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洪仲丘成為地藏王菩薩吧！

【聯合報╱韓良露】 

2013.07.22

地藏王菩薩誓言地獄不空不回涅槃，志願留在地獄裡救贖眾生。

 

被軍隊凌虐致死的洪仲丘，當然不是志願要入地獄，但他的冤死卻讓台灣眾多的民眾看見了軍中如地獄的情景，他的死鑑讓洪仲丘成了地藏王菩薩的化身，也許能救贖未來一些服役軍人不墮地獄。

 

法國存在主義哲學家沙特曾說過「他人即地獄」，這句話放在洪仲丘慘死事件中分外清楚。一群他人從已經被羈押的軍中同僚如副旅長、連長、上士到還未調查清楚的眾多有所關連的幫凶，讓我們看到了人心的地獄圖，從可能的挾怨報復惡整到濫用權力到不守法紀亂開體檢報告到愚蠢輕率不當體訓致人於死等等，這一連串的惡意操弄，絕非一個惡魔所為，而是一群惡魔的集體意識與行為的結果。

 

集體犯罪會讓行為良好的德國平民成為納粹幫兇，也曾讓循規蹈矩的青年人變成輪暴的罪犯，而最可怕的集體犯罪卻會發生在有制度的組織裡。組織犯罪最常見的是黑社會，但黑社會是私權力，所有參與黑社會犯罪者都知道自己踰越法紀，法律對付黑社會也相對容易（除非是黑道治國的社會）；但法律面對有公權力的組織犯罪卻相對無能，如網民諷刺軍隊是黑社會。但當軍隊行事像黑社會時卻比黑社會更可怕更有效率，因為軍隊是有公權力的組織，公權力可比私權力的力量大太多了。

 

因此，小心公權力組織的腐化與墮落，是現代公民社會重要的議題。台灣社會在過去二十年一直在企圖改進調查局、法院的人權，但對更封閉的組織如軍中的人權的保護卻相對無效，洪仲丘枉死事件正好暴露出政府管理軍中法紀的無能，身為三軍統帥的馬總統不能再輕忽此事的嚴肅與嚴重。軍隊的黑暗面是許多服過義務役的台灣男性的心靈十字架，別以為明年就要實施的募兵制就能解決此共業，軍隊如不淨化如不整治，募兵者可不是只待十一個月就可以脫離地獄苦海，到時募進的新兵有可能會被欺負得更慘更久，而什麼樣的父母會忍心送孩子去當兵？

 

台灣的軍隊已經幾十年不打仗了，意思是這樣的軍隊會面臨更可怕的組織敗壞的問題，因為戰場的無情會激起同僚間的友愛，誰知道在戰場誰會被誰救？要一起面對戰火的同僚敢平常上級欺負下級嗎？但不一起打仗的軍隊卻可能失去了同仇敵愾的情感，反而形成了排除異己、鞏固私權私利的鬥爭。更可怕的是當黑社會包賭包色的行徑也成為軍中的惡行時，善良的義務兵更如同砧板上的肉，畢竟普通老百姓可以盡量躲黑社會遠遠的，但當你的軍中上司如黑道大哥時，小兵要怎麼躲？

 

這些日子來，我的腦海裡一直浮動著洪仲丘之母的那句話「我的孩子怎麼沒有了？」洪媽媽一直用「沒有了」來取代「死」，這其中隱藏著最深沉的悲痛，死是終結，沒有了卻彷彿還可以尋找，把沒有了、不見了的事物找回來是可能的。

 

但洪媽媽找不回沒有了的洪仲丘了，我們只能希望洪仲丘如地藏王菩薩，能保護台灣社會未來要入軍隊的男生們不要像他一樣看見軍中的地獄，台灣社會必須找回人的生命價值與正義。

 

（作者為南村落總監、生活美食家）

 

 

【2013/07/22 聯合報】

	主持人	韓良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