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日期:2012/02/19 16:39:55
學習次第 : 進階
法尊法師佛學論文集 入藏的經過
釋法尊法師 撰
呂鐵鋼 胡和平 編
47. 著者入藏的經過
一、 入藏目的
在民國九年的夏天,初次聽到大勇法師講《八大人覺經》的時候,我便覺著出了場子家,應當做點出家人的事情,若是一天兩堂殿地混下去,實在是對不住我出家的本心!但是做什麼才是出家所應作的事呢?那時候便聽見老修行們說,出離生死苦海,是出家的事。什麼叫做生死苦海?怎麼著才能出離呢?那時候我的心理太老實了,不但不知道那兩件事,就是那兩個很簡單的問題也不曾懷疑過。又聽見一般老修行們說念佛經生極樂,是出家人的事,這些話我也直當地承認,但是在閑暇的時候,常聽到勇法師講些過去高僧的故事,我便知道出家人,不但是念佛往生和出離生死,就是在生死之中,也還有翻譯經論,主持正法等,應當做的事情很多。在民國十年的春夏秋三季,又受了勇法師的指導不少。冬季便在北平法源寺道階法師前受具,勇法師亦在冬天便往日本去學密宗,就在臘月中旬,承我的戒和尚和寶華山的八位師父的慈悲,成就我們三個北方戒子,到寶華山去學戒。在次年的夏天,聽開堂師父和五師父講《天台四教儀》,這便引發了我聽講經的宿習,我便覺聽經比學戒一齊向上排班和水陸焰口的味道來得濃厚。那時偏趕上太虛大師在武昌創辦佛學院,有一位戒兄,寫信告訴我,說那里一天有六個鐘頭講經,還有兩三個鐘頭的自習,我見了那封信,就像小孩子要到新年的樣子,歡喜得不知道怎樣才好。當時就抱定了一個必去的宗旨,可是沒有人介紹,又沒有人做保證,怎樣才能夠去呢?後接到勇法師由日本的回信,他很慈悲的允許給我做介紹和保證人,我便與寶華山的師傅們作了個暫別禮,順風向西到了武昌,拜見了太虛大師,加入佛學院的團體了。在那里第二年冬天大勇法師回到武昌傳十八道,各處的佛教徒無論在家出家,都有唯密是尚的風氣,我也給勇法師當過幾天侍者,我也學過十八道和一尊供養,雖未受過日本帶回的兩部大灌頂,但覺密宗的味道,也只有那麼濃厚。在已經學過教理的人去研究他,才能了解他那里頭的真實道理。若是那一般全無教理根底的人去學他,只能夠學到一些假像觀。上焉者,得到一點三摩地影像,和本尊的加被,那就要認為是即身成佛的上上成就,誰也不敢否認他。下焉者,得到一點昏沉和掉舉,夾雜著一點魔業或鬼狐神通,那也要算是即身成佛了。我的根基很弱,既沒有得到三摩地影像和本尊加持,卻也沒有得到魔弄鬼的大神通,所以我對于密法是很淡薄的。學是要學到究竟,行是行的穩當,我既不想討巧偷乖,又不想超次越等,更不想說大妄語自欺欺他和自害害他。我是學歸學,行歸行,講說歸講說,弘揚歸弘揚,樣樣皆以老實心自居,老實話告人,我既不想騙人,我又不想他人的利養恭敬;所以我對一般朋友們,總是毫不客氣地老實話老實說,犯不著護惜他,也不怕得罪他,愛聽就聽,不愛聽就散,有幾個朋友說我對于密宗害了冷血病我也就報他冷笑一聲罷了。民國十三年的春天,勇法師在北平與白普仁尊者,一同閉關于善緣庵,修護摩法,法師便覺西藏的密法,比東密來得完善,他便發了進藏求法的決心,在勇法師的初衷本想一人獨往,或帶一兩個同志,次經白尊者及諸位大護法的勸請,才發起佛教藏文學院的組織。那個初夏也就是武昌佛學院的畢業期,勇法師在北平傳十八道,函我到北平相見,面商進藏的事。蓋自從入五台山親近勇法師之後,勇法師視我,就如象他的剃度弟子一般,時時事事沒有不照顧我的。他由日本歸來,本想在廬山閉關修成就法,他挑中的侍者,我便是第一個。他在北平把方針一變,他對我私人的計劃,當然也要變更,所以就來函找我到北平面商。我在武昌聽講《三論》、《唯識》的時候,便深慕什顯奘淨諸先覺的清塵,繼聞勇法師入藏的函召,當然是雀躍三丈唯恐不得其門而入了。那時候,我開離父母已經六個年頭了,父母勸促一返的信函,也不記得有幾十封了。我那今年推明年,明年退後年的復書,當然也不會欠文字債的。這年回北平,原定的是便道回家一望,略慰父母慈懷,可是因為勇法師急于赴杭傳法,便把我回家的妄念打消。到了北平,見了勇法師,商定了進藏學法的計劃。勇法師南下,大剛法師、密嚴法師、善哲居士及我,便作了個留平籌備員,八月間勇法師到北平開學時,便帶了朗禪法師、恆演法師及幾位居士同來。藏文學院開學了,充先生正式上課了,我們的迦喀也漸次地上了軌道,在這開學之後,又來了超一法師、觀空法師、法舫法師等。到了第二年的春末,組織了出發的團體,一路上又是傳法灌頂,又是說皈受戒,熱鬧極了。火車便是專車,輪船也是包倉。在漢口的時候,又加入了嚴定法師、會中法師等。也有幾位老同學,來攔住我們,說些什麼母院無人,西藏難去等理由,我只笑他的愚昧固執,他並不知我早有為法犧牲的決心。西藏再難也難不過奘公所行的高昌,和顯師所經的關隘。母院再無人,也有虛大師在主持、諸同學在研究。西藏既有很完善的佛法可學可譯和可弘傳,他們理應贊助我們,鼓勵我們才對,為什麼反來阻止我們呢?因為都是好同學,只有各行各的志願,我並沒有發言反對他。那年的夏天,在峨嵋避暑,順便做了個五七息災法會,秋天在嘉定烏尤寺閱藏及《南海寄歸傳》,我對于義淨三藏,起了一點真實信敬心,我覺得我們中國的這些佛典經論,皆是我先覺犧牲了無量生命財產和心血身汗,更受過無量的痛苦、憂急、悲哀、熱淚,才換來這些代價品。換句話說﹕我覺得這些經書上一字一畫,便是一滴血和一滴淚的混合品,那時我們先覺發大悲心、大無畏心,立大誓願和不顧一切的犧牲,所請來的和譯出來的,我們做後學的拿起來的時候,至少也該想一想先覺的大心願、大事業、大犧牲、大恩德,不應該自作聰明,忘恩負義地批評和誹謗。我們縱不能于先覺的辛苦事業上培福增慧,然也決不應該于先覺的功勞恩義上折福損慧才好。淨法師的高僧求法詩雲﹕“去人成百歸無十,後者安知前者難。”我讀那兩句詩的時候,眼睛一定是個紅的,因為淚珠的大小與葡萄差不多。他又說﹕“後賢若未諳斯旨,往往將經容易看。”他算給我們受了個預記。我受了他老人家說話的刺激,同時也受了他老人家的感化,我對于前賢實在不敢起半點輕視心,我對于先覺的事業實在不敢起半點容易心。但是先覺的這種大慈大悲和大無畏精神,我羨慕極了,我也想犧牲一切地去學學先覺,我對于西藏的佛教典籍,凡是內地所沒有的,我都發願學習翻譯出來補充所缺。尤其對于義淨法師所翻譯的律藏,我很想給他補充圓滿。西藏的密法,當然也不是例外的事。就是世間的地理、歷史、工巧、醫方、政治、文藝等,我也有學習的志願。可是一個人的精力和壽量,是很有限的,能不能夠達到我的目的,那就很難得預言的了。
二、 九年康藏留學
民國十四年的秋末,留學團由嘉定出發雅安了。可是這條路上是要經過好幾處土匪的區域。我們全體分成了水路兩道進行。自洪雅以西,就沒有官兵敢做保障的。這時勇法師等,很有暫返嘉定待匪勢稍息後,再繼續進行的意思。但在一般處出門的同學們,是恨不能一步走到西藏的。對于土匪的危險,是毫無一點經驗的,所以都很齊心的主張要走。勇法師也只好俯允我們,一方面請當地政府保護,一方面電請雅安孫總司令設法。時機很湊巧,中段的土匪也有受招安的企望,假借護送我們立一點功,所以用土匪作保商,把我們三十幾個人安安穩穩地護送到了雅安。謝天謝地,才脫了龍潭虎穴的土匪窩巢。當時在雅安休息了六七天,就繼續前進,由雅安到打箭爐,土匪的區域也不少,我記得由榮經出發的那一早上,遇到剿匪的軍隊回來,挑著幾個人頭是很可怕的。後來才曉得,是特為我們去除掉障礙的。第二日過大相嶺的早上,又遇見土匪,可是放過了我們去,搶了後面隨行的幾家布商。後來才知道,也是說通了的,所以才能不搶我們。像這樣走了十幾天,才到了化城式的打箭爐,住在安卻寺,就在這個冬季尾上,請了一位半蠻不漢的土著藏文教師,老實說一句,它的藏語雖比我們好,它的藏文實在還不如我們知道的多,過年了,開春了,同學們覺得無味了。我與朗禪法師發生了欲動的念頭,不顧一切的,不問同學們願意不願意,我便毅然決然地要上跑馬山去學經,哪怕與團體脫離關系都可以。在正式開會討論的時候,勇法師、剛法師及諸同學都沒有什麼不願意。就有一兩位不願意的,見勇法師不但不阻攔而且幫助,他也就沒法反對,只有隨我的自由罷了。我在跑馬山依止慈願大師住了一年,學了幾種藏文文法和宗喀巴大師的《必芻戒釋》、《菩薩戒釋》和《菩提道次第略論》。這一年所求的學非常滿意,對于藏文方面也大有進境,對于西藏的佛法,生了一種特別不共的信仰。因為見到《必芻戒釋》、《菩薩戒釋》的組織和理論,是在內地所見不到的事。尤其那部《菩提道次第論》的組織和建立,更是我從未夢見過的一個奇寶。我覺著發心求法的志願,總算得到了一點小結果。哪怕我就死在西康,我也是不會生悔恨心和遺憾的了。在這一年之中,藏人的生活過慣了,專門吃糌粑不吃米面,也試驗得有幾分成功了,民國十六年的開春,便是我們正式出發期,我和朗禪法師是搭的甘孜拉瓦家的騾幫,裝作普通僧人進藏,那個生活是很苦的。到了甘孜,就住在商人家里。勇法師是支官差用官兵護送著進藏,一路上轟轟烈烈大有不可一世之概,尤其那沿途的縣長官員等,皆是爭前恐後地受皈依,學密咒,郊迎郊送,川邊的蠻子們,哪里見過這樣尊重有禮的盛舉呢?也就是勇法師的氣派太大,藏人誤為國家特派的大員,西藏政府來了一紙公文擋駕,並有兩張通知甘孜的商人,不準帶漢人進藏。障礙發生,只得暫時住下了。在四五月間,朗禪法師回到木娘鄉學經。我隨勇法師,移住甘孜對河的札迦寺,親近札加大師學經去了,爾時札公年德高邁,示現殘疾,名義上雖是親近札公,實際上學經的師父,都是他老座下的上首弟子,我依止俄讓巴師父,聽了《菩提道次第廣論》的毗缽舍那。後又依止格陀諸古,學了《因明初機入門》、《現觀莊嚴論》和《辨了義不了義論》等多種。這位師父的年齡只比我大一歲,但是他的學問、修行、道德和慈悲,那都是仰之彌高,鑽之彌堅,不可測度的。我依止他老人家共住了四個年頭,所得的利益最多。那修菩提心的教授,純是他老人家慈悲恩予的,對于密宗深意,也由他老人家的慈悲,摸著了一點門路。我對于他的信敬心,是不可用言語來形容的事。他那慈愛的面容及那和悅的音聲,令我生生世世也難得忘掉的。民國十七年的秋天,我久仰盛名的安東恩師,由廓羅來甘孜,朝禮札公,問往昌都建立道場的事宜。這是天予我的良好機會,由格陀諸古介紹,拜見了安東恩師,罄問了我積久欲問的許多難題。他老人家那種淵博學海,鋒利劍芒,任你何等的困難死結,莫不迎刃而解。我受了教訓之後,就五體投地地信仰,這是我初次所見的安東恩師,自此以後,就想長時依止安東恩師了。到民國十八年的八月初四日,札公大師示寂,正如人天眼滅。至初十日的早上,勇法師也逝世了,這時候剛法師在成都未回,身前只有我和恆照、密炎及密慧諸兄,這種不幸的喪事臨頭,我們是沒有辦過的,怎麼辦呢?慌了慌了,束手坐待是不可以的呀!于是我便東一頭西一頭地請格陀諸古來指導,札公的善後也是他老人家主辦的,勇法義的喪事又找到他,這才見得到他老人家的真實修養,不慌不忙的,指出了一條通衢。我們幾個人便依著所指示的一步一步地做下去,輕輕松松地把勇法師的荼毗事做好了。密慧兄回東古,密嚴兄回康定,恆照師也走了,就留我一個人在甘住守,春天剛法師和密嚴兄,由打箭爐來迎勇法師的靈骨回康定修塔,我也親身送下去,重新親近慈願大師一個月,就在這個當兒,智三學兄也歸了西。等到他的荼毗事辦了,我才回到甘孜,依止格陀諸古,聽受札公大師全部著述的傳授。民國二十年的春天,我同朗禪法師、常光師、慧深師等四人,又進一步地到昌都去。朗禪、常光二師稍住數日即進拉薩。我與慧深師以親近安東恩師為目的,便住在昌都求學。是年的春夏秋三季,受了四十余部的大灌頂,對于顯教諸論亦略聞綱要。八月間又隨恩師進藏,路過拿墟達樸大師處,依止達樸大師受綠度母身曼陀羅之不共修法等。十月底到拉薩,奉恩師之命,冬月間入別邦寺放札倉郡則,名義填在寺中,實際仍住拉薩依止恩師求學。民國二十一年,學習《因明總義論》及《菩提道次第廣論》。民國二十二年,學習《現觀莊嚴論金蔓論》、《密宗道次第廣論》、《五次第廣論》,三百余尊《結緣灌頂》,大威德《二種次第》及《護摩大疏》、空行佛母修法教授等。此外尚依止格登持巴聽俱舍,絳則法王聽戒律,頗章喀大師受勝樂金剛之大灌頂等。總之在康藏留學的這幾年中間,要算我這一生中,最饒興趣,最為滿意的一幅圖畫了。
這幾年的生活狀況如何呢?我再為簡略地敘述一下﹕當我在甘孜的第一年,是隨勇法師搭伙食,吃的當然不錯。第二年分開之後,我便用一個大瓦壺,滿注上一壺冷水,在夜晚臨睡的時候,把它安在一個牛糞充滿的瓦缸子上,在給他蒙上一些御寒的破爛氈布之類,由那瓦缸內的牛糞煙子,把它漸漸燻熱,乃至沸騰。到了第二天早上,起來先倒出一點洗洗臉,余者之中,放上一把粗茶半把蠻鹽,這就叫做蠻茶,我在床上將早課誦畢,把它搬到床前,拿出一個木碗,半小口袋糌粑,一塊酥油,幾片生蘿卜來用早餐。飯後便往師處候課聽講。中午回來,再喝幾杯剩茶,揉上一碗糌粑吃,下午又上課去了。晚上隨隨便便地吃些東西,就算去了一天的時光。第二天還是原方抓藥,一年三百六十天也是這一著棋。生活雖然窘迫,精神非常快樂,甚至有時候看書寫書,快樂得忘了睡覺,這都是莫名其妙的事呀!在拉薩住的那幾年,生活方面,差不多與前相同。學書誦經都忙得起早睡晚,連吃東西都要特別抽閑來吃。我在這八九年的光陰中間,對于西藏的顯密教理,皆能略略地得到一點頭緒,大概就是對于衣食住三項淡薄的緣故吧!
三 初次歸來
在民國二十二年,連接的接到虛大師的幾封信,催促速歸辦理漢藏教理院的事情,在我個人的觀念上,實在覺得所學的不夠用,而且想學的還很多。吃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到了西藏。放著寶所不住,哪肯輕易就回來呢?但是這里面有三種原因,我雖不願意回來,也得回來﹕一、虛大師是我內地唯一無二的恩師,我對于漢文佛學,能得一知半解,皆是依止他老人家的教授得來的,他老人家是真實菩薩,終日為著整理僧伽、培植人才、復興佛教、主持正法而忙,他在二十余年中,為扶持正法,創辦學院等,不知道吃了多少苦,耐了多少勞。現在辦個漢藏教理院,命我去教一點藏文,我若是違命不去,豈不是給他老人家一個絕大的打擊嗎?我于報恩心理上能忍耐得過去嗎?二、我初到昌都時,原是想請安東恩師來主持世界佛學苑藏文系的,因為他奉達賴喇嘛之命進藏,一時難得出來,我將虛大師之函件呈白,他老人家也主張叫我先出來籌備一下,他再出來,師命如是,我又哪里敢違呢?三、我請安東恩師來內地的意思,寫了一道呈文,啟白于達賴座前,達賴喇嘛的答文上,說安東恩師出來的時機尚未到,頂好是我先出來。這個答復,更造成了我先歸的鐵案。就在那年十月二十七日作了我初次歸來的行期。在行期的前六天,便是我好友朗禪法師圓寂忌日,他是害熱病死的,在九月間他害了兩次,幸喜達賴太醫的手段高明,皆給救住。第三次病返在寺中,離拉薩太遠,沒法延醫救治,所以他就嗚呼哀哉了!我對于他的期望心很重,我回內地籌備之時,還望他能時時代我勸駕恩師的,誰知他這一死,便弄得我後方接應無人,所以我對于朗法師之死,傷心極了,就在傷心之中,也勉強代他辦理了喪事才動身,我那時覺得人生太無常了,太萎脆了,稍微遇著一點違緣,便要分出此世與後世的界限。西藏這塊淨土,今天一別,實不知還能不能重來!所經過的印度,即是我釋迦牟尼如來誕生成佛說法示寂之國土,這些聖地若不飽飽的朝禮個夠,下次能不能再來聖地,那更是不可預料的事了。因為這個無常觀念,時時逼在我眼前,我便會狂了似的,由戈倫堡,直往金剛場,住了七天,修了點供養。又往鹿野苑朝禮轉法輪塔,又往拘尸那雙林佛涅磐處朝禮一遍。次往尼泊爾,朝禮佛往昔施身喂虎等聖跡。這樣轉了一個多月,直到民國二十三年正月里才到加爾加大,又往國際大學看望一位故友,住了三天,回來便買舟東渡,往仰光朝禮大金塔去了。那里有慈航法師首創的仰光中國佛學會,會上同仁,對于做弘法利生的事業很有精神。我在福山寺里掛單閉關,住到三月底出關之後,在佛學會隨喜了幾次普通演講。到四月初四那天,我便買輪歸國,五月初到上海,特往奉化朝謁虛大師。在雪竇寺住了七天,便回上海往南京,會晤了謝次長、周局長、鄧夢先、陳濟博等一班故友,承密師父的涵召,重游寶華山。開堂師父已做了和尚,密承師也接了法卷。後往北平避暑,給安欽大師任了一夏天義務翻譯。回家省親一次,這是我離家以後第二次回家了。先是十四年四月里臨赴藏的時候,回去過一次,那時我的雙親還在,唯慈母大人,因為我出家永別的關系,晝夜恆哭,哭得右目失了明,我覺得父母對于兒女的心太切了,恩太重了。但若叫我守在牢獄似的家里事親,那是絕對做不到的事,假若出了家不務如來的正業浪費時光,非但對不住佛及師長,就連我的慈母也沒法見面,這也是我學法志堅的一段小因緣。二次回家的時候,我的慈父已經去世了五年,後期的侄輩大多數沒有會過。連探親里一共住了十天,七月底到的武昌,八月間趕到漢藏教理院開學。代理虛大師的那副千鈞重擔,輕輕地就負在我的肩上,每天講三小時的課,還要翻譯校改《菩提道次第廣論》、《密宗道次第略論》和《菩薩戒品釋論》等的文字。這里埋頭苦干了兩學期,二次進藏的機會就成熟了。
四 再度入藏
我這次歸來的計劃,是想籌備一下迎安東恩師的,如上段已略略地說過。我想迎師的原因,便是我覺得一個人用盡一生的精神去求學,也難得學好和學完善。尤其想翻譯經論的同志們,對于漢文和佛學必須先有相當的根底,學好藏文佛學之後,才能夠正式翻譯。不然,就是將藏文佛學,學到第一等第一名格什的程度,仍然是個藏文佛學的格什,遇見真正翻譯的時候,仍不免默然向隅。那與翻譯經論和世間書籍,何益之有也?我若用盡一生精神,去專學藏文佛學,也不愁做不到第一等的格什,可是時間上許可我嗎?虛大師允許我嗎?恩師上人準許我嗎?不,不,他們都不許我那麼做。尤其是退位的老格登持巴大師,曾經教授我說﹕“你在三大寺,就熬到第一名格什,漸次升到格登持巴,想我這樣頭上打著一把黃傘,這也是干枯假名,對于佛法並無多大的益處,你如今先回去把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論》翻譯出來,在你們漢地建立起座正法幢來,那才對于佛法和眾生做了真實的饒益。你若能設法將絳熱仁波卿(安東恩師之名)迎接出去,把宗喀巴大師的顯密教法,建立起來,那比考格什升格登持巴的功德,大得多哩。”他老人家的這幾句話,固然是安慰我學業未成中途而返痛苦的方便談,但是也給了我虛榮心的一個大頂門針。由此便造成了我第二次的進藏。我是志在翻譯的,我的學業是未造成功的,若無一位顯密圓通學德兼優的大善知識隨時指導,我想翻譯的事業是不會圓滿的。我第二次進藏的目的,就是想迎我那位名滿康藏位居王師的安東恩師出來弘法的了。
民國二十四年夏天,承阿旺堪布及蓉方學佛同人的函召,到成都去講了一次經。蒙諸大施主的捐助,湊夠了迎師來內地的路費。八月底回院,將院務全權拜托教務主任葦舫法師代理,于古歷九月初一日,便下山東渡,繞道山西朝禮五台及大同雲崗。道經平津,唔諸舊友,請其捐助印行《菩提道次第廣論》。此論印行成功,全賴平津諸友樂施的功德。十四日觀光菩提學會成立典禮,留下了永不可忘的一點印象。十九日買輪南下,二十四日抵香港,住佛學會。二十八日又買輪南行,古歷冬月初三日抵新加坡。船再北行,初十到仰光,住曾文銀老居士之花園中,休息半月,應酬了些世法。二十六日買輪赴印度,二十九日便到加爾加大,住唐人街天益樓平商德茂永寶號。這晚阿旺堪布等亦到印度。因為攜帶的絲織品太多,海關上給扣留要稅,這次見到行李太多的麻煩了。我也幫著到處托人設法。後由西藏政府來了個電報證明,英國人立即放行免稅。英人對西藏的懷柔,真是令人不寒而栗。古歷臘月十一日赴戈倫堡,預備進藏所需的一切行裝。十八日與葉增隆先生一同雇騾幫進藏。為避英人的阻礙起見,凡至關隘,必須隱居密室,半夜步行逃過。一因年余來少于步行,二因新做的皮靴太緊,在十九日的下午便將兩足後跟磨壞了兩塊,擠落了三個指甲,痛得我萬分難忍,一步一咬牙,晚上住在桑零曲喀,一步也走不動了。在這一生之中,我算第一次受這種罪,我知道為法犧牲的諸先覺,也是吃過這種痛苦的,我在往昔生中,被貪嗔痴等所使,為追逐五欲所吃的痛苦,必大于這種痛苦的百倍。我今生出了家,為迎師弘法起見,吃這一點小苦,實在是應當值得吃,在這三界之中,吃這種痛苦和更大痛苦的眾生多得很,他們實在是可憐,我應在此痛苦之上,代盡一切有情受盡一切痛苦,唯願沒有一個有情再受痛苦。我這樣地推想了一陣,于是把腳上和身上的痛苦忘掉,瞌睡來了,我就朦朧睡到天亮,次日又勉強能走幾步了,這樣一天一天的連痛帶病的熬到二十四日才到了帕克里,住在恆盛公大寶號,承馬義才先生的優待,修養了幾天,二十八日雇了白字倉兩匹騾子,我與增隆一同赴藏,古歷正月初一日,在途中最高寒的卡爐過年,除夕增隆煮了一些稀飯給我吃,--我病已久,一路全仗增隆照顧,同鄉之情,深覺可感,--還說了兩句笑話,便是說﹕“以後過快樂年的時候,別忘了我們的今天呀!”這樣熬了十天,民國二十五年古歷正月初九上午到了拉薩。在藏的同鄉們皆出郊來接,同鄉們在異域相遇,比親兄弟還覺著親熱。出十見到安東恩師的管家,交來恩師手諭兩件,是說他老人家繞道動錫,不來拉薩,叫我在拉薩請所需的書籍數馱,直回帕克理會齊東來。拜讀之後,歡喜得嘴都合不起來,精神為之一振,身上的病痛也就消失了一半。在十四日的早上,忽見管家匆匆而來面帶驚慌之色,我急問何事,他便說拿墟來了專差,恩師上人于初二圓寂了。哎喲!天呀!嗚呼!苦哉!好象有一口熱血,直往上涌,幸喜裁止得快,未曾昏倒。稍為嘆息了一會,便急匆匆地往各處佛殿供燈,並發一長電告之內地諸檀越,十六日隨管家等往拿墟。在止公地界遇天降大雪尺余,以後沿途盡是冰天雪地,更加是露地食宿,遂犯了腿部轉筋的舊癥,並新添了痢疾。三十日始到絨波寺,這是恩師圓寂的處所。在寺修養了幾天,才加入代恩師修法的團體。古歷二月十三日,為恩師荼毗日期,眾人一致推我主法,乃以大威德護摩法焚化。十九日收檢骨灰,于中撿得舍利子數粒。四十九日法會圓滿後,又修護法神供養法數日,于古歷二月初三日,結伴三人,先返拉薩。途中復遇大雪,露地生活較前次更多。因來時支有官馬,沿途牧場尚可借宿,歸程全系自馬,唯可放牧野原覓柴自炊耳。直至十八日晚上,才到拉薩,住在同鄉處。人困馬乏至此為極。此後在拉薩養病,凡閱五月,即在此期中,亦依止絳則法王,聽講《菩提道次第略論》、《必芻戒廣釋》和《俱舍論》等。自于每日略譯《辨了不了義論》一頁半頁不定,總以不空過為限耳。第二次進藏的情形大概如此。
五 重歸和志願
迎師是撲了空,在夏季之中,雖亦另訪了幾位。有的是不願來內地,有的是為事所阻,結果沒有一位能同來。在八月連奉虛大師及漢藏院電信,促我速歸。遂將所請之經書,包扎成馱。唯因時期尚早,河水未退,無有商人往返印帕間,我因回國心急,解友三先生,特派騾幫送印,只因經書太多,延時過久,古歷十月初五,始到戈倫堡,住惠文皮工廠。將經書交轉運公司轉運。初十日即赴加爾加大,住與記寶號。十一日簽回頭護照,十八日買輪東歸,惟在我動身之前,經書尚未運到,實屬憾事!只好拜托友人到時再為轉運了。冬月初五日抵香港,是晚即乘車赴廣州,轉粵漢車,初八晚兩點半至武昌,住佛學院。在武昌住了半個月,講了一部《二十唯識論》和《菩提道次第修法》並《菩提道次第廣論》中奢摩他的前半段。二十五日偕法舫法師、雪松法師、契惺法師乘武林船西行。二十九日到宜昌,三十日買民安輪票。古歷十二月初一日開駛,初三日船在興隆灘觸礁,幾乎葬身魚腹,枯水行船,實在是令人膽裂。水手門七忙八亂地涂了些洋灰,勉強走到盤沱住宿。初四開到萬縣,趕忙換民蘇。初七晚才到重慶,初十始平安回到縉雲山。
回院後,很想休息調養幾日。不過我是為佛法而發願犧牲的,院務忙得很,並且離院一年多,全權是請葦舫法師代理的,把他辛苦了。專修班的課程,多蒙嚴定兄擔任教授,我更是感謝到了萬分。其余的各位教職員,都各負其責地熱心做事,沒有一位不令我感激的。我自己空跑了一趟,耽誤了一年多的光陰,實在慚愧如地。迎師既未成功,事情乃當自做,肩頭要硬些,腳板要直些,每日除在普通專修兩科中教課外,尚需為法師們講點戒律和密法。再有空閑,便是做我私人所願做的翻譯工作了。只要能夠與佛法有真實利益,譯書、教課、栽培後學,這當然都是我分內的事了。
原載《現代西藏》附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