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貴智敏法師

 龍樹菩薩六論

——《中觀論》、《精研論》、《回諍論》、《七十空性論》、《六十正理論》、《寶鬘論》

這裡我們再介紹一下龍樹菩薩的一些思想,從他的著作裡邊我們可以看到一些,這個我們有點資料,我們可以把它大概地講一下。

龍樹菩薩著的論也很多,一般地說,他也有個名號——“千部論主”,世親法師也是千部論主,他也是千部論主。他著的論非常多,現在現有的,在講世間的五明方面的和醫方明方面的,也有很多的書,那麼讚歎三寶的也有很多,《出世贊》、《法界贊》等等,也有不少。解釋經文的,《大智度論》就是一個,解釋《摩訶般若》的,按文解的;還有《十住毗婆沙論》,解釋《華嚴經》的;還有《稻稈經》的解釋,也是按著經文解釋的,這是釋經論。

另外還有通經論,不按著經文的解釋,自己發揮的,也有很多。這個裡邊最重要的,有代表性的,我們說叫龍樹的六論。這六部論在西藏很有名望,宗大師評價說,這六部論是求解脫成佛的人,指明道路的一個明燈。也就是說要辨清楚哪是正道、哪是歧途的一個智慧的眼睛,那麼這六部論的重要性就看到了。

我們說,我們修行,第一個重在知見。不但是西藏如此,漢地也同樣,我們禪宗有句話:“不貴汝行持,只貴汝知見”。你行持再深,這個也不是頂可貴,而你知見的正不正,這才是真正可貴的。什麼原因?知見正了,行持決定會上去,如果行持很好,知見不正,總有一天會著魔,走邪道,所以說這個重點還在知見。我們西藏的學法,黃教為什麼一定要學二十年的顯教才能進入密法呢?也就是知見問題,如果你知見沒有搞清楚,一下子密法弄起來了,那麼就是會出偏差。

我們不是講過嘛,昂旺堪布就說的,他說,當阿底峽尊者到西藏來弘法的時候,他因為關心他印度的一些家鄉的事情,經常有印度人來的時候,就要問起印度的新聞。那個時候沒有報紙,只有人來了才能通點信。有一次,有一個人從印度來,他就問他:“印度最近有什麼其他的新聞呢?”他說:“有,最近有一個人,他大威德修成就了,結果後來是入惡道了”。什麼原因?他就是大威德成就了,他用他的息增懷伏的降伏法去降伏他的仇人去了,那就是這個知見沒有搞正,結果以這麼大的大法去降伏仇人,自己反而墮了惡道。所以說,這個就是你瞋心起來了,那受害的還是自己。當然,對方也受到一定的損失,但是自己本來可以成就的,墮了個惡道去了,這是非常可惜的事情。

所以說,知見不正的話,你修行再好,也不會達到真正的成就,所以說知見是第一要緊的。我們一開始沒有講正課之前,為什麼請大家先聽學《廣論》?也就是把正知見的眼睛開開來。眼睛開了之後,那你真正把《廣論》聽懂了,也不是說全部掌握了,就是把它的路子、方向辨明瞭,不叫你修行,你自己會修行。不教你,正路、直路、邪路不指給你看,你自己會知道,因為你學過《廣論》了,基本上的方向明確了。如果你《廣論》沒有學好,或者斷章取義地學,那就是得不到這個效果。

《廣論》的最突出的還是一句老話——斷煩惱,那麼你假使學了很多的法,自己的煩惱不對治,專門看人家,那是日常法師說的——照妖鏡照外邊!那麼看到人家一個個都不如法,自己依止的師父也不如法,其他的更不要說了。那麼世界上就你是特別的,最高超的就是你了,那麼你學什麼呢?學自己,那不是學佛了,這樣子,你學法就沒有希望了。

我們這裡就出現不少的人,他就是《廣論》也聽了,也是很用功。但是,越聽得多,知道得越多,就看人家過失看得越多。最後自己呆不住了,東跑西跑,跑了一大圈,西藏倒沒有進去,青海、甘肅都去了,最後,落腳點——回家去了。參訪的結果,家庭最舒服,其他學法都是很辛苦的,生活條件也不是那麼舒服的,而生活最好的是家裡邊,他是獨生子,父母最愛。那麼這樣子,自己耽誤掉了。

家裡固然也可以學佛,我們說,你學佛沒有善知識,自己看書,有的時候就是跟了自己偏見在走:你認為對的吸收,認為不對的排斥,這樣你永遠學不好,學了一個片面的,那就不完整,甚至於會錯誤。那麼知見的重要性,真的重要。

這六部論,我們先說一下,大家可以記下來,這是很重要的六部論。

第一部就是《中觀論》,不要說了,那是我們漢譯的有。《中觀論》,它主要是講,補特伽羅、一切法都沒有自性,這個就是直接地從人、法沒有自性當中,顯出緣起性空的道理。

佛主要講的教理的核心是緣起性空,就是緣起論,所以它把人、法的自性都要破掉,就顯出這個緣起性空的道理,它下手就是破人、法兩個執著。這一部書,是大家都知道,非常之重要的,講中觀道理的甚深義都在這部書裡邊,也是龍樹菩薩所有論當中最精彩的一部。這部論,當然,現在學,可能是不會學得很透,我們要學過唯識以後,慢慢就要學這些。

第二部論,那就是比較陌生的,《精研論》。他這部《精研論》,是對治外道的。

當時印度流行一種學說,它有十六句義。“十六句義”,這是當時流行的很有名的一個學說。它用這十六句,一般公認的十六句,來證明人、法是有自性的。

龍樹菩薩在這部論裡邊用他的辯論的方式,就把這十六句,證明這十六句義它本身也是分別假安立,沒有自性的。那麼既然這十六句是沒有自性的,它所證明的安立的人法兩個有自性也不能成立。

這是印度外道用這個邏輯來成立人法有自性,他就把你能成立的十六句本身也是假安立,也是沒有自性,那麼你沒有自性的東西,怎麼能成立有自性的人法呢?當然不可能。

所以這部論重點就是,也是破人法的自性,而用的方式,卻是針對那時最流行的十六句義來破的。

第三部,《回諍論》,這個我們以前有漢譯,但是很不好懂。這一部論,也是從另外一個側面來說空無自性的道理。有的人提出,他說,你講了那麼多空無自性,一切法沒有自性,他說:你說沒有自性,你這個話是不是有自性?你這個話假使說也沒有自性的話,你怎麼能破這個人、法的自性呢?你本身就是一個空的東西,空的東西你不能破其他的東西。那麼他這本書就是用他的這個辯論的邏輯來證明,雖然一切法,你說的話,本性也是自性空的,但是它的作用是有的。

它,能立所立,這是在講因明了。因明,你要自己立個主張,叫立,這個所立的主張就是你所立的宗;那麼能立就是要拿原因出來,那因要提出來。我們說什麼叫因明?因明就是三:自己立個主張;一定要把一定的理由提出來;然後舉個例,成立他的主張。那麼最重點是講因,要因提得正確,這個論點就會站住。所以因明這一門科學,是專門講因的,叫因明,明就是一個學問。專門講因的學問的那一門科,所以說叫因明。

這裡就是說,能立的、所立的、能破的、所破的,雖然這些都是語言,也是沒有自性的。但是它能立、所立、能破、所破的作用是有的。那麼你用這些話來破人自性、法自性,是能成立的。這一本書重點講這個問題。

第四部,《七十空性論》,這個是法尊法師翻了,原文很略,也是很不好懂,但是很重要。他這裡講的,龍樹菩薩在《中觀論》裡邊有一個頌,他說:“如幻亦如夢”,這個是《金剛經》有的,如幻如夢。“如幻亦如夢,如幹達婆城”,幹達婆就是海市蜃樓,“如幹達婆城”,“所說生住滅,其相亦如是。”世間的一切法都是如幻、如夢、“如幹達婆城”,那麼你所講的那個佛說的“生住滅”,同樣也是沒有自性。那麼這個頌的意思,就是說一切有為法,它的一個“生住滅”也是沒有自性的、如幻如夢的。

在這裡有人就反駁說,佛經裡邊說的有生住滅三有為之有為相,這個《俱舍》裡也有,佛說過那些話,有“生住滅”三個有為相的,有為法就有三個相——生、住、滅。異為什麼不說?反正你“生住滅”有了之後,“異”就包在裡頭了。有的地方說“生異滅”,“住”就不“住”了,因為一切法本來沒有安住的時候,生出來馬上就變,變了就滅,那麼這個以三個來代表有為法的相。所謂有為法者,都是有生、有異、有滅,有生、有住、有滅,那麼沒有生住滅的,那就是無為法。那麼這樣子說,佛不是明明說有這三個有為相的嘛,你怎麼說它是沒有呢?也是如幻如化的呢?

他這部論就是反復地說明,佛說的生、住、滅三個有為相是有的,這是從世俗諦名言上說,是有的。從勝義空的方面說,沒有自性,毫無違背。本來我們說緣起性空,一切緣起法,名言上、世俗諦上說,都是有的,你不能說沒有。那麼你說沒有,那麼佛也沒有,什麼也沒有,你修行也不要修了,成了那個惡取空了。因為是有的,所以說,佛,我們要追求,修行的方法我們要去學、要去修,將來有成就。名言上是有的。但是從自性方面來說,當下是空,假使自性不空的話,那麼你是眾生,你永遠是眾生,你再修也不能成佛。為什麼?你有眾生的自性,有了,你怎麼會成佛呢?改不了了,所以這個東西,自性是沒有的。

所以說,這個地方的誤會,或者說是偏見,都是在佛說的法裡邊,世俗諦跟勝義諦攪不清楚。我們碰到學佛的人,也有很多要攪的,這個話是從勝義諦方面上說的,他把世俗諦上去用了;世俗諦上說的話,他又放到勝義諦上去用了,搞得頭昏腦脹的,自己也搞不清楚。那麼狡辯的人呢,用這一套方法故意跟人家亂辯,這些都是愚蠢的表現,就是兩個諦搞不清楚,某些話從勝義諦方面說的,你要知道這是自性空。有,從世俗諦上說它是有,但是有,說的時候,當下就是自性空,說它自性空,正因為空,它才能變化一切的有,這兩個本來沒有違背,但是你要執了一邊,就會出很多偏差,也會出很多矛盾。

這本書的重點,就是佛說的一切法有生、有滅,有高的、有低的、有利的、有鈍的、有生的,等等,這些都是從世俗諦名言上來說的,不要把它放在勝義諦上去看,那麼這也是把二諦搞清楚,那就是緣起性空的道理才能徹底明瞭。

第五、第六兩部,講修行。這麼前面四部重點都在講緣起性空的道理,要除掉人、法二執,人的自性、法的自性要除掉,要破掉。那麼下邊,就是說,你要解脫生死,不要說是成佛,哪怕你出生死,你也必須要通達人、法二空,人無我、法無我都沒有自性。

如果你說強調單要一個,不行,不要說成佛成不了,解脫生死也解脫不了,而且一個也不可能。你如果法執存在的話,人我執就破不完,破不掉,所以這兩個東西是龍樹菩薩的特殊的觀點。一切唯識也好,其他的,我們漢地流行的法,都認為小乘破人我執,大乘破法我執,這個在龍樹菩薩的論裡邊的見地看起來,不是那麼回事情。

第五部,就是《六十正理論》。它裡邊有一句話:假使“由有不解脫,由無住三有”,假使你執著有的話,你不能夠解脫生死;假使你執著空的話,那你當然離不開、出不了三有。那麼執著有的話還可以,至少你知道因果是有的,執著有,還可以在善趣裡邊;如果你執著空了,一切因果都是空的話,可能要墮惡道去。

所以說執有執空都不能解脫,那麼你要怎麼辦?一定要達到一切法都無自性,一定要空掉這個。那就是說你要想出生死也好,成佛更不要說了,一定要通達人、法都沒有自性,這個道理要知道。那麼這個觀點,我們說是中觀宗的特殊的觀點,如果沒有看過這部論的,就不會理解這些道理。

第六部,《寶鬘論》。法尊法師翻的是《七十空性論》跟《六十正理論》,《六十正理論》好像過去有翻譯的,《回諍論》過去也有,《精研論》大概是法尊法師翻的。那麼這個《寶鬘論》呢,一直沒有翻。最近就是任傑,他本來是五臺山的一個老上座,後來到北京去了之後,文革以後還俗了,他翻了一部。這一部是他在北京學法的時候,那時候觀空法師講的,他的筆記記好了之後,又經過觀空法師的審核,所以說比較可靠的。這部論沒有公開地流通,但是印也是印出來了。

這一部書開頭好像是講得很淺,講人天因果。它是勸國王的一部書,勸國王要怎麼治國家,自己要該怎麼修行。看起來,講人天因果,善趣的因,它就是說一切,斷煩惱也好,成佛的智慧也好,你最起碼的根本的基礎就是要深信因果。那就是說,龍樹菩薩說的先要得法住智,後得涅槃智。你要得空性智慧,要從緣起的因果的下手,這本書是強調這一點。

但是不僅如此,它後面又是講到什麼呢?它說,你要知道這個人空,你必定要涉及到五蘊的法空,假使法空沒有空的話,人空也不會徹底,也解脫不了生死。那就是說,不要說是成佛,要成阿羅漢了生死的話,也要知道法空。

這個話也跟《六十空性論》是符合的,但是跟我們漢地的知見又是一個特殊的。那麼這個是龍樹菩薩親自說的,也是他的那六部論裡邊的一個精闢的觀點。這個在《菩提道次第廣論》裡邊,後邊毗缽舍那裡邊,引了很多《寶鬘論》的話來證明這個人空、法空裡邊互相的關係。

那麼這裡我們再說一下,既然聲聞緣覺也要證到法空,那麼跟成佛的有什麼差別?那就是證法空的範圍有大小,聲聞緣覺他要出離三界,他除了證到補特伽羅空之外,涉及到的法空要證到,再遠的法空,與他出生死無關的,就不一定要證到,所以說他的法空是有限的。

而成佛,他的法空要遍一切,宇宙間所有的法,都要知道它們都無自性,那麼這個法空的範圍是圓滿的。所以說,從發心上,當然聲聞緣覺是沒有發菩提心,沒有修菩薩行;那麼從理解空性的深淺上說,一個就是法空的智慧沒有徹底圓滿,一個是法空的智慧徹底圓滿了,所以徹底圓滿,也就是因為發菩提心度眾生,才能徹底圓滿。要度一切眾生,那你要用的空就要多。

這個,我們說,跟佛在世的比喻也是符合的。佛在世的時候,經常打這個說法:“三獸渡河”。一個生死大河,三個獸都能渡過去,兔、馬、象。兔子在水面上過去,那表示聲聞,他的法空的道理知道得很少,過去了,也度生死了;馬,在水的一半,它法空的道理深一層,但是還沒有踏到底;而象的過河,卻是從底上踏過去的,那是徹底圓滿的法空。這個跟佛的說法就是符合的,沒有什麼奇怪。

而我們漢地,卻是因為這個成見:就是聲聞緣覺是證人空,不證法空的——這個見根深蒂固,好像聽了這些,反而成了奇怪。實際上一點不奇怪,《金剛經》裡邊也有這個說法。我是記不清楚了,大概是這樣子說:若有法相,則有我人眾生壽者。你還執著法相,就是法執還沒有完全去掉,還有法執的話,那麼“我人眾生壽者相”也去不掉。那就是也說明人空、法空不能截然分割,只能是說圓滿不圓滿。聲聞緣覺對人空、法空是不夠圓滿,那麼佛、菩薩,就是要徹底圓滿這個法空的道理,最後成佛。這一點呢,《菩提道次第廣論》也講了很多。

現在我們介紹這六部論,就是西藏非常重視的。現在我們漢地來說,翻譯過來的也基本上都有了,我們一般這個必學的。那麼《寶鬘論》,也不多,而《六十正理論》、《七十空性論》、《精研論》,一般人名字都沒聽到過。那麼這個呢,真正要研究龍樹菩薩的思想的人,那是必讀之一。

好,我們今天就把初期大乘的補充了一下。因為初期大乘主要的思想,就是龍樹菩薩的思想。提婆是能夠繼承龍樹菩薩的思想的一個大弟子,他們兩個稱父子。那麼你龍樹菩薩的思想知道了,提婆的思想基本上一樣。

(節選《印度佛教史分期略說-第十一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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