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貴羅素
尊貴太虛大師

 與羅素先生之談話

太虛

  民國十七年十月二十四日,太虛大師偕馬古烈博士及予,自巴黎至倫敦。越二日,訪中國駐英公使館陳秩三代辦,當以蔡孓民先生介紹太虛大師與羅素先生之一函,托為轉致。回電約太虛大師至其隱居之山中午餐,謂除星期五(十一月初二)以外,皆可函訂時間前往。但太虛大師以蔬食及須予同往之故,令電複准於星期日午餐前往訪。是晨、天色晴麗,一路之鄉景極佳。既抵“彼特士菲爾德”車站,已派其汽車來接,沿途十餘裡,風物幽茜,心至舒暢!抵門前,由羅素先生迎登高樓之畫室,四望山景蕩漾,遙接滄海,洵哲人修養之地也!太虛大師與之談二小時,由予以法語翻譯,意極愜洽,臨別時分贈相片及其哲學名著。謂今日得與太虛大師相晤談,深致謝蔡先生之介紹。予在英未遑記錄,然因太虛大師與羅素先生所談,關於佛法世法者非細。茲至比京,小有休暇,乃追憶當日之經過,並錄其談話如下:

  師曰:吾為研究佛陀所說大小乘法之理論者,然對於華譯之各種科學、哲學書,亦歡喜研究,故于先生之學說,亦頗曾涉覽。關於散見先生所論及之社會學心理學等,既佩卓見,尤喜先生之卓見,迥不猶人,不愧為現代哲學界之泰斗,故今日深幸得與先生一談!

  羅曰:吾亦思研究佛學,但恨未能耳。不知吾之哲學,與佛學有相同之點否?

  太曰:先生之哲學,頗多與佛學同點。先生“只認有許多散而相關之特體,而不設有一個由此許多特體構成之全體,或包容一切之整個宇宙;又只認有許多真理,而不設立有一條籠罩一切之絕對真理”。此與佛學只說有許多彼此相應生滅相續之法,而不認有由此許多法所構成之“常一我”,或任何之整個全體;而說有一一法之真相,而不別立一法為籠罩一切之真理,以之而破除各家所執之我之法,其同點一。先生雖說“此一人之所見之世界,與別一人所見之世界,其中必無共同之地位,因為地位本只能由在其中或在其旁之事物組合而成”,然許一“不同之世界間,雖有種種之不同,然各個世界則完全恰如其被覺知之樣子而存在,就初令不為人所覺知,亦可恰如現在所見之樣子”。此近於佛學所雲:“法界諸法,法住法位,有無覺者,性相常住”,其同點二。先生主張“只由許多之特體,排比成某結集,即成為能知之心,而屬此結集之諸特體,個個均同時兼為另一結集之一分子,因其為另一結集之一分子,遂又成為心所知之物”,此與佛說若心法若色法等諸法,皆是因緣所生法,其同點三。略言三例,餘可推矣。

  羅曰:此所語者,與吾完全同意。

  太曰:然尚有須研究者,先生既只認有“如飛而遊之感覺,與感覺今有”,而又創說有“中立特體”,此之中立特體,其即感覺或感覺今有耶?抑為感覺與感覺今有之下,更根本之另一法耶?若為另一法,則有違“只認有感覺與感覺今有”之主張,若即感覺與感覺今有,則何須更說此中立特體為?

  羅曰:此問題,吾尚在思考中,猶難更為決定。

  太曰:更有問曰:先生所謂之中立特體,為各各獨立存在之非因緣所生法耶?抑與若心若物等同為因緣所生法耶?

  羅曰:此中立特體,是否亦為因緣所生法,乃如旅行到荒漠中,尚未能決定其方向一般。

  太曰:若中立特體為各各獨立存在之非因緣所生法,則近於佛學中小乘一切有部之實有法;若亦為因緣所生法,則近於大乘緣生性空之法。此有小乘之阿毗達磨毗婆沙論,及大乘之中觀論等主張其說,似足以供給先生之解決前二問題之參考,先生亦曾一研究之否?

  羅曰:吾於佛學書,只看過幾冊英文譯本,所舉二論,恐唯中國文所有,惜不能研究之。吾昔年遊歷中國,知中國為今後世界中極有希望之一國。大師新從中國來,中國之政治情形,可言其大略乎?

  太曰:據吾離開中國時所知者以言,則中國已統一於國民黨政府;內部能融合一致而不分裂,則中國從此走上安內抗外之政治軌道。

  羅曰:然則國民黨內部,果能不再分裂乎?

  太曰:據吾所知,則國民黨領袖蔣介石等,頗能調融黨內各人之意見,努力以求歸一致,故或能組成賢明有力之國民政府,以致中國于治理。然據先生觀察,中國人今日所應作者,究為何事乎?

  羅曰:中國民族之文化,其見之於政治上、社會上者,誠有許多特長之處,但今日之中國,猶在帝國主義者日本等侵略壓迫之下,故一方面雖不可忘卻其特長,一方面則當造成抵抗帝國主義者之實力,先使中國能自立於世界各國之平等地位。

  太曰:所言良是,中國多數人現亦正努力於此;但除此之外,先生亦有將中國原有之文化,發揚出來,使歐美人士共同瞭解之需要否?吾此次遊歷,即注意于宣傳中國文化,及為亞南、亞東各民族文化總線索之佛學,且欲聯合各國各派之研究佛學、信行佛法者,發起一世界佛學苑,而使佛法得成為世界之文化。上海之友人程演生等,近籌備一亞細亞大學,擬將亞洲各民族文化,用科學方法,分別研究,以備歐、美學生之前往留學,亦曾邀吾為籌備委員之一。先生對於此種辦法,亦表同意否?

  羅曰:大師至歐洲宣傳佛學,極為贊同,並祝世界佛學苑之早日成功!吾此處為一小學校,所收學生,自六歲令學至十八歲。本年嘗為學生極詳細注意以講解佛陀歷史,以免其完全成為基督教化,此亦為吾注重東方文化中佛陀學之一種工作。惜吾所取之材料,皆出於鍚蘭小乘派之所說,恐對於佛之歷史,有許多不完備之處耳。

  太曰:此學校中,施此種之教育,將來必能造成先生理想中之人才,敬為預祝!並謝先生對於中國文化及佛學之好感!

  太虛法師與羅素先生談話既畢,記者乃參問曰:吾輩今至歐留學,以學何種學科為合宜?羅素先生曰:“當多學理科、實科之各科學,如哲學、文學,中國自有其極優長者,似無須學”。一七、一一、九、陳濟博記于白洛賽爾大學(見海刊十卷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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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