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1/19

類使用語言互相溝通,電腦則只接受0與1,而科學家與大自然之間,則是藉數學語言來溝通。可惜有些人認為,假如只為了探討自然,而非為數學而數學,只需要在特定情況下,找出對應的數學定理即可,卻不管數學證明與精確的表達方式。

【前言】

將過去四十年中《科學月刊》所刊載的各學科文章按編成專書。

數學與大自然的對話

【陳錦輝,清華大學物理研究所畢業】

類使用語言互相溝通,電腦則只接受0與1,而科學家與大自然之間,則是藉數學語言來溝通。

可惜有些人認為,假如只為了探討自然,而非為數學而數學,只需要在特定情況下,找出對應的數學定理即可,卻不管數學證明與精確的表達方式。因此,數學能力不良就像用外語跟別人交談,常常發生誤解,用錯字句。難怪自然的傳譯者,時常會錯了大自然的本意。

實質模型與數學模型的異同

在現實世界中量度距離,不見得每次相同;同一模具做出來的東西,也會有公差。但在數學世界裡,兩點距離永遠一樣;而在幾何圖形中,也沒有所謂公差。由於數學不是以大自然為主要研究對象,它只是一連串假設和邏輯的推導,研究那些僅存在於思想中的東西,所以它不算是一門自然科學。行星運轉的模型,是一個實質的模型,而非數學模型。

舉個例子:實質模型相同,但因所用儀器不同,則會得出不同的結果。若用相同的材質,去做一臺為某儀器兩倍大的儀器,則此兩臺儀器的觀察結果就有些不同。

數學研究的東西存在嗎?

要是沒有數學家,「素數」也存在嗎?當我們想它時,它就存在腦裡,但當無人想它們時,則什麼也不存在。如果在黑板寫上763306,這數字存在嗎?這像在黑板上畫一頭怪獸,其實它並不存在;同理,「數」可以談論或書寫,事實上卻不存在。幾何形狀存在嗎?我們看到的是杯子本身,還是杯子的形狀呢?我們不能把杯子從它的形狀分離,杯子的形狀離開了杯子就不存在。

既然數學是研究不存在的東西,為甚麼大家都用相同的概念呢?

理論上,我們能隨心所欲地定義新概念,就像一位船長愛怎麼開船,便怎麼開;但他絕不會坐一艘不耐風雨的船出海。船長們彼此交換經驗,採用同樣穩當的船。所以,那些同時代,而又能互相溝通的數學家,都採用相同的概念。

研究不存在的東西,卻可得出真理?難道從不存在的事物,比從來存在的事物,可以得到更準確的的知識?

小孩要懂得怎樣數石頭、棒棒糖,「四顆石加三顆等於七顆石」、「四粒糖加三粒為七粒糖」,才明白「4+3=7」。先要看過皮球,才會有球體的觀念。數學就是這樣由具體而抽象,慢慢建立起來的;因此,數學留有大自然的嬰兒烙印,就像孩子肖似父母。

亞當斯(Adams)與李佛瑞(Leverrier)幾乎同時宣告:天王星的運動是受另一不明行星的影響,於是各自寫信到不同的天文臺,請他們循特定的方位去尋找這顆新星。其中一天文臺不相信單靠紙和筆,就能預知那兒有新星,結果由另一天文臺順利找到了海王星。

倘若可以看到物體的本身,為何還要研究它的圖像?

我們可以摸到岩石的粗糙表面,但卻摸不到它在水中的倒影,只能摸到冰涼的水。但倒影是岩石的一個傳真圖像,突出和隆起也可在水中看到,雖然一些小地方不能反映,但大體上輪廓卻都保留著;數學世界猶如水中倒影,正是我們生活世界的圖像。

地圖上只載有最重要的東西;依目的不同,所用地圖也不同。在處理問題時,如能把次要的細節擱到一旁,事情就更簡單清楚了。

況且,在現實事物之外,再創造一般的觀念,把它們從原物體分離之後,一下就得出許多知識,適用於各式各樣的事物。同一模型,又可應用到與實際完全不同的情況中,假使公理的陳述夠周詳完整,則在推理時,則根本不需要知道這些話的意義,就可以用同樣的語言,推出新結論。假如結論與事實有出入,則表示在建立模型時,遺漏了重要的東西。就像同一條方程式,可表示力學、電路,甚至航空上的某種情況,實際上以電路模型作實驗求解,遠比建立真實的航空模型,來得經濟實惠。

為什麼同一事實會使用不同的模型?

有時必須懂得證明,才能了解數學或自然的定理,甚至看了第二個完全不同的證明才能真懂。正如物理概念一樣,假如有兩種理論,構想完全不同,卻有完全相同的結論,通常可以由數學證明甲、乙相通。但科學卻無法辦到,因兩者都與實驗有相同程度的符合,例如力矩原理,乃能量守恆的一種表達方式。

一種情況的幾種說法,在科學上是完全等效的,但心理效果卻不同。首先,因個人從小所受的訓練,會比較喜歡某一種,但當你在猜想新定律時,在心理上他們完全不同,會帶給你非常不同的想法。「自然」驚人的特性之一,就是有許許多多可能的解釋。

有時在甲理論作一些很自然的小修改,在乙理論則要作相當大的修改,且根本一點都不自然。理論與結果不相符時,我們可以不斷補充,並修改出各種奇怪的規則及假設來解釋;但為了挽救一個被實驗推翻的假設,而對它東挖西補,弄得面目全非,這兒剛縫上,那兒又被扯破,再補下去並不值得。

即使在理論中極小的改變,可能導致它的哲學背景或構想有巨大改變;例如牛頓力學對水星運動預測的一點點差距,就引出了廣義相對論。你不能把一個完美的理論,修改成不完美,於是只好去建立另一「完美」的理論。總之,哲學背景也許可能使你猜想時有所偏見,但亦可能幫助你猜想,這是很難說的。

如何挑選模型?

一種情況,往往有幾個數學模型可供選擇,既要挑一個合適的(不可能十全十美),最好也不太複雜。妥切與簡單,往往互相矛盾,所以要權衡利害,排除次要的東西。例如萬有引力定律公式簡單(並非說作用簡單),卻是近似的:愛因斯坦把它修正後,仍未考慮量子化,所以應依不同程度與不同目的,來使用不同模型。即使是使用最粗糙的數學模型,也會為我們帶來更深一層的了解。

詳盡的物理定律,與實際現象往往有很大的距離。例如在遠處看冰河運動,不一定要記得冰塊是由許多小六角形的結晶體合成的,要由冰結晶推到冰河運動,還需要走好長好長的路。費國曼(Feynman)曾說過:「自然似乎把真實世界中最重要的一些性質,設計成複雜而偶然的結果……有時候,也許會發覺原理已經太多了,在建立模型時不能全部採納,因為它們是互相矛盾的。如何構想那些要保存?那些要丟掉呢?其實,也許只靠運氣,不過看來很需要技巧。」

近代物理定律,看起來越來越不合理,越來越不像直覺,模型也就越來越抽象。電子、光子到底是粒子還是波?它們的行為和我們見過的任何東西都不一樣;電子透過雙縫形成繞射圖案,你無法預測電子會由那一個小孔出來。所以,以前有人說:「任何科學都必須在相同條件下,產生相同的結果。」這句話現在已經過時了。

幸好我們認識新事物,不一定要依靠類比。曾經看過飛鳥的人,固然有助於向他解釋飛機:但未看過飛鳥的,並不是說一定不能了解飛機,當然這就得靠數學了。

(1991年11月號)

參考資料:

1.Renyi A., 1967, Dialogue ?ber Mathematik, Birkh?user Verlag Basel und Stuttgart.

2.Feynman R., 1967, The Character of Physical Law, Cambridge, Mass., The M. I. T. Press.

(本文轉載李武炎主編之書《什麼不是數學?》,由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發行)





主持人
李武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