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欽哲仁波切開示:三現分(感受、覺受、清靜)

開示:宗薩欽哲仁波切
日期:2003
地點:新加坡

編按:宗薩欽哲仁波切於二○○三年在新加坡開示「三現分」,這是有關三種感知的教授。在第一天的開示裏,仁波切論及學佛聞法的動機──「我們為何要聽聞佛法?」以及「三現分」中的「不淨現分」,亦即第一種感知「不清淨感知」。

 

我們首先討論動機發心。你們現在在這裏一定有很好的理由,特別是在週末,你們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卻犧牲那些事情來到這裏!尤其是有些人已經聽過這個教法很多次了,卻仍然決定犧牲別的事情來這裏。當然,你們可以回應說,來這裏是為了接受教授,為了聽聞佛法。

 

有時候我們是因為傳統而如此做,或因為這樣做是對的,或因為某位宗教老師剛好來這裏開示,而你覺得有義務要來,假如你不在這裏,特別是亞洲人,可能會覺得丟臉,我們覺得至少應該把房間填滿。這可能就是動機,我們並不知道。

 

檢視自己的動機很重要,但願這觸發我們想要接受教法的動機,能夠使我們成佛。我說「但願」,是因為大多數時候,我們聽聞教法或修持佛法並不是為了要成佛。成佛幾乎像是:假如發生的話很好,沒有發生也沒關係。大多時候我們去寺廟或去聞法是因為想要活得快樂,我們想要活得更舒適些、更快樂些,不是嗎?我們去廟裏或念咒是為了長壽,這是亞洲人的弱點。

長壽不是成佛,長壽就是長壽,而且我們並不知道長壽是不是就會有更好的生活。我們接受教授以便讓自己無論做什麼都會成功,成功不見得就是成佛。這就是為什麼我現在要強調動機:你有哪種動機?我有哪種動機?我們大家有哪種動機?

理想上,所謂的長壽、成功、健康、美滿的婚姻、良好的人際關係等,這些全都應該是我們所稱的附帶好處。對菩薩們以及我等行者而言,這些應該是額外獎金,成佛才應該是真正的目標、終極的目標。

我提到兩種目標──最終的目標和相對、暫時的獎金或目標。我之所以強調這點是因為,假如我們有正確的目的,特別是正確的最終目的,那麼即使日常生活出現不如意,我們對三寶的信任、對上師的信任、對道的信任都還會存在。

 

在我作為佛教徒的期間,看到有人接近佛法是希求世俗活動的成功,那是他們的最終目的。如果懷抱著那種動機,當然,我們生活當中總有不如意,那是生命的本質。我們今天很快樂,但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你在攤販市場享受美食時,一顆番茄可能卡住你的喉嚨,然後就這樣,你的生命因為一顆蠢番茄而來到終點。這有可能會發生!生命是全然脆弱的,這就是我們如此珍惜地緊緊抓住的生命。可悲的是,生命是最脆弱的,特別是現在,它如此快速、如此脆弱。

我看到很多以這種動機〈注:追求世俗活動成功的動機〉來修持佛法的人,當事情不順時,他們就失去對三寶的信心:「哦,佛陀沒幫助我們!」這種趨近佛的方式是非常有神論的,就像某些宗教的方式,例如基督教或伊斯蘭教。假如你有那樣的態度或動機,那麼你的行為、你所運用的,和你的見地,就互相矛盾,這就是為什麼我要求大家要好好分析我們來的理由,即或只是理性的分析也好。

我要講述來自維如巴(注:藏文譯為「畢哇巴」)的甚深教法,由聖者維如巴、嘎雅達拉、卓彌譯師,以及薩迦巴所有偉大的上師們所傳下的教法,這個教法被稱作《道果》。我並不是要給完整的《道果》教授,而只是討論前行部分的「三現分」。

我想它是這麼稱呼的,雖然英文「Vision」(注:「視覺」、「所見」)並不是那麼正確的字眼,藏文是「囊頌」(Nang Sum)。因為許多原因,我的解說會很簡短。首先,我自己沒有充分瞭解這個教法。第二,是懶惰。我過去給教授的時候,至少懷有某種自豪與自我,並不是說我現在沒有自我了,但是懶惰已經淩駕其上,所以即使講授、教導也令人非常厭倦。

因為懶惰,所以我不會講得很仔細。今明兩天我們會以一種實用的方式來探討這個偉大的教法:「囊頌」或「三現分」。

感知

這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教法,它具備證悟成佛的完整道途。瞭解我們以何種動機和原因來接受這個教法是很重要的。我不喜歡「視覺(vision)」這個用詞,因為我個人覺得它有點誤導的成份,我會用「感知」、「覺受」(perception)。

維如巴和薩迦派的大師們並不是在這裏編寫出一個獨特的視覺,用「視覺」一詞可能會誤導(注:此處仁波切解釋英文的翻譯「Vision」可能會誤導學人,但中文譯為「三現分」應無此顧慮)。我們並不是建構出一個新的視覺,然後把它注入、編輯至你的頭腦裏,讓你的所見因而改變――並不是這樣。

人們問生命的目的是什麼?但是在問生命的目的之前,你應該問生命是什麼?

根據薩迦派大師們的看法,生命不過就是感知,它是一種連續的感知,一個感知接著另一個感知,這就是生命。

「囊頌」所要做的,就是改變和重新修飾感知。

我們已經有某種特定的感知,我們有很多感知,這些都將會被探討到。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再次修飾這些感知,巧妙地操控它們、使用它們,最後你將會有不同的感知,也就是以不同的方式看待事物,那就是所謂的「證悟成佛」。

聽聞此教法前,有一件事情很重要。大部分時候,在我們腦海裏,「證悟成佛」是某種具有實體的東西。我們一談到「成佛」,就好像談論一個境界、一個地方、某種身形,某種具有三十二相、八十隨行好,以及種種複雜敍述的向度。但是用容易瞭解、實際的言語來說,「成佛」僅只是離於偏執妄想,就只是這樣。

我相信有些保守的佛教徒可能會不以為然,沒有關係,我可以跟他們討論。基本上,「成佛」就是沒有偏執妄想。然而,我們總是有如此多的偏執妄想存在。

為何有所有這些偏執妄想?因為「感知」。基本上,你現在看著我,我就是你的感知;我看著你,你是我的感知。由於對彼此的瞭解不多,現在你我之間就有兩個戲劇性的感知。你我之間有很大的距離,不只是有形的距離──你們坐在地板上,我坐在比較高的椅子上;而且還有某種廣告般的距離――有關一位西藏上師這個或那個的訊息。

那些從沒見過我的人,一定對我具有某種感知。你們當中某些人一定在想:「他一定是個菩薩!」某些人一定已經在想:「我們能信任這個人嗎?」還有一些人可能在想:「這到底什麼時候會結束?還要一個半小時!」這些感知視不同種類的動機而定,這又回到動機。

還有很多情況繼續發生。我們可能變得比較親近,可能有些交談,然後我們的感知變得比較具體。我們可能一起用晚餐或午餐,可能愈來愈常見面,然後感知變得更具體、更細微。到那時,這感知已經開始指揮我們的期望、希求、恐懼――根據你的動機而希望更常見到彼此或者不再相見。連續的感知存在於你我之間。

假定你們當中有人決定要喜歡我,你可以描繪出關於我的各種形像:「哇!他是最棒的……等等」,於是我一直跟你在一起。然後有一天,有個你非常信任的人跟你說:「你要小心。知道嗎?這個人每當月圓就會長出一條尾巴!〈笑聲〉」我相信你看待我的方式就會受到影響,你對待我的方式就會改變。發生了什麼事?感知被改變了,被修飾、被操弄了。

現在你不會再想跟我待在同一個房間裏,特別是在月圓的夜晚〈笑聲〉!你之前跟我無話不說,沒有恐懼,完全地信任我,現在你卻得三思而行。我去浴室時,你可能會想:「他把尾巴放在哪里?」情況就像這樣,你對這個人的感知現在已經改變了。我只是給各位一個大概的例子。

我確定這種情況在你們的生命中發生過很多次。對於那些愛情幸運兒,你們曾經多少次墮入情網?當你戀愛時,你愛上的那個人,天哪,他如此的完美!不是嗎?你對他朝思暮想;想念他時,即使僅是一個晚上,你也食不知味。你多麼渴望他!所以你怎麼辦?

訂婚、結婚、和這個人定下來。過了兩個多星期,突然有些狀況改變了――甚至看到這個人你都嫌煩,都讓你心生反感。我相信這發生在幾乎你們所有人的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沒什麼,只是你的感知改變了。

這是關於「囊頌」教法的例子,基本上就是感知的改變。所以這裏有三種感知(注:即「三現分」):一,不清淨現分;二,覺受現分;三,清淨現分。關於不清淨現分,我們能談的很多;關於覺受現分,我們可以半猜半談論;

關於清淨現分,我們只能大幅臆測,然後討論。這就是我們將要講的三種感知──「三現分」。

讓我們回到動機。首先,聽聞此教法的動機應該是想要成佛。假如你聽此教法的動機是為了在股票市場上成功地買賣股票,我很誠實地告訴你,這個教法不會有幫助。這裏面連一個字都幫不上買賣股票的忙,去商業研討會或讀其他的書還比較有用。

全然相反的,這教法告訴你輪回無益,完全沒有意義、沒有用。若你仍然為了尋找有助事業成功的教法而參加某個教授,這是錯誤的,而且不會有效果。這是第一個動機發心。

第二個動機發心是大乘獨有的:我們聽聞這個教法應該不只是為了自己個人成佛,也要為一切眾生的成佛。若你是大乘行者,這點非常重要,但是說來容易做時難。簡單來說,很多大乘行者,包括我自己在內,都不太如此修行;即使修行,我們也非常擔心自己的修行以及修行的結果,而不真正在乎其他人成佛。

一個大乘行者不應當在乎自己靈性修持的成功與否,而必須為了他人修持佛法。假如一個大乘行者看到別人在做靈性修持或者看到別人在物質上、世俗上比自己更好而覺得羡慕嫉妒,那就表示缺乏菩提心,表示你覺得自己比其他所有人都重要,這點需要改掉。我們必須想,接受這個教法是為了一切眾生。這是第二種動機。

第三種動機我不會太強調。你們當中有些人在修持《道果》,教授裏說到,當你接受《道果》的教法,即使只是一部分,比如今天的這個教授,你也應該把受法的地方想成屍陀林,傳法者為赫魯嘎,你自己是勇父、空行等等。不過,我認為沒有這個必要,所以不會詳談這第三種動機。

我們回到三種感知(三現分)上。

第一種感知─不清淨現分

第一種感知:「不清淨現分」。在那個法座上,是很多人看過的生命之輪圖(注:即「六道輪回圖」),藏文是「西巴闊洛」(Sipa Khorlo)。假如你的非佛教徒朋友問你,佛教對生命的定義是什麼,你應該去書店買這個圖來給他們看,這就是佛教對生命的描述或定義。簡略來說,在圖的中央你看到一隻豬、一隻鳥、一條蛇,這代表愚癡、貪執、嗔恨,這些是我們所具有的妄想錯覺,這三樣東西被感知到。

當你有愚癡、貪執、嗔恨時,你看到的一切事物都是不清淨的,就像戴著藍色、紅色、橘色的太陽眼鏡看白色的雪山一樣;當你看著雪時,它不是白色的,你看到的是一種近似紫色的雪。

所以假如你問雪是不是紫色的,當然不是!但是你怎麼會看到紫色呢?因為你戴著三層太陽眼鏡。這就是為何你所有的感知都是被改變、被操弄的。一開始我們就有三副太陽眼鏡:蛇太陽眼鏡、鳥太陽眼鏡、豬太陽眼鏡。從這三種眼鏡看東西時,你看到六道──地獄道、餓鬼道、畜生道、阿修羅道、天道、人道;這就是你所體驗、感知的六道。既然我們在講「囊頌」,我們就繼續使用它的辭彙,所以這就是你得到的感知。

在這個〈注:圖中間的豬、鳥、蛇〉外面,我們看到一個大怪獸抓著生命之輪,這個怪獸其實代表時間。時間就像是個怪獸,一直在改變。時間當然表示改變!假如事物不變,那意謂著它凝固住了,那麼就沒有過去的時間,沒有現在的時間,也沒有未來的時間。我們一方面喜歡時間,同時卻又憎恨時間,它是個怪物。

所有這些感知都受控於時間,這意謂著我們的感知總是不斷在改變;有些感知比其他感知的時間長一點,但是沒有感知是永久不變的。

特別是在大乘與金剛乘《道果》中,認識維如巴這位元偉大的上師非常重要。聖者維如巴是瑜伽中觀派的偉大學者。

讓我們從一個感知開始討論。舉例來說,地獄道,地獄在哪里?它並不像很多宗教所說的在地底下,並不是你挖地就能找到地獄。餓鬼道,餓鬼在哪里?我們不會在去吃飯的時候發現餓鬼道,南方、東方、西方都沒有真實存在於外的餓鬼道。

其他道也是一樣。所以這些道究竟是什麼?它們不過就是感知,六種不同的感知。假定說我剛從歐洲長途飛過來,服了顆安眠藥後醒來,我醒來的那一刻很昏沉、不清醒,我不知道浴室的門在哪里,試著尋找燈的開關――就像你們昏沉時候的樣子。我在早晨出現這種狀態,基本上我有點像是個動物,那時候我正經歷動物的感知;剛起床時我就像只豬。起床之後,我拖著身軀去廁所,沖澡、洗髪精、肥皂、刷洗、潤膚液等等。這是什麼?這是虛榮,你要讓自己漂亮。

「哦,我變胖了」、「我的皮膚脫皮了」、「皺紋又多了」等等;但同時間你又覺得自己很美!當然你也會批評自己,「哦,我老了」,「我的皮膚乾燥」,但同時你又喜歡自己的模樣。愚蠢的虛榮心降臨到浴室裏,我是在說我自己,不是說你們〈笑聲〉。

所以我是說,我起床後變成動物,然後沖完澡後經歷天道。接著來到餐桌前用早餐──單面煎蛋、卡布奇諾咖啡、牛角麵包……,聞起來很香,我貪婪地吃著,雖然太多的卡洛裏對我不好。我的膽固醇很高,不應該吃巧克力,而應該多用跑步機鍛練或多遊幾圈;但當早餐在我面前時,那些都不重要。香腸、火腿,我就是要吃!我擋不住誘惑!有吃的欲望!那個時候,我正體驗人道。

我舉這些例子的意思是,在一天之內、一小時之內,你就可能經歷這六道全部的感覺。大乘與金剛乘認為六道不是存在於外在,它存在我們自己內在。

在五種情緒當中──無知、貪愛、嗔恨、嫉妒、驕傲(注:即癡、貪、嗔、嫉、慢五毒),假如你問我哪一個最糟,根據我自己的經驗,我不是那麼在意癡、貪、嗔,因為貪讓你做點事情,嗔也有助於完成事情,癡有點是天真的、笨笨的,所以也沒關係,但是另外兩種則是失敗者的情緒──驕傲與嫉妒。你從嫉妒中什麼也得不到,你太驕傲也什麼都得不到。

你的感知會因為驕傲而變得不同,這可講都講不完。一個很驕傲的人甚至不能好好約個會!

因為你跟這個新朋友約會時,不想當那個首先打破沉默的人,你會等對方先說話。驕傲使人脆弱,你愈驕傲就愈容易受傷害,你對這個世界的感知是如此地受限制。你不交朋友,使自己很受限制。嫉妒是另一個連續不斷的偏執妄想,因為它,你杜撰出許多故事,創造出這麼多能量。

五種情緒創造出五種感知,而這五種感知是我們必須改變、丟棄的――它們是不清淨現分。不清淨現分來自於因為染汙而不清淨的主體,好比你戴著許多濾光鏡。我這樣說吧,藏文的瑜伽叫做「拿就(nal jor)」,「拿」的意思是自然,「就」的意思是財富,所以「拿就」就是自然的財富;瑜伽士被認為是因為保持自然而富裕的人。

根據這點,若你問什麼是「般若」(prajna)──佛教的智慧,那就是我們的心最自然的狀態,完全自然的心就是智慧。沒有改變、沒有造作、沒有謀劃、沒被操弄、完全不受干擾的,這樣的心就叫做自然的心,而這就是我們試圖要成就的。

但是很難給「正常」下個定義,因為對某些人正常的不一定對其他人也是正常。當聖眾、聖人看我們時,我們所見到的每個事物他們都覺得不正常、不自然,這是因為我們感知事物的方式,我們所有的感知都是經由五種濾光鏡──憤怒、貪欲、嗔恨、無明、嫉妒、驕慢和許多其他情緒──的過濾、設計和造作。我們所有的情緒煩惱都是經由這種種濾光鏡而被感知,這就是為何我們所見的一切都不正常。我們的感知不正確,我們所見、所體驗的都不是其本來面貌。

我想知道我們的溝通有沒有問題,所以假如你們想要問問題,那就問吧。要是我講兩個小時而你們不理解我在說什麼,那一點意義都沒有,所以我必須知道你們是不是理解我所試圖傳達的。

你們可能讀過「囊頌」(三現分),但我覺得很多人忘失了要點,要點就是了解維如巴所講的感知。其實在他的金剛乘根本文裏,他為那些具染汙者開示不清淨現分;這說明了很多事。我強調這點是因為很多修持佛法的人像是在修基督教,他們把佛當成上帝而畏懼佛。他們以為自己行為不端正就會受到懲罰,不一定是被佛懲罰,而是被某種叫「業」的東西懲罰。

他們若是恰巧忘了去廟裏就會有罪惡感,就像基督徒忘了周日上午去教堂而感到自己錯過什麼一樣。很多佛教徒,特別是現今,修持佛法就好像基督徒信基督教一樣,那很危險,而且不太好,應該要改過來。

一般說來,佛教,特別是這裏所談的薩迦傳承的維如巴《道果》教授中,我們並不試著取悅佛陀,那從來不是我們的目標;不過我能瞭解為何有些人會那樣想。我們用蘋果、水、食物作為供養,有時還供養食子――那是外來的東西,那是用西藏的糕點作供養;或者像是在泰國,人們澆水在佛身上,以浴佛作供養;或者以好聞的香作供養。

所有這些都讓人覺得,「哦,現在是午餐時間,佛一定餓了,所以我們必須放點食物。」「快過一星期了,佛一定髒了,祂需要洗個澡。」這種有神論的態度不是修持佛法的方式。

在佛教裏,特別是在薩迦傳承裏,修法的根本就是改變感知,這就是「囊頌」的內容。改變感知很重要,感知在我們每天日常生活中時時刻刻都統治著我們,它支配著我們的生活,而我們所有的感知都是錯誤的。

就像每當我們看著自己的手、想著自己的手,我們都有三個錯誤的感知。第一,我們以為這只手和昨天的這只手是一樣的,這是錯誤的,這表示你認為手是恒常的,昨天的手和今天的手是一樣的。這是我們的想法,它大錯特錯,它不正確。昨天的手已經過去了,今天的手是新手,二十年過後,你的手看起來會很不一樣――更多毛髮、更多皺紋,它必然會改變。

假如我們有一樣的手,想像你五十歲時還有嬰兒般的手,那甚至並不好看。手每時每刻都在改變,但是我們看不到這個改變,我們以為它是同樣的手,這是一個錯誤的感知。

另一個錯誤的感知是:當我們看著手時,我們將它視為一個整體,而不看成個別部分,我們不把它看成皮膚、血管……等等。當我們說「讓我握你的手」,我們從來不會說:「我能不能握你的骨頭、皮膚和毛髪?」我們不那樣說,所以創造了一個叫做「手」的感知,然後有些人會非常驕傲自己曾經與喬治布希或奧薩瑪賓拉登握過手。

也有許多不同種類的手,像這只手是很普通的手,真可悲。但是奧薩瑪賓拉登的手很特別!或者是DL喇嘛、德蕾莎修女的手也都很特別。布萊德彼特等名人的手,哇,那甚至更好;或者也許凱薩琳麗塔鐘斯的手,那是最棒的!我們有這種種錯誤的觀念和誤解,這些都是感知。

第三,我們忘了手的緣起本性──手的動作、存在、生命力全都依靠食物、元素以及許許多多其他因素。我們總是忘記這點,這就是我們一直以來感知事物的方式。我只是用手做個例子,同樣的道理可以用在與我們有關的所有事物上,像是你和你的男友或女友的關係。當妳看著妳的男朋友時,犯了三個錯誤。

妳以為這是妳昨天有的同一個男友,而且今天、明天他都會是一樣;其實不然。他今天對妳很深情,明天變得很易怒,然後後天他要離婚!像這樣的事情會發生是因為妳以為他都是一樣的。看著他們時,我們是以抽象的方式看待他們。我的男友、我的女友──這是抽象的概念,幾乎像是畢卡索或蒙德里安(Mondrian)的畫,它們都是抽象的概念。

假如妳真的把自己的男友分解成各個部分,有些部分是妳不會喜歡的。例如,他的腋下發臭,他打鼾的樣子,他吃太多大蒜,他迷戀披薩上的鯷魚。有這麼多妳不喜歡的地方,但是通常當妳初識男友時會忽略這一切。我們只注意一個地方,也許因為喜歡他的鼻子,所以妳完全陷入熱戀。兩年之後,妳開始一個接一個地發現這些錯誤,因為那時妳開始把它們一個個分開:他對鯷魚的迷戀、他的狐臭等等。

感知是我們生活中一個重要的東西,「囊頌」教的就是感知。雖然你可能認為我的舉例新穎,但我試著不偏離「囊頌」原本的教法。「囊頌」告訴我們,當我們有染汙時,就有不清淨的感知。不清淨感知指的是:每一件事物都是恒常,都是一個整體,都是實體的,都是不變的……關於不清淨感知,我們還可以一直說下去。

不只在世俗生活中有許多的希望與恐懼,甚至在精神世界中也是一樣。假如你不留意,不清淨感知就會生起,這就是為什麼我在一開始就問,我們的動機是什麼?我們真的是要證悟成佛嗎?如果是,那麼一切將變得較為容易,事情就不那麼複雜。

休息的時候,有人問我關於上師與弟子關係的問題,那是另一個大題目。很多上師弟子關係行不通或是崩解的首要原因,就是來自於錯誤的動機,錯誤的動機本身就是不清淨的感知。其次,因為動機不純淨,維持與上師的關係時,所有的感知也都不清淨。你去上師那裏的動機不是為了成佛,而是為了接近他。這個問題不只是漢人才有,西藏人和印度人也有。

這似乎是個大問題,就像「大哥」或是功夫片裏的師父過世時,他必須有個接班人或掌門人,而功夫片總是有關兩個弟子爭奪掌門地位。即使六祖慧能大師也遭遇過這種困難,因為有些弟子不想要他接六祖之位而拿走他的缽與僧袍。所以我要說的是,有些人來不是為了成佛,而是為了要成為「大哥」或傳承持有人。有些人來是為了跟仁波切照相,仁波切的位階愈高愈好,然後他們可以拿給「資歷較低」的弟子看並說:「你看,我很特別,所以你最好照我的話去做。」我注意到這種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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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薩欽哲仁波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