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日期:2010/12/07 08:29:39
學習次第 : 進階
密義顯說 7.消除自我限制
『錯見的擔子』:
至此,我們已瞭解到出離心及菩提心這兩樣清淨密續修持的首要條件,它們能幫助我們造就出發掘自身本性的空間。出離心能解開我們對欲樂慣性執著及依賴身外的事物來尋求滿足;菩提心能消除重視自己輕視他人的我愛執。現在,我們便要細看第三種不可缺的其本條件,這就是長養正見。
在本文所說的「正見」是指通達自他一切諸法實相的智慧。這種智慧是我們妄認自身及世間皆是真實的一切錯謬觀念的直接對治方法。只要我們背負著這些錯見,便會永遠被困於自己所計度的世界中,被迫永久在自己創造的不滿迴圈中漂流。但是我們若能把這些邪見完全產除,便能夠感受到我們目前自我否定的自在寬鬆,無有造作的安樂。
通達實相正見並不是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這並不是凝望虛空,祈求能夠一睹真理之面。邪見與正見亦不是天懸地隔的事情,也不要以為邪見是住於西方受污染的城市中;正見只能見於喜瑪拉雅山上的純淨空氣之內,絕非這一回事。不論何時何地,正見皆是唾手可得,實相的莊嚴面目是當下存在於一切諸法之中,唯一的問題只是在於要斷除我們那些能障礙實相淨觀的妄想計度。所以,毛病是出於我們本身,而解決的方法亦在於我們的身上。
當我們堅執自身是以某種特殊的方式存在時,便會產生妄想幻覺。儘管我們事實上是不停在改變,但是,當我們每次看見鏡中的自己時,仍然會有這種固定不變的想法 -「我今天看來怎樣?我不要人們看見我這個樣子!」雖然,我們是處於刹刹變異之中,可是我們仍然覺得自己具有一點恒常不變的本質。
我們對身外世界的看法就像受了矇騙一般,我們的根門是慣性地依二邊的方式認知事物,這就是說,一切顯現於我們面前的外境,似乎皆是從它們自己這邊而有,看來就像某些堅實獨立的事物一般。我們僅是由於能聞、能嗅、能嘗及能觸摸這些事物,便認為它們就如同我們所認知的一般,必定是真實不虛,唯依仗本身的條件堅固地存在。可是,我們對這些事物所持的這種實有觀念亦是一種妄想幻覺,它與事物本身的實相可謂風馬牛不相及。
學習以如理的思維抉擇,斷除這些極為深重的邪見,從而了達諸法實相,是需要花時間的。不過,我們只要能對顯現於心之境,存有一點懷疑,便可以立即開始進行修習。譬如,當我們一旦認識到自己正在執著一種堅實的我見時-「我是這樣」或「我應那樣」- 必須緊記這種見解只是一種戲論,它僅是我們心中的一念妄想計度。我們不應順從地接受身外諸法便是以它們對我顯現的那種實有獨立方式而存在,最好是能夠對根門及庸常概念,告訴我們的事情存有一點疑心,這就像一位精明的消費者在購買一輛舊汽車時,絕不會馬上盡信售貨員的說話。
『夢與空性』:
若要明瞭我們平常如何被自己的妄想計度所欺誑,及怎樣才能夠突破它們的勢力影響,則應參考一下我們的夢境經驗,這是會有幫助的。當我們在早上醒來時,夢中所見的人在哪里?他們從何處而來?往何處而去?他們是否真實存在?答案當然不是,這些夢中的人及夢境皆是由我們的睡位及夢位的心識所產生,它們只會顯現於這種心識之中。只有在我們處於夢位時,這些境物才是真的,對於翌晨的醒位心識而言,這些人物僅是一種虛幻不實的回憶而已。當我們入睡時,這些人物似乎極為真實,猶如確實出現在那裏,具有一種能獨立於我們之外的實在性,但是,當我們醒過來的時候,便會認識到它們只是夢位元心識的投射影像。不論它們看來是如何的真實,事實上這些人物即使連塵許的自性亦不具足,完全缺乏任何客觀存在的自性,它們只是我們在夢境中的幻覺。
道理完全相同,我們在醒時所經驗的一切,包括我們那種堅實的自我感覺,亦同樣是無有實性。不管它們是以某種具體的形相出現在那裏,這些事物事實絕非從它們自身這邊而有。只要我們的世俗庸常心識仍在運作或已啟動,這些世俗相對現象便會繼續存在,假如這種庸常心念已經停頓,這些現象才不會在我們的心中顯現。
問題是構成我們這個感官世界的人與法,並非像我們現前所見一般,以一種完全客觀實在的方式存在。這些顯相純是由我們庸常心識所化現,它們僅為我們的愚迷妄心所攀緣及安立,但無論如何,我們的根本問題並非在於這些事物似乎是有自性,而是在於我們就像是真實的一般去接受這些顯相。
從無始而來,我們已具有一種唯堅信世俗顯相是極為真確及絕對實在的習慣,這並不是一種新近學得的哲學觀點,因此極難破除。然而,我們只要能瞭解到平常對自身實相的看法是顛倒錯亂,我們本能地相信法有自性乃是一種無價值的觀念,它與諸法的真實存在方式毫無任何關係,這樣我們便可以著手去削除這些錯誤的習慣。即使僅具有這麼多的瞭解,便已經能夠令我們開始脫離自己的迷執習氣,開始醒悟過來
『我執與不安』:
不獨身外的事物,缺乏我們妄自投射於其上的獨立客觀實性,就連我們自己的內在感覺亦同樣缺乏獨立客觀的實性。但我們本能地認為是像某些極為真實明確的事物一般存在。我們對於這個真實的我絕無絲毫懷疑,而且認為僅把它視為另一種幻覺是荒謬的,然而,假如我們不厭其煩去尋找這個所謂的「實我」,便會發現在任何地方也不可能找到它。我們的頭部、手臂、雙腳、或身體的其他支分也不是「我」,同樣我們的心靈亦不是「我」,在無數生滅不斷的念頭或感覺之中也沒有一者是真正的「我」,當然這種堅實的自我感覺亦絕不可能在這個身心聚合體以外的事物中尋找得到。雖然,我們事實不能在身心之內或之外的任何地方,發現這個獨立自存的「我」,可是我們的內心深處仍然緊緊執著這個看似非常實在的「我」。這種對於不真實事物的與生俱來的信念,乃是一切麻煩問題的根源,也可以把它稱為「我執」。我們並不需要學習這種錯謬的信念,因為從我出生的那一天開始,我們已直覺地具有這種信念。事實上,正如初次一樣,牽引我們輪回受生的便是這個「我執」。
我執是以什麼方法來執持它的邪見呢?我們可以通過觀察刹刹遷流的心念,便能取得一個大體的看法:「我的心是如何解釋事實?它會相信我是什麼人?」假如我們觀察得夠尖銳,便會發現我們帶有某種對自己的先入為主實有觀念–這肯定就是我–不過,這種觀念與事實全不相符。
我們的庸常我見會這樣想:「我肯定是存在的,我是實在的。」我們從來沒有細想我們的身份不論是誰或是什麼,也只是於一組不斷轉變的色法及心法支分之上,安立名字或標籤的結果。我們的執我心念極熱衷於建立及維持一種堅實穩固的身份感覺,而且絕對不會認同「我」僅為名言施設安立。相反,它只會堅持:「我是從自己這邊本來存在。我並不是一種由迷信而產生的東西。」但這種支援是完全錯誤的,這種邪見正是位於我們一切問題的根源處。
由於我們對事物及自己這種外面似是實在的外相非常熟悉,所以並不容易突然轉過來接受另一種較為寬鬆的看法。我們的「自我 -本文是指支援執著自體實有感的顛倒心–會強烈反抗任何威脅其安全的觀點。雖然深受這種自我暗示所擾亂,但它就像其他任何事物一樣,只是一種由名言分別安立而成的東西。所以,當我們準備觀修「我非自性有」時,必須預期會遭受許多阻力,但這是自然的,僅是我們這種根深蒂固的我見正在垂死掙紮而已。
『認清內在的敵人』:
只要我們的我執仍然不斷計度這種牢固及有限的實有境,我們的心中便沒有空間去體驗大家心中所憧憬的廣大圓滿境界。所以,為了達至超越妄想計度的境界,首先必須把所有與自己相關的錯見遣除,必須盡可能對目前令自我概念化的方式及我們如何堅執這種虛妄的自我感覺,取得一個清晰的看法,因為在清楚瞭解我們的慣性邪見是怎麼一回事之前,我們是沒有任何辦法生起正見的。
往昔諸大瑜伽師皆強調要盡力如實認清自心的分別妄想的重要性,因為若以殊勝的觀察修法來壓伏某種籠統含糊或純為理論假設的我見,事實並沒有益處可言,這種做法對我們毫無幫助。我們必須對自心的特殊誤解進行深入觀察,藉此分辨出種種問題的根由,只有這樣我們才可能對治問題的根源,否則就像敵人從東邊攻來,但我們的武器卻朝向西方發射,徒然浪費彈藥。
這點是很值得重視的:我們何以不斷地遭受各種各樣的生死輪回之苦,為何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由一種不滿之境走向另一種之中,其中一個主要的理由,便是我們無力認知自己的問題究竟從何而來。即使我們表面上已把那些認為能導致種種問題的平常錯誤降伏,但我們往往仍未能正確辨認出內在的敵人。我們大有可能會錯下結論,例如,我們或會認為不滿及失敗的來源,是在於某種特別的知識觀點或我們所持有的某種見解,所以,我們必須要做的,便是採用一種更高級的哲學立場來修正這種情況。但是,這種膚淺表面的處理手法絕對不能觸及問題的根源。
我們的基本問題並非在於是否身為知識份子,我們可能會透過認同某種對自己身份性質的分析抉擇來著手,當心態改變後便會轉而採納一種相反的觀點。但這種轉變可能只是一種知識上的滿足,它並不能解決我們基本的自我問題。雖然,我們或會對自己嶄新的一層知識瞭解感到自豪,但事實上,我們的做法依舊是換湯不換藥,僅是用一種迷信來代替另一種迷信。我們只是為我執提供了一些讓它攀緣執取的東西,而不是把自身的我執削弱。
『解開妄想約束』:
我們必須明白到不會一下子便能夠把習以為常的「自我實有見」遣除,這種堅實牢固的顯相必需花費時間才可以完全斷除。不過,我們現時仍可以籍鬆開實有想法的纏縛來攻擊較粗層次的妄想,那時,即使諸法實有的顯相依然存在,我們亦不會這樣輕易便被它引入歧途。
傳統佛教經典曾以幻師(魔術師)及其觀眾來比喻說明這個道理。例如:技巧純熟的幻師施咒于木石之上,即能迷惑人們,令他們自以為看見馬匹。由於人們受了咒語的影響,所以不但看見這些幻化的動物,還相信這些動物是真實不虛,他們受幻師的力量所迷惑,被他變出的幻象所侵奪控制。雖然,幻師亦同樣因咒力而看見這些馬匹,但是,由於他知道這些東西乃是自己所變成,所以當然不會把眼前的事物信以為真。由此可見,觀眾雖然會被這些戲法所迷惑,但幻師自身仍然無動於衷,完全不受影響。
通常,我們就像觀眾一般,相信所有由自己的二取分別妄想變現的事物。假如某些東西外面看來頗為誘人,我們便會立即被這種境相所侵奪,對它窮追不捨。但如果這種境相轉變成一些沒有多大吸引力的東西,我們便會馬上把它拋棄,從來不會停下來細想一下,這些轉變的境相為何是自心的反映投射,與事物的本身沒有一點關係。由於我們不斷從一種不滿的狀態走向另一種不滿的狀態,徒然透過對虛幻事物的取捨來為這個虛幻不實的自我身份尋找支援依靠,這樣,我們的生命便變成了一場充滿感情衝突與挫敗失望的鬧劇。
不過,我們確有可能令這種無知的迷信自行消失的。即使在這些實有境相出現時,我們亦可以像幻師一般不為所動,當我們最終把自心的一切顛倒妄見完全去除時,甚至連這些二取顯現也會消失無形。但是,我們不必等待這些顛倒情緒完全解脫的日子來臨,因為在我們著手消解「實有見」的那一刻開始,便已經可以感受到這種自由自在的樂趣。
『修學中道』:
通過對「無自性」及「法性如幻」的討論後,我們或會認定自、他、世間及覺悟成佛皆不存在,但這樣的結論乃是一種非常極端的「斷見」。必須清楚知道,諸法確實存在,我們必需要遮破的,乃是它們外表那種似是實有及獨立的錯謬存在方式。
以彩虹為例,彩虹是存在還是不存在?當然,彩虹是存在的,但它是怎樣存在的?正如一些由空中的水點,陽光及我們身處的觀察位置等相互作用而產生的事物一般,彩虹乃是一種緣生法,倘若我們分析一下,便會發現(形成)彩虹的種種不同因緣。不過,當我們注視這度彩虹時,卻會被它的美麗所感動,甚至希望要伸手觸摸它,但是,當我們要走近這度彩虹時,它似乎要退避三舍。不管我們奔跑得如何快速,仍然無法趕上它並抓到任何實體的事物。彩虹的本質是無實的,我們必須認識這種美麗的現像是一個既不能把握亦無法佔有的顯相。
同一道理,一切有為法僅是顯現於心,它們皆是由各種不同的因與緣和合而成,無有真實自性。它們不斷變異,數數生住壞滅,我們自己亦同樣處於這種情況。不論我們的內在執我感覺是相信什麼東西,在我們不斷變易的精神物質成分之外或之內的任何地方,也不能發現本具的實我。我們與身外一切諸法皆是連微塵許的自性亦不具有,這種空性便是一切諸法的究竟本性。
釋迦牟尼佛開示甚深空性教授的說法便是《般若波羅蜜多經》(亦即是圓滿大智的化身–文殊師利菩薩左手持的經典),而闡揚這種妙法的印度論師便是龍樹菩薩,龍樹菩薩不但是一位智慧深不可測的智者,更是一位密續大成就者。
由於龍樹菩薩的宗見抉擇教規,是遠離有、無、常、斷、增、減等邊見,因而稱為「中道」。依龍樹菩薩所言,我們生起的這些凡常分別妄想全屬錯謬不正,為什麼?因為我們習慣把實體、獨立及自性有等事實並不存在的性質,加添在我們所經驗的事情之上。換句話說,我們這種庸劣的無明實有見–即是我們內心的我見及色、聲等其他外在顯相–全是盲目迷信的二取妄想。
如前所說,我們一直不斷把某種假像加設在任何我們正處理的事物之上,而且堅信這種假像便是事情的本身,但當我們得悉自己所見的某些實在的二取境相,通常皆是多麼荒謬的觀念後,我們便可能會矯枉過正,否認一切事物的存在。這種斷滅邊見不但完全錯誤,而且相當危險,我們必須明瞭諸法確實存在,只是並不以我們慣常認同的實有方式存在。在修習空性正見時,最艱巨的工作便是要在不否定有效緣起的情況下,無餘遮破一切獨立自性。
當我們試圖運用因明正理來證成自體空寂時—即是沒有本具的真實自性—有時可能會過度死板,譬如,我們會這樣想:「由於這種理由或那個理由…所以這是空的。」這總是有點不自然。不過,這種情形是必定會出現的,拼命運用因明於自己的瞭解往往是有害無益的。在這個時候,最佳的做法便是把推尋觀察的勁力放鬆下來,只管注意我們所觀之物的功用,看看它是如何運作或從何生起等等。舉例說:當我們在觀察某些事物時,假如發覺它看似是有自性的話,我們就必須憶念:「這種貨品是人們在工廠組合後,再運到市場上出售,之後,我到那裏把它買下來,現在我正在使用它。」倘若我們用這種方法觀察,事物的無自性便會變得清楚一點,我們把它看成一種由種種因素而產生的東西,它與它的功能皆是依仗多種事物才得以存在。這種理解必定能損減我們所擁有的籠統觀念,以為它是某些獨立具體的東西,好像是一種堅實自主的外在事物。以這種方法來瞭解緣起,無自性或空性,實來得自然直接。當我們熟悉此理後,便不難明白何以過往眾多大德高僧皆把「緣起」稱為「正理之王」,說它是通達諸法實相的最勝方便。
依龍樹的觀點而言,無一不是主張諸法沒有真實獨立的自性,心亦是如是,佛亦如是,絕無例外。我們不可以說那些像廢物箱般沒有價值的東西,才是空無自性,而像佛陀等極受尊崇的物件卻是絕對真實自存,並不是這樣的一回事。從其空性及離二邊的觀點而言,佛陀的究竟實性及廢物箱的究竟實性皆是相同的。
最具實用價值的結論,就是避免急不可待便接受我們的一切二取顯現–如彼此、好壞等等–乃是絕對真實,同時亦不要完全否定它們。相反,我們應要留有一點餘地,保留一點懷疑。我們必須認識由於事物現正極為真實地對我們顯現出彼、此等外相,所以它們是有能力把我們拖進顛倒混亂之中。假如我們能清楚認識到這種情況,便不會讓自己輕易便受到它們的迷惑,又假若我們再訓練自己去觀察能產生這些顯境的根本光明心性,便能夠達至盡離一切顛倒迷亂的無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