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8/03/11 NPO 喇嘛網 編輯部 報導
菩提心與空性見
《菩提心與道次第》序言
濟群
菩提心和空性見,乃大乘佛法的兩大核心。其中,又以菩提心為大乘不共教法。但就漢傳佛教的弘揚傳統來看,關於空性見的論述遠多於菩提心。當然,不能就此說明祖師大德在行持中對菩提心有所偏廢。在以傳統儒家思想為道德基石的古代社會,孔子提倡的“仁者愛人”,孟子呼籲的“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墨子為之奔走實踐的“兼愛”思想,包括古人所追求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價值觀,都在一定程度上突顯了利他的內涵。或許正是因為有了這些為人們熟知乃至信奉的道德準則,古德才更側重對空性見而非菩提心的闡述。畢竟,“緣起性空”的甚深義理是佛法不同於儒教及世間法的獨特思想,是國人聞所未聞的覺悟之音。
仰觀漢傳佛教各宗之見,莫不對空性見有著精深而微妙的詮釋,如天臺宗的三諦圓融,三論宗的二諦、八不中道,華嚴宗的四法界、十玄門,從而使源自西域的佛教在東土大放異彩。但對空性見的透徹悟解,不僅在於對義理的辨析,更來自修行的悟入和體證。因而,各宗修學體系的建立和傳承,皆有賴於成就者一代代的薪火傳遞。遺憾的是,歷經隋唐的鼎盛之後,各宗逐漸式微,證法傳承幾乎湮沒無聞。而屬於心性層面的教授,決非文字能夠完全承載。文字所傳達的只是相對真理,是標月指,而非月亮。一旦證法傳承中斷,理論所帶來的幫助就很有限了。關於空性的理論,本是引導我們獲得契入空性的正見,但掌握理論決不等於證得空性。若缺乏止觀基礎,兼無明師點撥,往往只能在理上解悟,於生命改善並無太大作用。正因為如此,不少人雖擅長談玄說妙,依然習氣深重,煩惱不減。這一流弊並非始於今日,早在數百年前便已有之,為教下及宗下大德痛加呵斥。而在佛法衰微、明師難遇的今天,種種狂解更為氾濫,學人若期望直接證悟空性而成就,無疑是選擇了一條難行之道。
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空性見若不能落實於止觀並成為摧毀我執的利器,很可能反被我執所利用。關於空性的種種言說,本身就是誘人的玄談素材。國人早有崇尚玄學的傳統,魏晉時期尤盛。故般若性空學傳入中國後,便以其超凡甚深之論為文人士大夫所好,歷久不衰。止于談空說有,從文字求解悟,非但得不到佛法真實受用,更難免師心自用之誤,所謂“依文解義,三世佛冤”。明末博山禪師將此類弊端歸納為二種障、二種慢、二種怯弱心及二種安穩想。其中,二種障為文字障和理障,二種慢為我慢和增上慢,二種怯弱心為見理已極、行不能逮和我見地已與佛同、實不得佛之果用。此風沿襲至今,更出現佛法哲學化的傾向。將空性見等種種佛法義理作為抽象哲理研討辨析,固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人們對心性的好奇,亦能予人以微妙的精神愉悅,卻無究竟力用。同時,更會誘使學人陶醉並沉溺其間。所以說,若不能將關於空性的理論付諸實修,而僅僅輾轉于從書本到書本的研習,非但不能瓦解我執,反而會演變為強化我執的增上緣。而這種我執,因為覆蓋了一層“佛法”的包裝,更為堅固、隱蔽,難以識別,這是我們必須嚴加防範的。
那麼,如何避免這些可能出現的問題呢?就我個人的修學體會及弘法實踐來看,若以發菩提心為開端,在對佛菩薩願力及行為的模擬中逐漸體會無我、無限的境界,進而輔以空性見的指導,不斷剔除發心中附著的雜質,糾正行為上存在的偏差,由世俗菩提心昇華為勝義菩提心,圓滿佛陀具有的悲智二資糧,較之由空性見著手修行,顯然是更為穩妥的道路。原因有以下幾個方面:
首先,菩提心是大乘的不共教法。若不曾發起菩提心,即使證得空性,也無法引發悲願力量,從而趣入寂滅涅槃。關於菩提心種種無與倫比的殊勝,在本書《認識菩提心》一文中有具體解說,此不贅言。
其次,發菩提心對於修行具有多重意義。很多人將菩提心等同于普通的利他行,這一認識是片面的。若從表面行持來看,菩薩行的很多內容似乎並無出奇之處,與世間善行及其他宗教提倡的善行也無本質區別。或許,這也是以往對菩提心提倡不力的原因之一。但通過對相關經典的研讀,我們會發現,菩提心和菩薩行還具有覺悟、無我、無限、平等、無相、無所得等特徵。也就是說,建立在菩提心基礎上的利他行,必須是對一切眾生平等無別的利益,沒有你我分別,沒有自他界限。這些心行特徵無不與空性相契合,是佛法不共於世間善行的根本所在。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能通過利他行來摧毀我執,成就佛菩薩那樣的同體大悲。反之,若不具備相應的心行基礎,即使是利他行,難免攙雜種種妄想分別,或是有地域和種族之分,或是有教徒和非教徒之別,仍是有漏而有限的。
由此可見,通過菩提心的種種特徵調整心行,正是不斷接近空性的過程。事實上,它比依空性理論著手修行更為保險。對於修學者而言,若無明眼人的指點和印證,對空性的探尋往往是盲目的。因為我們無法按圖索驥找到那個叫做“空性”的東西,所有線索最多只能告訴你它不是什麼。更危險的是,前進途中充滿歧路,以至許多人將不是空性的種種境界誤作究竟,甚而著魔出偏差。而當我們發起菩提心之後,修行就找到了非常具體的著力點,那就是對利他行的觀修和實踐。具體在於,我們可以將佛菩薩的願力和行為當做藍本,不斷比照並檢視自身心行,通過純粹的利他行來瓦解我法二執。一旦障礙菩提心的種種纏覆被徹底掃蕩,空性慧便朗然顯現了,因為眾生本具如來智慧德相,只因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
第三,菩提心的修行非常務實,來不得半點虛假。有些問題僅憑口舌之利便能矇騙他人甚至自己,但菩提心的修行卻難以偽裝。畢竟,衡量一個人是否具有悲心、是否願意利他,遠比揣度其是否證得空性簡單得多。這種來自他人的監督,也能使我們死卻取巧之心,抵禦我執的詭計,踏踏實實地走向成佛之路。就我們自身來說,根據菩提心的特徵來調整心行,有如掌握了精確的檢驗尺度,甚至簡單到只用一招就可作出判斷,比如,是否有眾生是自己不願利益的?哪怕還存在一個,就說明菩提心尚未圓滿。
在今天這個浮躁的時代,不少佛弟子也沾染了急功近利的習氣。而菩提心的修行,正是對治這一通病的良方。我覺得,不論就佛法修行的本身,還是我們所面對的現實來說,大力弘揚菩提心教法都是極為必要的。只要充分認識發起菩提心的必要性,瞭解菩提心的種種特徵,也就把握了佛法修行的總體方向。可我們還是要看到,這條路雖然穩妥扎實,沒有勇猛精進之心,很難一直走下去。就我個人來說,同樣會因為困難和考驗而出現畏難情緒。但是,若因一時困難而退卻,接著就是躲不掉的長劫輪回,所以我們別無選擇。
在大乘佛法中,菩提心與空性見如鳥之雙翼、車之兩輪,缺一不可。而在究竟意義上,空性與悲心原本是不二的,既無菩提心之外的空性見,亦無空性見之外的菩提心。本文之所以特別強調菩提心的殊勝,指出學人在修習空性見過程中出現的各種弊端,主要是針對某些重空性見、輕菩提心的現象而言。但我們需要的注意的是,在未圓成無上菩提之前,二者皆不可偏廢。
本書收錄的內容,是我在過去兩年關於“菩提心”和“道次第”的思考心得。其中,《認識菩提心》講於2003年9月,這是我發願弘揚菩提心教法的開始。其後,我又分別在無錫青山寺、蘇州定慧寺和大慶淨覺寺開講《普賢行願品的觀修原理》,重點同樣是圍繞菩提心的成就而展開。《行願品》是漢傳佛教地區流傳最為廣泛的經典之一,許多佛弟子將之作為日常功課。遺憾的是,多數只是停留於念誦,未能將這一殊勝法門落實在修行中。事實上,《行願品》本身就是非常具體的實修方法,通過座上觀修和座下實修,引領我們踏上趣向佛果的光明大道。所以,我將之歸納為“菩提心的無上觀修,佛陀品質的臨摹方法”。
關於“道次第”的重要性,我在總序中已作了說明。有鑑於此,戒幢佛學研究所特將其納入教學重點。2004年,我先後為本所研究生和預科生開講《菩提道次第略論》。本書收錄的相關內容,是上半年為研究生開課時的講記,根據“道次第”的重點內容,分不同主題作了概括。《菩提道次第略論》雖是關於整個佛法的修行綱領,但仍以成就菩提心為核心,以菩提心統攝一切修行,使人天乘、聲聞乘和菩薩乘的修行有機地結合在一起,這正是本論的殊勝之處。
本書由演如、演度及研究所學員參與記錄,宗慧整理成文。在此,還應向奉心居士表示感謝,在阿蘭若的一次長談,引發了我對菩提心教法的重視和思考,這也是《認識菩提心》系列講座及本書面世的重要緣起之一。感謝大家為弘揚“菩提心”和“道次第”所作出的努力!
2005年春於西園戒幢律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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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持人 |
濟群法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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