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性成佛與即身成佛

濟群法師:禪宗有“見性成佛”之說,但這個“佛”主要成就的是法性意義上的“佛”。而密宗則有“即身成佛”之說,我想知道的是,密宗所說的“即身成佛”的“佛”,和禪宗所說的“見性成佛”的“佛”是否一樣? 

  索達吉堪布:不論禪宗標榜的是“見自本心、識自本性”還是“見性成佛”,強調的都是“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概念。一個修行人若能當下回光反照、溯本還原,透過種種色相而見境後之心,他便可謂已深解祖師西來密意了。正所謂:“汝心是佛,佛即是心,心佛不異,故雲即心即佛。若離於心,別更無佛。”所謂的“見性”也即是“明心”,那麼修行者到底要悟一顆什麼樣的“心”呢?這種“心”又具備什麼樣的功德與特徵?通達“明心見性”的途徑又是什麼?禪宗的碩德黃檗斷際禪師對此曾作過異常精闢的闡述: 

  “即心是佛。上至諸佛,下至蠢動含靈,皆有佛性,同一心體。所以達磨從西天來,唯傳一心法,直指一切眾生本來是佛,不假修行。但如今識取自心,見自本性,更莫別求。雲何識自心?即如今言語者正是汝心。若不言語,又不作用,心體如虛空相似,無有相貌,亦無方所。亦不一向是無,有而不可見故。祖師雲:‘真性心地藏,無頭亦無尾。應緣而化物,方便呼為智。’若應緣之時,不可言其有無。正應之時,亦無蹤跡。既知如此,如今但向無中棲泊,即是行諸佛路。經雲:‘應無所住而生其心。’一切眾生輪回不息生死者,意緣走作心於六道不停,致使受種種苦。淨名雲:‘難化之人,心如猿猴。’故以若干種法制禦其心,然後調伏。所以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故知一切諸法皆由心造,乃至人天六道、地獄修羅,盡由心造。如今但學無心,頓息諸緣,莫生妄想分別。無人無我、無貪嗔、無憎愛、無勝負,但除卻如許多種妄想,性自本來清淨,即是修行菩提法佛等。若不會此意,縱你廣學、勤苦修行、木食草衣,不識自心,皆名邪行,盡作天魔外道、水陸諸神。如此修行,當複何益?志公雲:‘本體是自心作,那得文字中求!’如今但識自心,息卻思惟妄想,塵勞自然不生。淨名雲:‘唯置一床,寢疾而臥,心不起也。’如人臥疾,攀緣都息,妄想歇滅,即是菩提......。” 

  這些話非常清楚地表明瞭禪宗所謂的“見性”指的是見自本性,也即見到自身本具的天真佛性;而“成佛”則依靠“狂心頓歇,歇即菩提。”這些說法在密宗中都能找到一一對應之處。不過,也許是語言文字本身造成的障礙,也許是個人理解能力上的差異,也就是在這裡,顯密對成佛的理解,或者說是表述,或多或少表現出了一定的差異。 

  密宗中“即身成佛”所謂的“佛”,不僅僅是指一個修行人“見”到眾生本性意義上所具的佛性,也並不僅僅代表他單從理論意義上明瞭了心、眾生與佛毫無差別的道理。密法中的成佛不光是從眾生心的本體角度而言,依靠密法不共的特殊加持力,除了成就法性意義上的“佛”以外,還同時成就了色身意義上的佛。我相信真正的禪宗祖師,當他們“見性成佛”時,也同樣成就了色身佛。只不過因漢傳佛教歷來乏少對大光明見的闡述,而以“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為代表的空性見又深入人心,故而一些宗門大德便在顯現上不過多地宣示有關色身成就與否的問題。如果我們的理解沒有出現偏差,禪宗一直強調的“見性成佛”指的是圓滿了三身的佛,那禪宗的“佛”與密宗的“佛”就無甚差別;如果按目前普遍的理解,大家都覺得禪宗的“佛”重點指的是心性本體意義層次上的“佛”,是說一切眾生都本具佛性,而非過多強調修行者必須真正獲得相好圓滿的色身,那這樣的“佛”就顯現而言,肯定與密法的“佛”存在著一定差異。 

  在佛法看來,三身是不可分割的統一整體,(禪宗當然也同樣認為,只是未廣說、明顯說而已。)一個修行人若獲證了法身,他要是不同時得到色身,這在邏輯推理上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過去的。藏地的寧瑪派、格魯派、薩迦派、噶舉派等四大教派一致公認,一個凡夫是可以即身成就圓滿佛果的,這方面的典型代表是米拉日巴尊者。格魯派的嘎丹江措格西也曾說過,若能依宗喀巴大師所傳之顯密圓融修法修持,最快可六個月成就佛果。而宗大師在圓寂之時,若按續部所言的成佛之相衡量,則大師本人已全部完備了所有徵象。而熟悉《五燈會元》、《古尊宿語錄》、《指月錄》等禪宗典籍的讀者也一定清楚,在這些典籍中同樣記載了一些在臨圓寂或圓寂後呈現出種種成就相的禪師生平,因此我們說,從最究竟的角度來看,禪宗與密宗在所成之佛的本性上並無差別;但在顯現上,以及具體的成佛路徑、方便及表達方式上卻存在著一些區分。甯瑪巴也認為“即身成佛”是指一生即獲得金剛持如來之果位,且具足相好圓滿之佛身。在各大教派的發展歷史上,均記載有無數個這樣的即身成就者。 

  有人也許會問,既然密宗、禪宗中有這麼多的“佛”,那為何不見他們也像釋迦牟尼佛那樣廣轉法輪呢?其實這個問題一點也不難解,不論顯宗密宗都承認,在三千大千世界的浩瀚時空中,有無數個獲得各種果位的大菩薩,但並非所有的大菩薩都要示現為八大菩薩;同理,修學顯密的漢藏修行人中,真正成就佛果的也不可勝數,他們各按因緣與自己的願力而在不同刹土利益眾生。不僅我們所處的娑婆世界有無數佛陀,別的刹土也同樣。無數佛陀就這樣以各自的大悲願力而住持各自刹土,他們不一定非要顯現在我們娑婆世界的眾生眼前。就因為釋迦牟尼佛當初發願要攝受濁時眾生,我們這才有了與他結緣的可能性。如果大家能對不可思議之華嚴境界有所瞭解,相信這個問題也就不成其為問題了。 

  上文著重談的 主要是“成佛”的問題,下面重點談一談“見性”的問題。 

  如果所謂的“見性”指的是成就圓滿的法、報、化三身,則禪宗的“見性成佛”與密宗的“即身成佛”即成無二無別。但密法中除去有上述的“見性”外,更有多層次的“見性”,這一點就與禪宗所著重強調的頓悟似的“見性”有了一些差別。有些密宗行者證悟到了資糧道的境界,這也是一種層次的“見性”;有些尚未斷除煩惱,但在上師的幫助下也通達了心的本性,這也可算作是一種“見性”;有些修行人則通過上師的灌頂、開示、加持而證悟心的本性,這同樣是一種“見性”;除此而外,尚有一地等地菩薩的“見性”;還有無學道的見性等很多層次,因而密宗中才有畫月、水月、真實之月等表明“見性”之不同層次的比喻。 

  總括以上論述,我們應能明白:若以實相論之,三身圓滿之“佛”應為顯密所共同承認;而在現相上,密法的大光明見同樣提倡三身圓滿。特別是在密法的具體修行中,有太多不共且殊勝的修法可令修行者即身在顯現上成就三身圓滿之果位,這實在是密宗最引人之處。

  而禪宗的所謂“見性”往往並無密法如此詳細之劃分,因它本身標榜的就是超離名相、遠離分別,正所謂遮詮到底、空諸所有。在這種宗風影響下,要它舉揚法身、色身並舉倒是勉為其難了。 

  不過,不光是在禪宗中有對包括色身成就之“即身成佛”的略說、不明顯說,別的顯宗宗派中同樣有對“即身成佛”的宣說。只不過就像釋迦牟尼佛一貫的傳法風格一樣,他在顯宗中經常隱含性地宣說密法,一如在小乘佛法中隱含性地宣講大乘佛法一樣。要說區別的話,一個在於廣與略的區分;一個是在密法中有不共的竅訣及方便。再加上上師口耳相傳的加持,以及灌頂等儀軌的殊勝作用,使得密法在萬千法門中脫穎而出、與眾不同。但萬勿以為密宗是多麼得怪異,是多麼得異類,其實它的指導思想在顯宗的很多宗派中都已略見端倪。

  僅舉一例:《妙法蓮花經》中的龍女八歲成佛一事,難道不是即身成佛,且轉變色身的一個典型事例?故而還是用那句老生常談作結尾以幫助大家明瞭佛法大義:顯密本來就是圓融不二、可以而且理當融會貫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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濟群法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