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3/31佛寺是緬甸精神生活的中心,每個城鎮與村子必定有一間佛寺。民眾每日或每星期參拜佛寺一次,表達對供奉的佛陀遺物的尊敬。信徒也可到佛寺冥想打坐,施捨物品或參與宗教節日的節慶。寺院被視為提升精神與增長學問的地方。

【前言】

名列二十世紀偉大政治小說家的歐威爾,年輕時曾在緬甸駐紮五年,擔任帝國警察,然而甚少有人提及這段經驗對他小說創作的影響。他的《緬甸歲月》、《動物農莊》和《一九八四》宛如現代緬甸悲劇歷史的寓言三部曲,緬甸知識分子也因此稱他為「先知」。
本書作者拉金是通曉緬甸文的美國記者,從九○年代起多次祕密到緬甸查訪,她透過走訪歐威爾在緬甸的駐紮路線,對緬甸社會進行第一手觀察,甚至與當地知識分子組織讀書會。

在緬甸,凡事都離不開政治—佛寺亦然

正午時分,端迪的主要佛寺空無一人。我在入口處脫下鞋子,沿著鋪上毯子的階梯走到一處寬廣、開闊的平臺,這裡是信眾順時針繞著黃金鐘形尖塔參拜的地方。白色的陶瓷地磚在日曬下灼熱無比,我必須沿著平臺的邊緣,利用周邊神龕、冥想廳與榕樹的遮蔭才能繞行一圈。在佛塔的底部散布著一些小神龕,它們標誌著一星期裡的每一天,目的是用來召喚太陽系每個特定行星的力量,而每個行星都有特定的代表動物。舉例來說,星期一是由月亮主掌,代表動物是老虎。星期二的代表動物是獅子,受火星影響。緬甸人相信自己的命運是由自己出生那天所決定,因此適當的神龕與個人的宇宙圖有著特定的關聯性。這些神龕五顏六色,每個神龕都供奉一尊描繪動物的神像:蛇、象、鼠。這些神像套著花環,而供奉的蠟燭(最近才燒的)滴落到地上形成一灘蠟池。

佛寺是緬甸精神生活的中心,每個城鎮與村子必定有一間佛寺。民眾每日或每星期參拜佛寺一次,表達對供奉的佛陀遺物的尊敬。信徒也可到佛寺冥想打坐,施捨物品或參與宗教節日的節慶。寺院被視為提升精神與增長學問的地方。通往平臺的樓梯上彩繪了佛教傳說的教化繪畫,通常描述的是與佛陀前世有關的闍陀迦故事,充滿道德教化的色彩。佛教的和平原則—鼓勵智慧與同情—便透過這些故事灌輸到民眾心裡。

端迪的佛寺據說有千年以上的歷史,目前這間佛寺正在整修,外圍搭建起鷹架。我在官方英語報紙《緬甸新光報》(The New Light of Myanmar)中讀到,欽紐將軍在上星期曾抵達端迪視察佛寺的整修進度。這篇報導的第一段值得一讀,因為這可以讓我們稍微瞭解緬甸頭版新聞都在寫些什麼:

國家和平與發展委員會第一書記欽紐中將,在仰光區和平與發展委員會主席敏隋(Myint Swe)少將與委員會各部部長、副部長及官員的陪同下,於今日七點三十分抵達三角洲傑提(Delta Jetty)。他在當地受到第一軍區司令欽貌索(Khin Maung Soe)上校、仰光南區和平與發展委員會主席盛萊(Sein Hlaing)中校以及達拉(Dalla)、端迪和塞克逸卡蘭托(Seikkyi-Khanaungto)鎮和平與發展委員會、各部官員、團結與發展協會聯盟成員與社會組織成員的歡迎。

我每次拿起《緬甸新光報》,總會看到一些段落寫著將軍們視察佛寺整修或新佛寺的建造。這種做法可以追溯到緬甸王朝時代,王室一直是佛教的獎掖者。就像今日的將軍一樣,歐威爾《緬甸歲月》裡貪汙的官員吳波金(U Po Kyin)也認為自己是個好佛教徒。他相信自己此生犯下的惡行—詐騙錢財、陷害無辜與欺凌年輕女子—將累積起來使他在來世投胎成為低等的生物,例如蟑螂。因此,他打算在下半輩子多做善事,來抵銷他上半輩子做的壞事,以化解他的業障。歐威爾總結吳波金的哲學:

他的善功指的也許是蓋佛塔。四座、五座、六座、七座佛塔—僧侶們會告訴他該蓋多少—這些佛塔務求精雕細琢,鍍金的雨傘與小鐘在風中叮噹作響,每響一聲就代表一次祈禱。如此他才能再度轉世為男人—因為女人的地位就像老鼠或青蛙一樣卑微—或至少能轉世成比較尊貴一點的動物,例如大象。

報紙又報導,欽紐在端迪佛塔上層的佛像面前供奉鮮花素果,然後順時鐘繞行佛塔一圈。而後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捐贈金錢資助佛塔的整修。報導中列出最高的捐助金額。這些金額就緬甸的標準來說算是天文數字,而欽紐本人則捐了九十萬緬元(大約九百美元)。報導又提到將軍在端迪的最後一站是訪問當地一所小學,他贈送了五百支鉛筆給該校的學童。

在緬甸,凡事都離不開政治—佛寺亦然。許多佛教僧侶參加了一九八八年的抗議行動,有數百人遭軍隊殺害。兩年後,約有七千名僧侶沉默走過曼德勒街頭,他們托缽收集施捨,以紀念一九八八年的死難者。但這場和平紀念儀式卻以流血收場,軍隊向群眾開槍,造成許多僧侶死傷。「僧伽」(sangha,神聖的佛教教團)於是向軍政府發動全國性的宗教杯葛,拒絕接受軍人家庭的施捨,也拒絕主持軍人家庭的婚禮與喪葬儀式。這項行動稱為「翻轉缽盂」。這場消極的抗議行動觸怒了軍方,因為此舉使他們無法掌握自己靈魂未來的去處:在佛教喪葬儀式中,僧侶是引領人們脆弱的靈魂前往來世的必要嚮導。軍方的回應是打擊僧眾。士兵突擊一百間以上的寺院,逮捕超過三千名的僧侶與見習僧。今日的僧伽受到政府嚴密的控制。所有僧侶在任命之前都必須經過政府的審查,即使只是短暫出家幾個星期或幾個月(許多信佛男子會短期出家)也不例外。傳統儀式需要經過地方政府批准。告密者(他們也穿著緬甸僧侶的磚紅色袈裟)也在僧伽內部擴散蔓延。許多高僧遭到威脅與收買,被迫遵從黨的路線。寺院的住持以往對村落具有強大的道德權威,如今卻成為監視村民的人物。

我步下寺院階梯,往鎮中心方向走去。在佛塔的影子下,有一座傾頹的古塔,堆積如山的瓦礫,上頭爬滿蔓藤與灌木叢。幾尊小佛像散置於瓦礫堆中,前頭還擺放著香爐,裡面插著線香與蠟燭—顯示這座佛塔曾供奉過的力量仍逡巡於此。幾輛運貨馬車停在附近的樹蔭下,小馬緊繫著貨車,遠離正午熾熱的日光。馬車的主人要不是在車上打盹,就是跑到廢墟柔軟的草地上睡上一覺。

 

(本文轉載自區艾瑪.拉金新書《在緬甸尋找喬治歐威爾》,由衛城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