胝,筋疲力竭。在妙莊王的所以忍心出此,也總以為她一定受不了這種魔折,吃苦之後,自然會回心轉意的。不料妙善公主卻是另有一番心腸,她以為修真的人,一定要身曆許多魔難,劫滿之後才會有成正果,現在所受的痛苦,不過是魔難的開始,算不得多大的困厄,這些如其受不了,那就永久不會有成道的希望。她打了這麼一個主意,非但不回心轉意,通道的心,益發堅決,身體上雖受到不少痛苦,心中卻閒適,後來作做得慣了,竟連勞苦也不覺得了。妙莊王也時常暗中伺察她的行動,見她如此,心中兀自氣惱,但也無可如何。那一天恰值妙莊王的小生日,妙善公主清晨入宮祝壽,妙莊王見她亂頭粗服,舉動之間,竟像個尼僧,心中好生不自在。及至看了憔悴的神情,到底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又有些不忍。當下也不說什麼,只微微的歎了一口氣,隔了好一會兒,才向她問道:「兒呀!你受得恁般苦,總該有些醒悟了!」妙善公主答道:「孩兒沒有苦,所經歷的一切,皆人生分內之事,算不得苦楚。至於孩兒的心境,一向朗澈,本來沒有蒙閉過,無從說到醒悟,還求父王明鑒。」妙莊王聽她如此說法,便冷笑一聲道:「好!諒來你苦還沒有吃夠呢!回頭兩位姊姊和駙馬都要拜夀,我須在園中排筵相待,好好的到來侍候,稍有差池,叫你受用。還不去與我灑掃來!」妙善公主領命,回到園中,將各處灑掃收拾。本來這座園林,自從由她管理以來,所有各樹花木,都栽培得欣欣向榮,生機暢茂,各處的亭台殿閣,都整理得次序井然,十分清潔。今天再加一番灑掃,端的是幾淨窗明,一塵不染。她和保姆收拾道地,專等妙莊王等到此開筵。到了停午時候,只聽悠悠揚揚的一班宮女前導,後面接著一陣笑語之聲,知道他們來了,正是
清修由我願 富貴讓人驕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回 祝壽筵前暢言旨妙 再貶廚下雜作苦工
話說妙善公主將園中整理清潔,時屆停午,耳邊廂一陣悠悠細樂之聲,隨風送到,接看又是一片融和笑語之聲,知道他們來了,本來就想迎上去接駕,後來心中一動,想起剛才妙莊王說過,有兩位駙馬同來,男女有別,昧然出去相見,倒覺不妥,且看兩位駙馬是否同來,再作計較,於是就在僻靜之處站定,暗中觀瞧。只見一隊宮女奏著細樂前導,妙莊王居中,大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各攜著駙馬的手,依次隨在後面,再後面便是一班從人,看他們一個個都是滿面春風,喜形於色,妙善公主不覺微微籲了一口氣,暗想人生上壽不趟百年,這種榮華歡樂,能夠享得多時?到頭來都是一場空夢,又何苦呢?當下她見兩位駙馬果然同來,便一轉身回到佛堂中去,再也不肯出去相見。我且按下不表,再說妙莊王帶了一班人,一路向逍遙閣而來,卻不見妙善的影子,起初以為她總在閣上相候,不料到了閣上依然不見,只有保姆一人接駕。妙莊王在閣上坐定,兩位公主駙馬也賜了坐,才開言向保姆問道:「妙善往那裏去了,緣何不來見我?」保姆與妙善公主相處既久,知道她的脾氣,便答道:「三公主本則早在園門候駕,後來因見兩位駙馬同來,因避男女之嫌,這才躲開去的。」妙莊王道:「胡說,這分明是伊目無尊長,故意規避。兩位駙馬是自己姊夫,相見也該的,難道就能夠永遠避面麼?快與我去將她傳呼到此,若再如此裝模作樣,我就著人來抓。」保姆聽了,如何敢道個不字,連連答應,連跌帶撞的奔下逍遙閣去,直到佛堂,將前話向妙善公主學說了一番。起初妙善還堅執著不肯去,經保姆再三苦勸,情知也躲不過,只得硬硬頭皮,跟著同走,到了逍遙閣上,參見過父王和兩個姊姊,妙莊王又叫她過去和兩個姊夫見禮,這一來真把妙善公主窘得無處藏身,勉勉強強的各下了一禮,就退在一旁。她又將閣上四下一瞧,只見共排著四席,居中一席自然是妙莊王,下回上首一席是大駙馬興大公主並肩坐看,下首一席是二駙馬與二公主並肩坐著,最下一席卻一般設著兩個位置,卻是空著沒人坐,她心中免不得狐疑萬種。正在獨自猜詳,忽見那妙音公主扯了妙元公主,一同走到自己面前,開言說道:「好妹妹,我們自從分手之後,時常記惦著你,又聞你忤了父王的意旨,被貶謫在這園中受苦。今天相見,果然清瘦到如此地步,這雖說是父王的加罪,算來到底也是你自取的啊!你想人生在世,為著些什麼?榮華富貴人家求還求不到,你有了卻不要享,豈不是愚蒙透了麼?況且男婚女嫁,這是禮上應得的,如何可以違背?你看我和你二姊姊,現在不是享盡閨房之福麼?別的不說,就是同來同去,同息同遊也就夠人豔羨,這不僅作了一個人應當如此,你不看那梁間的燕子,豈非也是雙飛雙宿的麼?」說到這裏,妙元公主也介面道:「是啊!大姊姊的話,說得一些也不錯,我們且將眼前的快樂丟過不講,傳宗接代也是必然要的,倘使世間女人都和三妹妹一般見識,人類不就要因而滅絕,那時還成什麼世界?父王的希望也就在於這一點上,故今天也替三妹妹設下了一個雙坐的席兒,你就去坐了末席,虛左以待乘龍客罷!好妹妹,你看在我們兩個姊姊面上,也不能再使性執拗了。」說完,妙音、妙元各牽著她一條臂膊,想送她入坐,不料妙善一聽了兩位姊姊如此一番說話,不覺心頭亂跳,漲紅了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現在又見她們動手來拉扯,急得她雙手一陣亂搖,連籲帶喘的說道:「二位姊姊且休動手,聽小妹一言。兩位姊姊的話固然是不錯,但是對尋常人說的,也就是世俗的見解,卻決不是對於修真學道之人說的。世俗之人看不破的榮華富貴,因為看不破,就人人都想享受這榮華富貴,於是傾軋爭奪,甚至狡謀暗算,不屑拼死的去爭求,爭奪得到的,又是百無一二,就算爭到了,又能有幾時的享受,轉眼都成為泡影,又何苦損德敗行的爭奪?那些爭不到的呢?就寡廉鮮恥無所不為,一切劫奪盜殺的事,都從這裏邊產生出來,造下彌天的罪惡。可見榮華富貴這四個字,實是迷人靈台的毒霧,閉人聰明的魔障,也就是沉人的苦海,一墮其中,永不能自拔。惟有佛門廣大,佛法清靜,打破一切魔障,使人澄心絕慮,一念歸真,可以修成正覺,六根清淨,無人無我,無相無空,永遠得大自在,然後發慈悲願,為眾生說法,救度世間一切苦厄,使同歸極樂,惟我佛祖能夠與天地並壽,這就是不慕榮華富貴的善果。小妹因看破了這些機關,故而才立志皈依我佛,決不再墮塵世的魔障業緣,卻並非敢故違父王的意旨。兩位姊姊一片真心好意,小妹只有銘諸心版,多替兩位姊姊祈福罷了,至於那一席委實不敢僭坐,一則不成體統,二來小妹生來即茹素,向未開戒,席上都是葷腥滋膩之品,斷斷不敢下箸,請二位姊姊坐了用酒,待我來侍候父王就是了。」妙音、妙元二人聽了她一篇玄妙的解釋,似乎含著諷刺,心上都有些不悅,即便各各回坐。那位妙莊王本來已帶著幾分怒氣,卻未發作,如今聽了如此說法,不由將案一拍,罵聲「我把你這不識抬舉的賤骨頭,你情願做下作貨,倒也罷了,不合造出這一派胡言亂語來惑人。還敢當面冷嘲熱諷的,連自己生身的父親和兩位同胞的姊姊,也一同罵在裏邊。好一個真學佛的公主,你幾曾看見無父無君的人,到得極樂國成得活佛來!」妙善公主道:「父王息怒,孩兒斗膽也不敢犯上,剛才的話委實從至誠中所發出來的,不料觸怒了父王,該死之極,還望恕罪。待孩兒侍候父王飲酒,替父王上壽。妙莊王怒衝衝的瞪了一眼道:「誰要你這不識抬舉的賤骨頭假殷勤,不把我氣死就夠了,提得到上壽嗎?」便命左右取了百結鶉衣,褫了隨身便服,使她換上,連鞋襪也不准穿,從今日起,發往灶下去充執炊婢女的工作,每日要汲滿一七石缸清水,劈兩擔硬樹木柴,一切淘米燒火的事情,都要一身擔當,不准他人幫忙。另派一名宮女隨時監察,如有差池,或有偷懶情事,即用皮鞭責打。中間如有閒暇,還得編織細草芒鞋,不得有絲毫偷閒。當時妙莊王打發過了妙善之後,方才與兩位公主兩位駙馬,開樽飲酒。你道這位妙莊王如何這般忍心,用此慘酷手段去對付親生女兒?這是他一則在氣惱頭上,不免責罰的過分些兒。二來也有他的用意,他以為妙善充灌園的職司,痛苦尚輕,故還能安之若素,並且空閒時間也多,一有空閒就不免誦經念佛,所以才如此發放。一方面使他受到極度的痛苦,易生悔悟之心,一方面使她一天到晚,不得須臾空閒,白日裏做勞苦的工作,到晚神疲力倦,睡眠休息,再沒有誦經禮佛的機會,使與佛逐漸脫離,自然不再會執迷不悟了。可是妙莊王這一番的心計依然是歸於失敗,正是
立志如金石 寧為挫折渝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一念精誠感彼宮女 半宵操作憐此勞人
話說妙莊王與妙善公主,畢竟是情關骨肉,所以忍心將他發往灶下受苦,原想使她受此磨折,回心轉意,順從自己的主張。不料這位公主,立志堅決,情願身體上受盡苦惱,卻始終不改變修道的信念。她自從發往灶下之後,清晨起身之後,便去井中汲水,雖然力量不夠,還是勉強做去,直到一七石缸水汲滿,日已停午,便去淘米燒火,午飯之後,再拿了刀去劈柴,到規定的柴劈完,早是日暮時分,又要去淘米燒夜飯,一日之間,卻沒有一點的閒暇,照這麼繁重的工作,就是年青的壯漢,也必然感到痛苦,何況她是個驕弱的公主呢?不消說要腰癱背折,力盡筋疲了,這麼一來,她果然不似灌園時可以按時做她的清課。但她堅決的信心,又怎會因此磨滅,於是她熬忍著身體上的痛苦,在晚飯之後,燃起一炷清香,一方面取過麻皮編織草履,一方面卻一念誠心的念佛,到夜深了才就草榻上安眠。第一天如此,在灶下執役的下人們,還以為她是一鼓作氣,勉強忍受,不足為奇。以後卻見她每日都是如此,不荒不怠,大家不覺都敬佩起來,很可憐她的處境,就是妙莊王派來監察她的宮女永蓮,也向她表十二分的同情。大家既然一致同情于她,自然不再冷看,你去幫她汲水,我去替她劈柴,爭著幫她去做事。不料那位妙善公主,卻又生就的古怪脾氣,一一將她們謝絕,她只說我因為得罪了父王,端的論罪時,就死猶輕,幸父王開格外之恩,貶我到此間罰作苦力,已屬萬分從輕,若還不肯自己去做,要借重他人,莫說對不起父王,也對不起天地,更對不起自己良心,此事斷斷乎使不得。我應做的事,還得我自己做的好,你們眾位的厚愛,我只有感激於心罷了。永蓮等勸道:「公主的話也自有理,但公主一心禮佛,平日朝夕都做清課,如今一天到晚,只忙了汲水劈柴等事,再沒有餘暇及此,修也有修的時間。我們因此願替公主分擔這些雜務,等公主好騰出功夫來禮佛修道,早成正果,那時我等也要叨公主的化度,公主可以不必堅執了。」妙善公主聞言喜形於色道:「善哉善哉!看不出你們倒也具有夙根,但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禮佛修道只在一顆心上,心上若是虔誠向佛,就是不誦經不禮懺,也終會得到感應。要是心不向佛,雖然做盡許多誦經禮懺的形式,也決不會見功德的。我如今雖然沒有空閒做形式上的課誦,但一顆心卻無時無刻不在佛祖左右,故那些雜務,儘管由我自做,不勞你們費心。至於你們真心向佛的話,大家可依我剛才的話做去,自然遲早會有感應的。」永蓮等見她如此堅執不從,當下也不好再去相強,只得由她,暗中卻商議了一個方法出來。等妙善公主睡覺之後,大家瞞著她,將缸中汲得滿滿,木柴也替她劈碎捆好,只剩淘米燒火等輕淡的事讓她自已去做。妙善公主第二天起身,正就井中汲了一桶水想去傾入缸中,不料那七石缸中清水已滿,心中很覺奇怪。再到柴場上一看,應劈的柴,也完全劈端整了,她便向灶下執役的男女問道:「缸中的水是誰汲的?場上的柴是誰劈的?快快說來,切不可增我罪過。」那班人卻一個個都說我們恰才起身,誰也沒有做過這些事情,就算要做的話,也沒有這般的飛毛快手,在片刻之間,就能了當這許多的事。此事端的有些奇怪,難道禦廚中出了甚麼神靈不成?眾人七張八嘴的說著,那位宮女永蓮,卻乘機進言道:「公主啊!婢子倒有個見解,這些事並不是誰替公主做的,也不是甚麼精靈,只是公主誠心禮佛,佛祖鑒於公主一片丹忱,故特施法力,暗中説明公主也未可知。我等只要靜觀以後,倘然每天都是如此,那麼一準就是佛力護佑無疑。」妙善公主一聽此話,也點頭稱是,不免口宣佛號,表示申謝的意思。她現在水不消汲,柴不消劈,日常做慣的事,倒有兩樁吃重的放開了,時間的閒暇,也就多了,但她卻並不將這閒暇的時間去誦經禮佛,還依准了妙莊王吩附,有了閒暇,便編織草履力行不輟。那許多執役的人,因此益發尊重她的能夠守信義,端的當如來佛一般的看她,自此以後,每日背地裏替她將汲水劈柴的苦工做去。在妙善公主每日見是如此,也只當真的是佛祖法力,故除了誠心禮佛,報答護佑之外,其餘的事,一概不去問她。你道她是聰明伶俐的人物,對於這一點小小機關,如何竟猜不透呢?這都是心只在佛,並不旁騖,一聽了永蓮之言,不再疑心到別處,故沒有察破她們的設計。妙善公主有了這麼的閒暇,對於灶下的一切,自然更是十分注意。凡是富貴人家的灶下,暴殄的天物,自然不免,何況是王家的禦廚呢?她見了殺雞宰鴨的那種慘狀,惻然心憫,必替念上百十來遍的往生寶咒。又見她們對於米粟不知寶貴,一方面用善言勸化大眾,使以後注意惜穀,一方面又將他們所拋棄的敗粟冷飯,收拾起來,黴腐的淘漉乾淨,放在日光下曬乾,然後用布袋盛好。稻草上的剩穀也一般的加以收藏,這也算了她日常的功課。光陰易過,轉眼之間,她執炊灶下,[匆/心][匆/心]已是一年。妙莊王也時常召監察她的宮女永蓮問話,無奈那永蓮已受了公主的同化,兩人已心心相印,自然一味庇護著她,那裏肯說她半句壞話。妙莊王聽了,心上雖不以為然,但見她能耐得恁般勞苦,沒有怨忿之心,倒也不免有些佩服她的毅力,惟有付之一歎。他已明知前次的希望,是永不會成為事實的了,但終究還有些看不破,趁著元宵佳節,宮中鬧花燈,長次兩位公主入宮慶賀的時候,叫他們再去善言勸導她一番,看是如何,這也不過是盡人事罷了!二位公主奉命之下,便到妙善公主的臥室中去,姊妹相見之下,自有一番契闊,然後漸漸的談到正文。妙善公主不等兩個姊姊開言,便先說道:「兩位姊姊的好意,小妹一概都知道的,只是小妹立志已決,自不能中途改變,如其兩位姊姊端的見愛,看在同胞分上,只求在父王面前添句好話,求父親如了小妹修行的夙願,撥個寺觀給小妹做梵修之地,那就感激不盡,這場功德勝造七級浮屠,還望兩位姊姊成全。」妙音、妙元兩人見她如此說法,明知勸不醒她,多說也是沒用,便略略敷衍了幾句,告別出來,見過了妙莊王,將前事告訴一番。臨了妙音公主反勸妙莊王道:「依孩兒看來,三妹妹是不會回心轉意的了,她到底也是父王親生之女,如其使她在灶下雜作受苦,倒不如成全了她的志願,竟讓她去祝發空門,或許她生有宿根,將來竟會得成正果,萬一果能得道,與父王也多少有點好處的。」二公主妙元也是一般的從旁相勸,不由妙莊王不回心轉意,當下搖了搖頭,接著說出一番話來,正是
精誠能感格 金石亦為開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鑒精誠老父回心 願修行女奴宣誓
話說妙莊王聽了妙音、妙元兩位公主一番勸解之後,不覺長歎一聲說道:「兒啊!你們還只道為父真的忍心叫你三妹妹受苦?卻不知為父的另有一片苦心,原想使她受些磨折,拋棄修行的心念,好好的招一個駙馬,共用榮華之樂,不料她的意志,卻如此堅決,端的百折不回,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若講到你家這三妹妹,看來是註定要修行的。她自小就是茄素,而且言語行動,都帶著幾分佛家氣息,人家說是夙根,或許有的。最奇怪便是三朝慶賀時的怪老人,幾句偈語就止了她的哭;還有那個樓那富律臨逃時留下的藏頭偈語,隱嵌著妙善觀音四個字,凡是這些,似乎都有關係,如今想來,都應在她身上,或者她有修成正果的希望,也未可知。如今是沒法使她改變意志的了,只得由她。城外耶摩山下有座金光明寺,在前本有僧侶住持,後來因為山中出了猛虎,常常出來為害,寺中的僧侶一個不小心,便被猛虎攫食,嚇得一般光頭,亡魂喪膽,不敢再在寺內居住,四散逃奔到別處存身,這金光明寺就此荒廢。以後凡是行腳僧人等過此,也不顧而去,一來寺中沒有招待食宿,歇不得腳,二來又怕猛虎傷害,不敢存身,以後便成了習尚,故荒廢到今已有十來年之久,依然沒有僧徒法侶,可是虎患早就沒有了。如今妙善既要求個捨身之所,這金光明寺正是個絕好的所在,待我命人前往修茸一番,待功竣之後,擇了吉日,送她入寺便了。」妙音、妙元二人聽了這一篇話,才明白了妙莊王向日所以命妙善灌園和發往廚下作工的用心,當下大家慶賀令節,不在話下。到次日,妙莊王果然下旨,命在國庫撥了款項,派定大臣監督,招工興修金光明寺。那時三公主執炊灶下,本來不知此事,可是宮女永蓮最先聽到消息,不由得喜出望外,一路手舞足蹈的跑到妙善公主的寢室,大呼小叫地闖進去,連稱三公主喜事來了。這麼一嚷,倒把個妙善公主嚇得一跳,因為她那時正坐在佛前閉目定心,做她內觀的功行,忽然被永蓮一嚷,亂了心神,又聽得喜事二字,怪覺刺耳,亟睜開眼看定永蓮道:「有何喜事,值得如此大驚小怪!要不是我,神魂都被你擾出竅去,畢竟何事?快快從頭講來。」永蓮也自覺莽闖,便含笑認錯道:「我因為歡喜過了份,才致如此,不料驚嚇了公主,真是萬分的罪過。可是這一件事,卻是出人意外的,如今我且不說,三公主,你是絕頂聰明的人,生就的九竅玲瓏心眼兒,這件事我請你猜上一猜,看是中也不中。」妙善公主也帶笑說道:「你這伶俐鬼兒,怪會弄乖巧,叫我又沒有未卜先知的本領,如何猜得你心中之事呢?好在我也不一定要知道這閒事,可以省卻些精神哩!」永蓮見她又要合目入定,便道:「我說我說,原來主上自前次大公主二公主苦苦相勸之後,他知道你三公主立志堅決,不再阻撓你的意念,聽憑三公主捨身空門。又從了兩位公主的請求,命將城外耶摩山麓的金光明寺做梵修之地。三公主啊!你想這不是天大的一樁喜事麼?」妙善公主聽了,也自暗暗歡喜,還恐她的說話不盡可靠,便道:「永蓮呀!你休要編造了這一套謊言來哄我,我卻有些不信。」永蓮發急道:「好公主呀!我奉侍了你許多時候,何嘗有一次哄騙過你來!今番之事,端的千真萬確,現已雇匠興工,修茸金光明寺,還派了大駙馬爺,做督造大臣哩!好公主!你如其不相信時,我肯對天立誓。」妙善公主一聽她如此說法,知道永蓮剛才的話,完全是真,不由她不喜溢眉宇,合十當胸道:「畢竟父王是仁慈之輩,今番竟成全了我的素志。還大興土木,重興金光明寺,這一場功德委實不小,定然答報於將來哩!」永蓮又插嘴道:「此事呢,端的可喜,只是三公主後日往金光明寺修行時,須多招些獵戶,住在左近才好。」妙善公主道:「這卻為何?獵戶與修行有什麼關係?」永蓮道:「公主有所不知,那金光明寺以前本來有僧徒居住的,後來耶摩山中出了猛虎,時常吃食僧人,才將他們嚇散夥了,至今成為廢寺。公主如往那裏,萬一猛虎重又出現,那便如何是好?」妙善公主聞言,並不驚懼,含笑說道:「那個不打緊,猛虎是山中之王,能夠通靈,故佛祖曾封為巡山夜叉,它所吃的都是些造孽多端的人物,那些人已失了為人道理,在猛虎眼光裏看來,只當是禽獸,全非人形,故撲來果腹。若是虎眼中看出來是人形的,它決不肯吃,又何況是皈依佛祖一心修行的人呢?」永蓮聽了,不覺拍著手呵呵的笑起來道:「公主呀!這一來你可說錯了,從前金光明寺中所住的,都是和尚,也是佛門弟子,一般的吃素持齋,一般的誦經禮佛,結果就有許多被猛虎所食,難道這般和尚就不成人形,或者還是那巡山夜叉一時沙灰蒙了眼,才致誤食呢?這就是一件不可解的事情。」妙善公主聽了此話,不覺哈哈大笑道:「永蓮啊!你算得聰明伶俐,這一片禪機你可是卻參不透了,你道只要吃了長齋,每天每天宣誦佛號,就可算得修行,成得正果麼?我且說一個譬喻你聽,現在有一個人齋是吃的,佛是念的,可是另一方面,卻在作姦淫盜竊、殺人放火的勾當,造成種種的惡業,你道這種人能夠算是佛門弟子?能修成正果?在巡山夜叉眼光裏看會得是人形麼?再說和尚在表面上看,雖然同為佛門弟子,雖然真心修行的自屬不少,但是也不是沒有禪棍子和心術不純潔的人在內。尋常人犯過,罪孽五分,念佛的人犯了就要加倍,變成十分,這就是知法犯法罪加一等的意思。那一班被猛虎吃食的和尚,一定有他們的孽根,再不然就是生前的夙孽,否則是決不會遭此魔劫的。況且外魔之來,都系自肇,倘然心志專一,外魔是決不會來侵襲的。故耶摩山中雖有猛虎,儘管無妨,猛虎自猛虎,我們修行自修行,兩下絕不相干,你放心好了!」永蓮聽了這一大篇話,似乎心境開朗,點頭稱道:「如此,婢子願隨三公主一同去出家修行,免除一切塵世的災障和輪回之劫。」妙善公主又道:「你的立志端的可嘉,但是修行一事談何容易?在此時一鼓作氣,自然心念無二,萬一到將來遇難思退,見異思遷,徒費了一番苦功,依舊是不得成道,那又何苦呢!凡事須要慎始全終,你要修行,可有始終不變的毅力?」永蓮道:「有有有!婢子隨侍公主有年,難道公主還不知婢子的脾氣?若是不信時,待發個誓願你聽。」說著真的朝外跪下,說道:「皇天在上後土在下,一切過往神明,共鑒我心,婢子永蓮如今發願修行,如有三心二意,半途反悔,雷擊火焚,甘心承受。」說罷磕了三個響頭,方才站起來。妙善公主看她如此虔誠,又添了一個清修的伴侶,心中十分喜悅,正是
清修非異事 端在有信人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興土木重修金光寺 定良辰捨身耶摩山
話說妙善公主見永蓮當天發下了重誓,立志修行,此後又添了一個清修的伴侶,心中自是萬分歡喜。她從這一天起,情知出家的日子,定然不久,於是預備一切手續,專等剃度,不在話下。再說妙莊王自從下旨招工興修金光明寺,又派了大駙馬督工,大興土木。這消息不久就傳遍了通國,一班高手匠人都紛紛來歸。還有一班百姓,聽說是三公主捨身修道,重修金光明寺,都十分敬佩,表示同情,本來呢一位國王的公主,安富尊榮的日子不要過,卻情願含辛茹苦,冷冷清清的度此紅魚清磬的生涯,那是多麼難能可貴啊!眾百姓既生了敬佩之心,於是爭獻奇珍異寶,點綴這莊嚴的寶刹。你獻寶石雕佛祖伽藍,我獻南檀做雕樑畫棟,故今番修建的料,都是人民所樂獻的。這也因為國中連年風調雨順,百姓富有,輸財才如此踴躍。材料既然富豐,工程的進行自然順利迅速。況且這座金光明寺雖然長久無人居住,不免傾圯毀壞,但規模到底尚在,比了平空建築,難易也就懸殊。故自二月初旬開工,一路風日清和,沒有阻礙,到了五月初旬,殿宇禪房已經全工造竣。把一座頹垣敗瓦的金光明寺,修建得莊嚴燦爛,金碧輝煌,黃瓦紅牆,十分軒敞。可是屋宇雖已完工,還有許多雕塑的佛像,還未工竟,又隔了多時,才把裏面佈置得井井有條。督工的大駙馬覆命消差,妙莊王親自前往驗看,果然十分合意。回宮之後,便命觀星司禮等官分別選擇吉日良辰,和擬定公主捨身出家禮節。大家又不免一番忙碌,擇定六月十九日為公主捨身入寺之日,十七日行拜別先王陵寢大典,十八日行辭朝大典,十九日清晨辭朝入寺,一切儀仗都依佛家規程。正午由妙莊王親到寺中,在佛前舉行披剃大禮,一切擬定之後。妙莊王才召見妙善三公主,將各事告訴與她,叫她作準備。妙善公主謝了父王成全之德,自去收拾一切,不在話下。直到十七這天,妙善公主仍舊穿了公主之服飾,坐著宮輦,儀仗執事,前呼後擁,出得宮門。一路到王陵而來,祭拜過了歷代祖先,祝告一番,不外出家的原因和自責的話,獻酒奠帛,然後打道回後宮。城中百姓先已知曉,故路上瞻仰公主玉容的著實不少,宮輦過處,歌聲雷動,妙善公主在輦中只是含著笑容合十當胸,算是與眾人答禮。至次晨妙莊王照例身登寶座,見過文武百官,忽黃門官入奏三公主在午門辭朝,妙莊王便命宣上殿來。不多一會兒,公主上殿,行過三呼大禮,匍匐金階啟道:「臣兒不孝,只因一念禮佛,未能常侍父王左右,罪該寸[抨-平+桀]。惟願仗佛祖法力,替父王增福益壽,明日為捨身之時,故今日特來辭駕,願父王萬壽無量。」妙莊王一聽此話,心中著實難受,就好比刀鑽箭射一般,險些兒淌出兩行老淚來哩!你想這麼一位聰明伶俐的公主,好容易撫育成人,現在卻要與自己斷絕關係,捨身出家,怎叫他不難受呢?當下勉強的忍住了淚,向妙善公主安慰勖勵了幾句,便命用自己的玉輦,送公主回宮。妙善公主雖然立志堅決,可是十多年父母之情,也不能拋撇乾淨,倒也覺得有些依依不捨。回到宮中之後,坐不多一會兒,長公主妙音二公主妙元也都來了,大家手足情深,又不免殷勤敘聒一番,直到薄暮方始別去。妙善公主在事前早已佈置妥當,故此時倒反沒有事幹,此去的伴侶除了保姆和永蓮二人之外,那灶下也有十來人願跟去替三公主執役,她們也不管主上准許不准許,各自拾綴著,預備明天隨三公主一同出宮,故這般人卻忙碌起來。這一來是妙善公主為人和善,大都心悅誠服。二來那一班人多少有點夙根,故願拋撇了繁華,去過那冷淡的生活。一宿無話,直到來朝五更起身,洗盥已畢,公主因為此時尚未受剃,故仍穿宮裝。晨曦微茫中,早有宮女報稱:「執事已齊,請公主示下。」妙善公主又向宮門行了大禮,正待到妙莊王寢宮辭駕,忽妙音、妙元兩位公主走來,同聲說道:「我等奉父王之命,特來相送三妹妹。父王且說不必入宮辭駕了。」妙善公主又向寢宮遙遙拜了九拜,然後方與兩位姊姊拜別。到底是同胞姊妹,終不免依依難舍,敘了一番衷曲,方才黯然登輦。長次二公主也乘輦在後相送,一路直出宮門,就鐘鳴鼓響,梵樂悠揚,幡幢前導,羽葆後隨,一對對提爐燃著諸品名香,香煙梟繞直透九霄,一對對花籃插著百樣奇花,香風結聚,保姆與永蓮一個手執白玉如意,一個手執麋尾拂麈,分侍寶輦左右。值殿將軍迦葉帶著三百御林軍,隨輦護送。長次兩位公主的寶輦,也自有宮娥彩女簇擁。這一天六街三市的人,擁擠得不堪設想,因為大家事前知道今天是三公主捨身入寺的日子,一清早就有許多人在要道侍候,都要一睹容光,並且有許多人帶了鮮花珍草,預備獻給公主。後來愈聚愈多,把由王宮到金光明寺的一條大路,擠得只見人頭,真個是萬人空巷,舉國若狂了。公主寶輦過處,人家都歡呼舞蹈,爭著將鮮花異草向輦中拋去,雖經御林軍驅逐,也休想趕得散他們。寶輦行得沒有多少路,輦中的鮮花已堆得滿滿,遠望上去,好似鮮花紮成的一般,香氣氤氳,好一派景象!一路上出得城關,緩緩向耶摩山麓進發。公主坐在輦中,遠望那座耶麾山,雖算不得十分高峻,卻也生得雄奇秀麗兼而有之,距城約有十裏之遙,地絕塵囂,天生是絕好修真之地。行行重行行,已到山前,轉過一個山坳,再抬眼望時,眼前就是一亮,只見面前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山門,裏邊一條白石砌成的通道,直達天王殿前,紅牆四面環護,屋面都是用金色琉璃瓦蓋就,此時朝陽射在上面,只見萬道金蛇繚繞空際,耀目生輝,真是莊嚴燦爛,無與倫比。妙善公主到了山門,便下輦步行,到天王殿禮過四大天王、彌勒韋馱。再進來便是一片極大的廣場,場上蒼松古柏,如蠣蟠龍鬥,翠蓋張天,上面便是一座白石砌成的法台,台後便是大雄寶殿。那時台旁對立著兩行比丘尼,約有三十余人見公主駕到,都排開閒人,魚貫下臺迎接。這原來是各處尼僧,聽得公主捨身本寺,故特來掛褡常住的。當下臺上台下本擠著不少閒人,如今見公主到來,都向四下讓開。兩隊尼僧就近公主上了大雄寶殿,此時殿上鐘鳴鼓響,案上寶燭通明,爐內香煙繚繞,紅魚各各,清磬丁丁,大家瞑目合十,高誦楞嚴。公主禮過世尊,一卷經畢,方才由眾尼僧引領來到禪堂休息。眾尼僧逐一參謁,報過法名,一方面端正香茗,給公主解渴。此時一班閒人,又都擠到禪堂外面,喧喧嚷嚷鬧成一片,幸而聞得妙莊王駕到,大家恐幹罪戾,方才向外散去,可是這麼一來,把庭院中的花木已踏壞了不少,欄幹等也不免有些損壞,但眾人對於公主的熱情,卻也可以想見了。正是
今朝歸佛座 他日渡芸芸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試金刀斬斷六根 入空門靜觀三界
話說一般群眾,因為要瞻仰妙善公主的玉容,故她足跡所經,大家都如浪一般的湧過去,畢竟因為人數太多了,把院庭中的花木,已踏壞了不少,雕欄之類,不免受到損害。這並不是群眾不顧功德,卻因為如此而愈見他們對於公主的熱情,後來聽說是國王駕到,人家恐干犯嚴威,方才紛紛散去,其實此時妙莊王方才出宮哩。妙善公主聽說父王駕到,即忙站起身來,帶領了一班尼僧,魚貫的出了禪堂,一直的來到山門,預備接駕。大約候了一個時辰,才見清道的飛騎趕到,接著護衛執事,蜂湧而來,提爐香嫋,禦蓋風搖,王駕已到,眾大臣追隨于後。三公主帶了一眾尼僧,當道跪拜迎駕,那班觀禮的百姓,也都匍匐道旁,肅靜無嘩。妙莊王的禦輦,直到天王殿前停下,出了輦,便逕往禪堂休息,眾大臣都在外邊侍候。三位公主又重新見過駕,分侍左右,坐了一會兒,妙莊王便命各殿點齊清香名燭,待我先行拈香,然後替三公主剃度。下邊一聲答應,隔不多時,報說已預備停妥。妙莊王便起身帶了三位公主,先行來到正殿,文武百官後隨,正殿拈過香,又到羅漢堂,又到伽藍閣,都拈過了。其餘天王殿等處,派各大臣代拈。然後回到大雄寶殿,一班尼僧,已撞鐘擊鼓,朗聲念佛。妙莊王在偏首裏坐下,妙音公主站立在上首,手中捧定玉盤,盤中放著一把鋒利金刀;妙元公主站立在下首,手裏捧定一個缽盂,盂中盛著半盂清水;保姆永蓮也分立兩旁,一個手中捧著黃色袈裟,一個手中拿著僧鞋僧帽,大家都凝神摒息,眼觀鼻,鼻觀心,寂靜無聲。那時三公主已到僧房中,換了平民服飾,雜在尼僧隊中,同念著法贊。觀象官上殿奏稱:「良辰已到!」妙莊王便命宣妙善公主上殿,奉行大典。那時自有執事人等,打著一對長幢,攜著一對提爐,到尼僧隊裏,引了三公主來到妙莊王面前,跪拜如儀。妙莊王開言道:「兒啊!此時我和你還是父女,隔一會就是陌路人了,但願你出家之後,堅心修行,光大佛門,使後世敬仰,更願你能夠得道正果,肉身成佛,更願廣布佛法,救渡世人。如今你且到佛祖跟前去虔誠發過願心,然後待為父的替你剃度。」公主又拜了三拜,站起身來,走到佛座之前,倒身下拜,默默通誠祝告,發過了願心,然後回到妙莊王跟前跪下。妙莊王在白玉盤中取過金刀,一面將妙善公主的頭髮,向四下分開,使披下露出頂門,一面就在她頂門上剃了三刀。這麼以來,不由他一陣心酸,兩股熱淚,破眶而出,手中的刀震震欲墮,再也說不出半句話來。旁邊的執事尼僧,見了如此情形,生怕金刀墮地,便跪上一步,在妙莊王手中接過刀來,將妙善公主的頭髮,一陣蘇蘇的剃,瞬息之間,已變成一個光頭。妙莊王於是又在二公主手裏取過手巾,從缽盂中蘸了清水,在光頭上揩拭一周,又親自取過袈裟替她披上,又賜了鞋帽。妙善當場換好,合十拜謝過了妙莊王,站起身來,重又參拜佛祖,此時她竟與眾尼僧一般無二。妙莊王睹此情形,不便久留,便命排駕回宮,二位公主跟隨在後。妙善率領群尼,一直送到天王殿外,各各匍匐於地,妙善口稱:「貧尼妙善,率領合寺尼僧,恭送我王御駕,願我王萬壽無疆。」妙莊王與兩位公主一聽如此稱呼,心上又一陣說不出的難受,話也哽住了說不出,只將手招了一招,各自登輦而去。妙善見他們去遠了,才站起身來,帶領群尼回到寺中不表。再說那一班觀禮的百姓們,見如今大典已告完畢,再沒有甚麼可看了,便也扶老攜幼呼男覓女的紛紛散去,寺中才清靜下來。從此以後,妙善公主竟變了妙善大師,安心住在金光明寺中,虔誠修行。貼身又有保姆和永蓮二人作伴,伏侍的人,又都是舊時宮女,故她視此金光明寺,無異就是西方樂土。但那一班常住的尼僧,雖然一般的會得誦經念佛,對於佛家的奧旨,卻沒多大了悟,因此妙善大師便在課誦參禪之外,每逢餘暇,就和她們講經說法,隨時加以指點。又定每逢三六九日,為演講之期,合寺眾人須齊集講堂,聽宣佛旨。就是左近的在家人,如其有心向佛,願意來聽,也並不拒絕,還備了齋點,供這班人果腹。如此一來,到了三六九的講期,就有許多遠近貧民,紛然而集。在他們的初志,不過是叨光些齋點,並不是誠心來聽甚麼經。但經不起這位妙善大師,妙舌生蓮,說得天花亂墮,把許多愚頑之心,漸漸的鑿開了竅,大家都有些覺悟,信心也就深切起來。那些起初為了圖口腹而來的貧民,到此竟得聽經之癖,大有非聽不可之勢,並且還替他宣揚傳說。故三六九講期的聽眾,也一期多似一期,真如山陰道上絡繹不絕。國中信佛的人,也就逐漸增加起來。若照常情而論,出家人本就受十方的供養,如何她卻反其道而行之,供養起十方來呢?一來這金光明寺中,置有良田千頃,衣食豐足,不必要人家齋供。二來妙善大師的主旨,就在於感化愚頑,拯拔苦厄,光大佛門。若不是如此,決不能吸引群眾,好得多看錢也沒用。備辦些齋點,究竟所費有限,所造的功德,卻非常宏大,又何樂而不為呢?這麼一來,連城中的貧民,也聞風而來,講期竟如市集一般,耶摩山下也生氣勃勃了。光陰易過,轉瞬之間,已是冬寒天氣,北風肅殺,刺入肌骨。那一班貧民,身上沒有棉衣,禁不起冷氣的侵襲,多躲在家裏,不敢出門一步,因此聽講的人,一期少似一期。妙善大師慮知其故,不覺惻然心憫,便命人入城去,買了許多布匹棉絮,親自加以剪裁,裁成大小不等的襖褲數百件,分交合寺尼僧侍役去縫紉,到底人多手快,不消幾天,已經做得完成。又命安下大鍋,每逢講期,預先煮下幾斗米熱粥,待大家飽餐一頓,再上講堂。凡是沒有棉衣的人,就將襖褲分給他們。大家既有了棉衣禦寒,並且在風中走冷了,又有熱粥可吃,再也不愁甚麼,於是聽講的人,又重行增加起。話休絮煩,如此大家替他宣揚傳說開去,通國的人民,都視這座金來了光明寺,好像慈善機關一般。一班赤貧如洗,毫無依靠之人,竟有不遠數百里,老遠的趕到耶摩山來,投身金光明寺。這位妙善大師卻一視同仁,凡是出家百里的尼僧來投,一概收留在寺中,也不講甚麼三餐一覺的話,他們不想走,也不去催趕動身,由他住到幾時,好得禪房廣大眾多,不愁容不得。至於在家人老遠來投的,其間男女老幼都有,寺內自然不便收留,妙善大師又每人發給竹木柴草等材料,叫他們自去山麓,擇地搭蓋茅舍居住,每人各給些少本錢,叫他們去自謀生計,博個糊口之資。如此一來,不消幾時,把這淒涼冷落的耶摩山麓,竟變成一個很大的村鎮,那裏居住的一班人,都受妙善大師的恩惠,一個個都感激於心,將他的說話,奉為金科,最早覺悟的,倒是這班下愚的貧民,正是
聰明能自悟 愚拙信心堅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一念興定中塵劫現 功行滿心上白蓮生
話說耶摩山下,經妙善大師濟貧救苦之後,已成為一個市鎮相彷。一班貧苦的人們,做做小本經紀,倒也足資糊口,安居樂業,都出於妙善大師一人所賜,故大家對她的信仰,自然格外堅誠。她的講經說法,深入人心,也格外來得容易,不久便變成一個小模型的佛國。妙善大師見了如此情形,怎麼不喜?就是永蓮的功行,也是一日千里,有顯著的進境。有一天她告訴妙善大師道:「我昨日夜間在禪房打坐,忽然似夢非夢,好像神魂出舍一般,一路上飄飄蕩蕩,向東方過去,不知有幾千百里,才見有許多百姓,聚集海濱,困苦流離,一個個面有菜色,我便向他們尋問,為何如此困苦?他們爭著說道:我們這一群人,四方萬國之民都有在裏面,只因中原戰伐連年,鬧得男不能耕,女不能織,就此無衣無食,還不免刀兵之禍,不得已逃亡到此,雖然受些困苦,殺身之禍不會再遭,比了在故土時,已有天淵之別了。我看他們拿樹皮草根充饑,敗絮箬葉蔽體,比了我們耶摩山下的百姓,確有天堂地獄之判。只可憐那邊沒有一位慈悲的大師,救拔他們的苦厄,又不能將那班困苦百姓,立刻移到耶摩山下,同沐我佛的恩光。但于臨別時曾告訴過他們,若要尋覓樂土,除非到西方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受佛的庇蔭,才會免掉你們的魔難。我說過了這幾句話,正待尋舊路西歸,不料一陣狂風過處,飛沙走石,那一班困苦的百姓忽然一個個都變作虎狼,向我撲來。我正著急,卻有人喊道:永蓮永蓮!你走魔了,我聽了此話,心神才又收攝,睜眼看時,卻是保姆奶奶在旁聲喚,這不知是何景象?還望大師慈悲見告。」妙善大師聞言,合十當胸道:「善哉善哉!永蓮呀!倒看不出你功行如此迅速,已居然能入定了。這入定一事,就是坐禪的功行到家,神魂出舍,離開了自己軀殼,遍遊十方世界,下可以觀看塵世的煩惱,上可以見到佛國的清靜,無往不可,你能夠入定,自是可喜。但是入定須志心澄念,一念不生,六賊外魔不致來擾;若興一念,外魔立刻應念而至,若生了邪惡之念,六賊齊來,會擾得你不能出定,有因為坐禪而成為瘋癡病廢,就只為此緣故。你在定中見到了種種情形,覺得可憫,便發慈悲心,指示他們出路,這原是善念。只不合指點他們到這裏,因此就不免存些兒自私之心,只此一念,故就招了外魔,發現了後來許多可怖景象,好險啊!若不遇奶奶觀透了走魔,一時還不得出定呢!永蓮啊!你往後去須要小心在意,切不可胡思亂想,須知這是入道的緊要關頭,失之毫裏,謬以千里的啊!」永蓮合十謝了指教之恩,卻又問道:「往常聽大師說法,如何不曾聞得這些妙旨,卻是為何?又不知由此入道,還要經過如何的程式,敢乞指示。」妙善大師道:「永蓮呀!你有所不知,早日間聽我說法的人,都是些愚昧末啟之輩,若就拿這種深奧的道理去講給他們聽,非但如對牛彈琴,白費心機,並且反而會將他們的心竅閉塞,永遠沒有開鑿的希望。故我向這班人的說法,先求正他們的心志,心志正了,方才靈台間自然光明,愚蒙既啟之後,再與他們講求入道的機關,那才易於領悟哩!這是我向日不曾講過入定的緣故。至於由入定達到證果的程式,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似乎可說,實不可說。入定一回事,不過是有了相當功行,神魂能出舍遍遊十方,但是終究還不能脫離軀殼。若是入了定,無法出定,要不多時,軀殼固然如常人萎化腐爛,就是已脫離軀殼的神魂,也要不了多少時候,就會分崩離散,終於消滅,這與常人的老死,也沒有什麼判別。故在這一個期間,入定之後,必然要求能夠出定,由這些功夫做去,逐漸進步,就會達到身外身的境界。什麼叫著身外身呢?就是在軀殼之外,另成一身,神魂盡可與軀殼脫離。簡單說一句,就是入定之後,不必再求出定,神魂依然團結,永不會分散消滅,到此一步,即可脫卻皮囊,得成大道了。但是要達到這種境界,非但要坐禪功深,禮佛念切;還要積滿三千功德,受盡萬般苦難,方始有望。你不聞佛祖當年也一般的受了許多意外魔障,方才得道的嗎?我們現在論功行,還未及一半,功德未積,苦難未受,要望成道,路途遠哩!可是只要心堅,終究不會白修的。就如你能夠入定一事,就是個大大的明征,只要耐心修去就得了。」這一番話聽得永蓮樂不可支,不覺手舞足蹈,不在話下。再說永蓮已有如此程度,那位妙善大師功行的高深,自然更不消說,如何她不能證果蓮台呢?只為的是塵劫未滿,功德未足,她自己靈根不昧,對於這事也自明瞭卻不向人宣說,惟是在暗中累功積德罷了。光陰荏苒,一轉眼又是三年,那一日大師正在打坐,方將入定,忽似有兩人對話道:「靈臺上蓮花開否?」另一人道:「開了開了!只少一位菩薩。」大師暗暗道聲不好,什麼外魔敢來相襲。性急收束心神歸舍,卻見自己一顆心,變成一朵白蓮,蓮花的上面,跌坐著一位菩薩的法身,低眉合眼。仔細看時,那菩薩卻就是自己化身,不由得一歡喜,這眼前的景象完全絕滅,仍就冷坐在禪床上面。妙善大師明知就裏機關,也不向人說破。第二天朝上做完功課,才對大家說道:「我前蒙佛祖顯化指點曾說過,如要證果,定要須彌山上雪蓮花做引。我想我自從捨身以來,閉門苦修,並未出去朝過名山,如何有得到雪蓮之日?故現在決就往朝須彌,順便尋訪白蓮,你等在此好生修行,將來少不得都有好處。」大家聽了,覺得突兀,不免面面相覤。那位保姆和永蓮聽了,都贊成此說,並且她二人願作伴前往。妙善大師聞說甚喜,便將金光明寺中一切內外諸事,託付給執事尼僧多利,並且叮囑她以後一切事情,務須仍照往時,不可變更成法。我們此去多則一年,少則半年,不論是否覓得到雪蓮,一定要回寺的。多利一一領敬,妙善大師交代過了一遍,便帶了保姆和永蓮二人,回到自己禪房內,收拾些衣帽食糧。叫永蓮打開一隻板箱,只見裏面放著一整箱的細麻織成的草鞋,拏來一數,恰是一百單八雙之數,便一雙雙的打疊起來,紮做一捆。又取過一隻木桶,裏邊分貯著米穀,取出三個黃布口袋,分別裝了,預備各人背負一袋,這些都是她貶謫在灶下受苦之時,編織拾惙的,今番要走長路,恰正用得著。三人的衣服合打著一個包囊,大家在路上好輪流背負。那一隻紫金缽盂,是出家人出門掛褡的信號,並且系妙莊王所賜,自然格外寶貴,由大師自己帶在身旁。三人收拾停妥,攜了包囊等物,走到外廂,到大殿上拜過佛祖,通誠祝告一番,方才動身登程。合寺尼僧在後相送,就是耶摩山的一般信士,也都手持清香,來送大師朝山,正是
朝山心念切 證道尚須時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了因緣往朝須彌山 施米穀安度神鴉嶺
話說妙善大師等收拾行囊,從金光明寺動身,要去朝須彌山訪尋雪蓮。合寺尼僧在後相送,山下一班住戶都是受過她恩惠的,此時聞她要離金光明寺,往別處去,大家那裏捨得,故頃刻之間,都扶老攜幼遮道相留,不肯讓他三人過去。後來經妙善大師竭誠開導,說明不久就要回來,並非拋棄此土,眾人方才放心。又見她三人意志堅決,諒來阻當不住,只索各自燃了清香,也隨著眾尼僧相送,直到五裏之外,經妙善大師幾次勸阻,方才拜別回去,不在話下。再說妙善大師等三人,離了耶摩山金光明寺,取道向東而行,一路上曉行夜宿,腹中饑餓,便揀有人家處化齋果腹,一連數日倒也安然無事。直到第七天午後,走到一個所在,前面一座高山阻路,山勢異常險峻,回望無路,唯靠南一條羊腸小徑,似乎可以行走。三人自然擇有路的地方走,卻忘了須彌山是在東北,因此誤了路程,當下走入深山,上高下低,顛躓得十分困苦,卻又越走越深,不知何時得出。三人抱定不屈不撓的毅力,一路前行,看看天色將黑,便找一個石崖,權且度夜,幸而沒有遇見什麼。到了次日天色黎明,才背負行裝向前趕路,又整整的走了一日,方才出得山口。她們還只道所行的方向是正東,不料這一座山坡是迤南的,依山向走去,卻是一直往東南,不知不覺,越走目的地越遠。如此又是五七日,遇到一村人家,因天晚前去借宿,就逢著一位花甲老人,把他們留到家中,供齋已畢,問起她們意欲何往?妙善大師說明一切,老人不覺呆了一呆道:「你們欲往須彌山,可是走錯路了!你們來時,不應出戒首山的南穀,一直沿山向北而去,轉過山嘴,有條大路是往須彌山的捷徑,你們卻為何不走那邊?卻出南穀,就走岔了,一直向南來,才到此地,已多走了三百里,若不遇老丈,你們還越走越岔哩!」三人聽了此話,都面面相覤。永蓮插言道:「老丈啊!如此說來,我們得走回頭路,仍過南谷再向北行了。」老者道:「這倒不必,你不知世上的路,原是路路通的,不過遠些近些罷了。況且南谷那面不是平安之路,深山中豺狼虎豹,那一種沒有。常人都須結了大隊才敢出入,你們來時得平安到此,已經是萬幸了,難道又回去送入虎狼口中嗎?」妙善大師合掌當胸,念聲阿彌陀佛,然後向老者說道:「老丈啊!多承指教,感激不盡,現在只求你老人家大發慈悲心,指引一條上須彌山的正路,使我等得早日朝山,圓滿功行,那才功德無涯哩!」老者道:「這個有何不可,明天你等由此出去,一直向東北大道而行,五十裏之外,有座高山,名叫神鴉嶺。越過此嶺,一直落北走去,再走三百里路程,轉向正東,就是上須彌山的正路了。可是這座神鴉嶺極不易過,因為山上有一群神鴉,共有二三百隻,比了鷹隼還要大,性極猛騖。山下鄉村人家,逢到祭祀的時候,所有的祭肉並不煮食,卻用來占卜吉凶禍福,占卜的方法也很奇特,便於撤祭之後,將所有的祭肉完全拋棄在山麓之下,如撤下時就有烏鴉來爭食,乃大吉之兆;如當時沒有烏鴉來食,第二天便去探視,祭肉沒有了,認為神鴉食去,此是中平之兆;若祭肉丟在那裏,三天仍沒有神鴉食去,那是大凶之兆。他們一定要將肉臠切了,去喂豬狗,算是拔除不祥之兆之意,因此就養成神鴉食肉的習慣。倘在平時無祭肉可吃,那群神鴉就在山中搜捕野獸來充饑,若是有人在山中走,神鴉饑餓時,也會將人啄死,大家分吃。那裏還有一個風氣,就是對於神鴉的尊敬,比了敬天地還要厲害,故神鴉雖攫食人畜,都不敢去趕逐。獵人的弓矢,也不敢加於神鴉,山中的野獸到底有限,被吃的被吃,逃跑的逃跑,因此吃人便成了常事,人在被啄的時候,連抗拒都不敢抗拒,憑一群神鴉分屍果腹。如有人被鴉吃了,大家指此人一定有什麼虧心之事,才受此罰,非但不加憐惜,還以為如此以來,此人的罪惡也就得湔滌呢。這一條有此危險,不過我替你們想,如今欲上須彌山,眼前只有這兩條路可走:不出南穀就出神鴉嶺,兩下卻一般的險惡,較量起來,南穀更凶,猛虎既多,道路又長,不易避免。這種神鴉雖猛,但過嶺的道路,只有十來裏,日中時過去,或者可以不遇見神鴉。並且現在祭祀期已到,有些趕早的人家已在設祭,神鴉已有祭肉可食,就算遇到,或者不至於受到危害,也未可知。因為兩下相較,似覺彼凶於此,況且路途又此近於彼,故老夫叫你等從這條路走啊!」當下永蓮聽了此話,不覺失色道:「有這等險惡地方,叫我等如何過去呢?但不知除此之外,是否還有別一條路可通?」老者道:「小路卻是甚多,只是還要來得險惡,非有虎豹豺狼,即有妖魔鬼怪,更休想走得。」妙善大師道:「妙哉妙哉!老人家的指教,一定是不錯的,我們明天就此走去便了。永蓮你休生害怕之心,要知我們出家人,除誠心修行外,其餘都沒相干的,軀殼之見切不可存,我們此去危險正多,豈止神鴉嶺一處,若就此畏懼不前,如何有達到須彌山的一日呢?一切自有佛法維護,包管平安可以過得嶺去,此時不勞你擔得半分心兒。」老者也就告辭入內,讓她們三人打坐休息,一宵易過,直抵來朝,大家起身洗盥一番,老者又去備了早齋給她們吃了,三人謝過老者,告別登程。一路向東北取道進發,大家預備午未之交,趕過神鴉嶺,免生意外枝節。故沿路不敢停留,直到已牌時候,已望見那神鴉嶺矗立在面前,郁森森的樹林,黑越越的草徑,就是很遠望望,已是怕人,若在此中行走,豈有不心驚膽戰的呢?又走了一程,已抵山麓,恰有一條石徑,可以拾級而登。大家默誦佛號,鼓勇前行,直到嶺巔,倒一些兒沒有遇見什麼,連神鴉的影子也沒有看見一個。於是便轉下山坡,隱隱見數裏之外,有一個很大的村落,妙善大師便道:「善哉善哉!你們看前面不是一個村落麼?我們到得那裏就好了。」其實他口中雖如此說,兩隻腳卻已疲乏得不堪,好得此時下山勢,比了上山省力得多,順步而行,行程還不算慢。片刻之間,已到山腰,這裏卻是一片平崗,極為寬闊,樹石也疏落有致,此時妙善大師實在力乏之極,不能再走,一路上卻沒遇見什麼,心中倒很安定,總以為今天不與神鴉相遇的了,故向永蓮等二人說道:「我們今日奔波,已走了五十來裏路程,我如今足疲腰癱,可真的走不動了,此間風景很好,倒不如大家在此休息一會兒再走罷!」保姆也道:「我也來不得了,歇歇最好。」永蓮卻不以然:「出意外禍殃,反為不美,我看還是一直過去的好。」保姆道:「你又來了,我們走了這許多路也沒有什麼?難道小歇片刻,就會出岔枝兒麼?」永蓮弄得沒法,只得放下包囊,就石上坐下,不料須臾之間,鴉聲四趟,把三人嚇得發呆,正是
安閒偷片刻 為此惹虛驚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七回 遇善士指點前程 戀風景旁生枝節
話說永蓮好意勸她兩人前行,到了村落之處,再找地方休息。可是一人拗不過倆,妙善大師和保姆因為腿酸腳軟,委實不能再走,只得放下包囊,各各找塊平淨的大石,坐下休息。走路也有個秘訣,最忌的便是中途休息,你若走長路,到半路上覺得力疲,儘管放緩些腳前行,雖然覺得勉強,但勇氣不退,始終可以走到。若覺得力怯,便坐下休息,非但越休息越覺疲乏,並且連前進的勇氣也會因之減退,重新站起來走時,竟有寸步雖行之勢哩!她們三人都不曾走慣長路,故不知此種訣竅,當時一坐下,竟如生了根一般,恨不得就在此間過宿。還算永蓮催迫得緊,好容易催妙善大師和保姆站起身來,拂了拂身上塵埃,正待各攜著包囊往前走,不料正在此時,當頭哇哇哇!一連幾聲烏鴉叫,嚇得三人沒了主意。永蓮道:「常言說得好,老鴉叫,禍事到,何況叫的又是吃人的鳥鴉呢?我早叫你們走路,若聽了我的話,此刻相去已遠,避得過烏鴉之厄,如今卻是怎處?」她們說話之際,四方的鳥鴉都聞聲而集,滿天空都是啞哇啞哇的叫聲,也不知共有多少,它們好似今天得了可口的食物,大家在那裏歡欣鼓舞,互相慶倖似的。這一來,把永蓮等更是弄得手足無措,到底妙善大師修行功深,定力堅固,卻反而坐將下去,向二人說道:「你等且都坐下,收攝心神,休得驚慌,我自有道理。」二人沒法,只得坐下,聽候烏鴉來啄食,那恐懼一念早已拋向九霄雲外。但那些烏鴉,嘴裏雖然啞哇啞哇的叫,在三人的頭上不住的來往盤旋,卻並不下來啄食。原來心神不亂的人,異類眼中看得極偉大,是不敢驟然相侵的,烏鴉盤旋不下,也只為此。但烏鴉雖不下來啄食,卻盤旋飛鳴,圍守著三人,也終究不肯舍之而去。如此約有半個時辰,妙善大師坐到分際,忽然覺得靈台間光明一閃,就似乎有人告訴她道:「你這人好呆,烏鴉飛鳴,志在求食,他又不是一定要吃人,你如給他些東西,他們自去爭食,你等不是就可以脫身了嗎?你那袋中的飯幹,不是很好的食糧嗎?」妙善大師此心一動,便立刻將自己身上的黃布袋兒解開,抓了一把飯幹用力向平地上撒去,烏鴉見了,果然都爭著去啄食。她於是撇撒了大半袋飯幹在地,空中已不見一隻烏鴉。她這才喚同二人,各各帶了行李,三步當兩步的一路踉躟下山,也不顧腳下高低,直奔到山麓,果真不見有烏鴉追來,方才安了心。緩緩向村落前進,直走到紅日西沉,方才達到村舍。那村中的人見三眾打扮離奇,不像近地之人,男男女女都圍上來觀看問詢。妙善大師南無著手,向大家說道:貧尼妙善,是興林國耶摩山下金光明寺中的住持,只因發願往朝須彌,與她等二人一路行來,不料錯走了路程,出了南穀。幸蒙善者指點,才繞道越過神鴉嶺,方得到此,如今天色已晚,前面又沒村莊,不能再走,還望那一位施主慈悲,借一席之地,容過一宿,討一盂素齋果腹,別無所求,明朝一早就得告辭的。大家聽說是從神鴉嶺那一邊來,都面面相覤,其中有好事的人問道:「既是從那邊來,一路上可曾遇見神鴉?」妙善大師回說遇見,又將剛才的情形訴道了一遍。眾人聽了齊聲說道:「奇事奇事!這三人有何魔力,連神鴉都不去傷她們,遮莫竟是神人嗎?」其中有個村長模樣的人向眾說道:「爾等且休囉蘇!這三位呢,原不是尋常人物,修行之人,上自三十三天,下至三十六道,無不畏敬,何況神鴉又是通靈的,自然不會去難為她們了。現在既然來到我們村上,前面又是數十裏沒有人煙的去處,我們就好好的款待,老漢家中現成有著空房子,就請三位到我那裏去歇宿罷!」妙善大師等三人都合掌稱謝,眾人也都說道:「劉老兒!今番倒叫你當一次上門差了。三位高尼明天不上路的話,我們好歹輪流備齋款待,以盡地主之誼。」說著大家散去,劉老兒便領了三人,一同到他家內,讓她們坐下,然後命家人出來相見。他一家的人的確都是好善向道之人,一見三位高尼,忙著去燒茶送水,準備齋飯,讓三眾吃了,天色已經不早,便將她們送入一間潔淨上房,床褥整齊,十分清爽。妙善大師等就在此中打坐參禪,次日清晨,劉老兒備了早齋,請三位吃過,苦苦挽留。妙善大師道:「現在因朝山心切,不敢多留,有負老人家的盛意,只請指點前途路徑,那就感激不淺了。」劉老兒情知留她們不得,便道:「從此間一直落北而行,走了三十裏,前面有坐小小山頭,名喚金輪山。你們不必翻山而過,只稍迤東而行,抄過山嘴,再投北走十七八裏,就是塞氏堡,可以投宿。但在金輪山左近,卻須悄悄地從速過去,不可有所留戀,到得塞氏堡,包就沒事,前途路徑,可從那邊再行探問。」大師等三人連連稱謝,告別登程,出了村子,一直取道向北而行。起初只見一片漠漠平原,除了黃沙滾滾,白日昏昏之外,旁的一無所見,四邊連水草都尋不到,只有她們三個人在沙漠中行走,在幽寂之中稍稍露著一點生機。她們呢?畢竟定力堅固,全不覺得有艱難畏懼之意,若在常人走到這種人煙水草都沒有的地方,誰也不免要心驚膽戰呢。再說三人行了一程,果然遠遠望見一座山頭,斜迤在西北,雖不甚大,倒也林木森然,風景很是壯偉,這分明就是金輪山了。他們在寂寞如死的荒野走動,如今忽見一座生氣勃然的山林,不覺精神為之一振,連腳步也覺輕了不少,鼓勇向山下而來。不多時已到金輪山麓,只見那座山麓,雖不高大,卻生得怪石嵯峨,奇峰疊嶂,青青的樹木,碧碧的小草,中間還夾雜著不知名的野花,好一派宜人的風景。妙善大師看了山景,不覺口中喃喃的說道:「善哉善哉!我等一路上行了這許多的路,經過的山嶺也不少,何曾見過如此好風景!不料在這廣漠之間,卻有如此好山,這可見天地造物,出人意外了。」她對於此間風景,生了愛之一念,於是貪著山色流連不進。但那永蓮卻從旁催促道:「大師呀!我勸你莫要恁地留戀不舍,劉老兒頃間,不是曾經說過,叫我們到金輪山下,要悄悄地從速過去,話中有因,看來此間定有什麼危險之處,我們還是快快過去罷,休再弄出枝節啊!」妙善師道:「劉老兒不過如此叮囑,他究竟沒有說什麼?我看這座山生得如此可愛,也決不至藏什麼妖魔鬼怪,況且在青天白日,看一會又怕怎的?」永蓮道:「話雖如此說,但到底仔細為妙,貪閑玩畢竟也遲了朝山路程。況且我往常聽大師講過,六賊之來,都由自肇,照目下的情形講來,大師對於此山,已生了愛的意念;留戀不舍,又動了貪的意念;一念尚不能妄生,如今兼生二念,如何了得?我們還是走罷!」妙善大師聽了這一番話,也自憬悟,收攝心神,連說「好好好!走走走!」可是待要走時,已經來不及了,正是
剛在收心處 邪魔已到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金輪山大師被劫 塞氏堡同伴求援
話說妙善大師聽了永蓮一番勸導,即收攝心神,連連說道:「好好好!走走走!」大家匆匆前行,走不到三十步越近,忽聞一陣鉤輈格格之聲,好似眾人講話一般,那聲音從一座深林內送將出來,三人一聽,情知不妙。舉眼看時,只見有一隊夜叉野鬼,從樹林中直撲過來,她們不看也便罷了,如今一見了這隊夜叉,不由得大家心驚膽戰,欲待拔腳奔逃,可又奇怪,兩條腿好似生了根一般,再也休想提得起分毫。看那些魔鬼,已是越來越近,永蓮在這危急之中,也顧不得什麼,一把拖了妙善大師的手,拔步便走,跌跌爬爬,走不多遠,妙善大師已栽倒在地。於是就有一個夜叉,直撲到大師跟前,一伸手把她擒了過去,永蓮沒法可想,只得舍了大師,一直奔了三裏路,回頭不見有夜叉來追,方才定了心,放緩腳步,慢慢走去,一路尋思道:「今番可是完了,大師既被夜叉劫去,老奶奶又不知下落,諒來也是難逃災障,如今只落得我一個人,獨行踽踽,如何是好?」正在沒有主張的時候,忽後面有人喊道:「永蓮慢行,等我一下啊!」永蓮一聽,知是保姆的聲音,索興立定了腳,回身看去,果真見保姆一顛一跛走來。永蓮急問道:「老奶奶你倒脫險來了,大師怎樣了?」保姆搖搖頭歎息道:「休再提起,那群夜叉自抓得大師之後,一個個都歡呼跳躍,簇擁著她向深林而去,卻丟下我,毫不相顧。我又見你逃了,故特趕來和你做一起,且商議一個救援的方法。」永蓮道:「那一群夜叉鬼,生得多麼兇惡,料想大師被他們劫去,決無好相與。但我與老奶奶,都是手無捉雞之力的人,又有什麼方法可以救得她呢?」保姆道:「話雖如此說,見死不救,到底失了出家人慈悲之旨。我想前面離塞氏堡不遠,不如且到那邊尋幾個善姓,一同商議援救大師的方法。」其實這也是無可如何中的辦法,聊盡人事罷了。二人計議定了,便取道向塞氏堡而來,不在話下。我寫到這裏,不免將夜叉之事表明一番,免讀者誤會。你道那群黑鬼果真是夜叉麼?其實卻是山裏的特種人類,這一群人尚未開化,他們仍舊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身上也不穿衣服,生著寸把長茸茸的黑毛,臉上的毛,雖此較短些,但也足以掩蔽皮肉而有餘,只露出滴溜溜的兩隻眼睛,和一張血盆般的大口,遠望上去便象夜叉野鬼一樣。卻說永蓮和保姆慌慌張張的來到了塞氏堡,當地的老百姓看見二位尼師如此狼狽的跑來,很覺詫異,都停了手中的工作,圍上來向二人問詢。保姆便合十為禮,先將自已來歷詳細說了一遍,接著便把金輪山經過,妙善大師被夜叉擒去之事,告訴了眾人。大家一聽此語,不覺即伸出舌頭來,半晌縮不進去,同聲說道:「好險好險!你二位不知福分有多大,才被你等脫逃到此,要不然,此刻連性命都結果了哩!」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嘈雜著,早驚動了堡內一位官人,疑是這班工人有什麼事在此爭吵,故閑閑的踱將出來,暍道:「大家不在工作,囉蘇些什麼?」工人聞言卻說:「孫大官人來了。」就中有個工頭模樣的人,走上前去稟了一番。那位孫大官人便和顏悅色的說道:「如此就請兩位進堡,到捨下坐坐,再作計較。」原來這位孫大官人單名一個德字,是這裏的堡主,平日樂善好施,遠近很有他的名聲,現在看見了這兩個可憐的尼僧,自不免招呼她們到家去款待了。當下保姆永蓮二人跟了孫德進堡,一直到他家裏,分賓主坐定。永蓮心念著妙善大師,便首先開言道:「大官人啊!我們二人雖然脫險逃得此間,只是還有同伴的妙善大師,如今卻陷身在夜叉隊中,不知如何受苦?總要求大官人大發慈悲,想個方法出來。搭救于她,這場功德,比了修橋補路還要大呢!」孫德聞言,連連搖著頭,一面將山中所遇的野人,並非夜叉的話告訴了她們,一面又說道:「這班毛人與外間隔絕,彼此言語不通,又沒情理可講,山谷中就是他們的世界,誰敢去撩撥他們?又有何方法,可以救得你們那位同伴?況且這班毛人生性十分殘忍,凡誤走入山的人,總被他們生吞活剝,決無生還之望。你們同伴的那位師傅,既被毛人擒進山去,想來生命早已不保的了。就是端的有了相救方法,此刻卻也嫌遲了,又何況無法可施呢?我看朝山的話,只好你們兩位自去,那位被陷的師傅,是沒有希望的了。就是兩位前往,前途的危險也正多著,卻須一路仔細。」保姆和永蓮一聽如此說法,不由得心上如刀鑽劍刺一般,兩股熱淚撲簌簌直滾下來,永蓮嗚咽著說道:「大師啊!你一向心志專一,聲不能悅你的耳,嗅不能亂你的鼻,味不能擾你的口,色不能戀你的目,一切富貴榮辱不能動你的意,修到如此田地,今番不合貪看山色,招出這一場災禍,弄到功虧一簣,叫人怎不可惜?」保姆介面道:「永蓮啊!你且休一味的埋怨著她,她現在雖陷入絕境,生死存亡,究竟還不曾有個實在的消息,那我們對於她的希望,還不曾完全斷絕。她畢竟是個志心修行的人,佛祖豈有不加保佑之理?我們一起去朝山,終不能就此拋撇下她,我們卻另行前去之理。就是果真她已不幸的被毛人所害,我們就不該獨生,死也死到一起去,才見得我們一德一心啊!」永蓮道:「奶奶說得是,如此我們仍回到金輪山去,入山尋訪大師的蹤跡,就被毛人生吞活剝了,也只算前生的孽障。那麼此地非久戀之鄉,我們走罷!」於是二人起立,合十向孫德告辭,孫德卻起立攔阻道:「陷了一個,再平空送上兩個,此事斷斷乎使不得。」兩下正在爭持,喜信卻自天外飛來了,正是
憂疑剛聚結 喜信忽飛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草履幾雙黑人爭去 聖尼一位白象馱來
話說保姆永蓮二人起身向孫德告辭,要入金輪山去尋訪妙善大師,孫德急忙攔阻道:「慢來慢來!陷了一個再去送上兩個,天下哪有如此的情理!況且那位被陷的師父,我等實在限於實力,無法可以救得,故只好付之天命。如今兩位既來到捨下,還想送入虎口去,在下如其坐視,豈非見死不救嗎?這不義的名聲,在下卻擔當不了。今天無論如何,也不放兩位去的。」永蓮道:「這是我們自己情願,與大官人何干?況且我等三人同出,如今失去一個,不能同生死,這豈不是一個更大的不義麼?還望大官人莫加阻擋,成全了我等的志願,雖死也是感德的。」當下一面定要走,一面定是不放走,兩下爭持,不得解決。正在難分難解之際,忽有一個打雜模樣的人,急急忙忙奔入院來,口中喊道:「大官人!堡外又有一個尼僧騎著白象,遠遠而來,大家疑心,就是那位失陷在金輪山的師父,故特來報知。」永蓮插嘴道:「不對不對!我們的妙善大師是徒步而行的,卻沒有坐騎,定是另有一位師父。」孫德含笑說道:「凡事眼見為真,此刻背地懸猜,如何算得?既然那邊有個人來,我們不妨同出堡去看看,驗個是非。就算來者不是你們的大師,既屬尼僧,也當有同門之誼,大可見見啊!」二人很以為然,便一同出了孫家,直到堡外,舉眼向金輪山那條路上望去,只見二裏外果然一隻白象迎面緩緩走來,象背之上端坐著一位尼僧。此時距離雖近,在陌生人固然看不出面目,但在保姆和永蓮目光中看去,卻是清清楚楚,那端坐在象背上的不是妙善大師,還是誰呢?這一來把二人樂得什麼似的,尤其是永蓮更手舞足蹈,牽著保姆的衣袖說道:「老奶奶,你瞧,那象背上馱的,不是我們的大師麼?她不但沒有遭殃,連帶得到一隻坐騎,這才是因禍得福呢!往後去有了代步,路上要順利得多哩!」孫德和眾人聽了此說,也都嘖嘖稱奇。永蓮兩隻腳那裏還忍耐得住,連竄帶跑的迎上前去,不多片刻,妙善大師已到得堡前,下了象背,與大家合十為禮。孫德便讓他們一行三眾進堡,可煞作怪,那只白象也跟著同走,好像養熟的一般。眾人直到孫德家中,重新敘禮坐定。孫德道:「恭賀大師得慶生還,這座金輪山向為毛人盤據,凡誤入其中的,從來沒有生還的,今天大師算來還是第一人哩!畢竟佛法無邊,饞會有此靈感,敢請大師將脫險的情形,說來與我等知道,也好為世俗勸導,宣揚佛法。」妙善大師謝了招待的盛意,然後將被擒入山,以及脫險情形,詳詳細細說將出來,聽得大家忽驚忽喜。你道妙善大師如何能夠安安穩穩的出來呢?原來她在遇見毛人的時候,那衣帽包囊正輪著他挑在肩頭,她因為這裏邊都是隨身應用的物件,不肯輕易放棄,故那班毛人將她扛頭拽腳擒捉入山,她是兩手抓定,竟其帶了進去。毛人將她拖到一個所在,只見一個極大的山洞,洞前有一片廣場,廣場的四周都是叢莽深林,望上去黑越越的異常可怕。毛人就將她放在廣場的中間,席地而坐,他們口中各發出噓噓之聲,不多片刻,就有許多同樣的毛人,應聲而至,男男女女不下二百來人。男女的分別,只在裝飾的銅環上,男子穿著鼻子,女子穿著耳朵,大家除一片獸皮遮蔽著下體外,其餘完全赤裸著,就是兩隻腳在亂石路上走,也不穿鞋襪。許多毛人把妙善大師團團圍住,由那為首擒捉的人,向眾咿咿呀呀的說了半天,好似自誇勝利似的。大家聽了他的話,都歡呼跳躍,捉對兒跳起舞來,表示他們的快樂,看他們越跳越起勁,足足跳夠一個時辰,方才覺疲倦,打圈兒圍坐著休息。他們千百道可怖的眼光,都集在妙善大師身上,此時妙善大師自知今天身入虎穴龍潭,絕少生機,她拚了死,倒也不覺得懼怕,只是凝神一志的坐著,看他們使出什麼手段來對付自己。當下見許多毛人,都咿咿呀呀談論,像商議處置辦法似的。不多一會兒,就中一個毛人忽然看見了妙善大師足上所穿的麻草鞋,一面指給眾人瞧看,一面又不知說些什麼。妙善大師會意,便將草鞋解下,那毛人便上前劈手奪去,拏在手中看了又看,隔了一會兒,又蹲下身去,拏來穿在腳上,扣緊之後,站起來試行幾步,覺得適意,便翹起姆指,在眾人面前讚揚幾句,其餘的毛人各各欣羡,都托開手向妙善大師討取。大師一想,他們倒愛此物,好得我現成帶著百來雙在此,拿來送給他們,博得歡心,或許還可以不加殺害,那時就可乘機脫身了。打定主意,便將藏草鞋的那一個包囊打開,露出一雙雙嶄新的麻草鞋來,許多毛人一見之下,歡呼了一聲,一擁上前,七手八腳的一陣亂搶。這一來可不好了,本來百把雙麻草鞋,就不夠二百多毛人的支配,何況在亂搶之下,一人搶到兩雙的也有,一人搶到一雙的也有,一人搶到一隻的也有,可是一隻也沒有搶到的,卻居多數。在搶到的固然沒有問題,那一班沒有搶到的,如何氣憤得過?在妒羨交並之下,就起了爭奪。麻草鞋是微小之物,怎禁得毛人大力的搶奪,你一扯我一扯,紛紛毀壞,於是便激怒了對方,撇了草鞋,扭著就打,秩序也紊亂了,他們拚死的對打,早不把妙善大師放在心上。可是那位妙善大師見毛人專心廝打,不注意著自己,暗想機會來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也顧不得赤著雙跣,站起來一閃身,便向叢莽之中奔去,幸而沒人看見。她一口氣奔了一裏多路,兩腳被荊棘所傷,血流如注,疼痛難熬,大有行不得之勢,卻又不知何處是出山之路,心中好生著急。正在彷徨歧路,進退維谷之際,只見前面有一頭白象,緩緩而來,妙善大師暗暗說聲:罷了,今番可真個休矣!剛脫了毛人之厄,卻又逢到白象之災,還想留得性命麼?她正急得走頭無路,那白象卻已到跟前,撩著鼻子,扇著耳朵,用頭在她身上摩著,很是親善,卻並沒有傷害之意。妙善大師見了如此情形,方才放了心,暗想這白象遮莫是佛祖特派來救我的?於是便用手去摸著白象的頭額道:「白象呀!你可是前來救我出險的嗎?如其是的,請你把鼻子撩三撩,要不然我這身體,如其被夜叉果腹,倒不如讓你吃食,就請動嘴。」說起象這種東西,在野獸中,心地的確算得慈善,而且通得靈心,往往有小孩子等被別的野獸所窘,它要是看見了,總肯冒死去救,從來不作興看冷眼的,這也是它生就的天性。當下那頭白象,聽了妙善大師一番說話之後,好似, 理會得她的意思,果真將一條長鼻子,高高的撩了三撩,大耳朵拍拍的扇了兩扇,俯首來就妙善大師。這一來把個妙善大師喜得如獲至寶,連稱「善哉善哉!你如救得我出險,將來朝了須彌,得成正果,定當渡你入佛門超脫畜牲孽道哩!」她正如此說,不料有幾個毛人已跟蹤尋來了,正是
生機剛獲到 魔鬼又重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