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為什麼要變成消費型社會的奴隸?

當喬治·亞曼尼說這是最棒的牛仔褲時,為什麼我們要屈從?

當麥當勞說這是最好的食物,當可口可樂說他們才是「正宗」或這類的話,為什麼我們要屈從?為什麼我們不種自己的番茄?為什麼不開闢自己的菜園?為什麼不織自己的衣服?為什麼不能自給自足?

我覺得六○年代的嬉皮運動其實相當具有啟發性,你甚至能從披頭四的某些歌裏聽到這些訊息。但是,就像其他的精神道路,嬉皮運動現在已經淪落了。現在人們外在像是嬉皮,內在卻是雅痞,這沒有什麼意義。金剛乘行者的本質是什麼?

我們應該內在嬉皮,外表雅痞,而不是反過來。如今,大部分這些嬉皮都有很大的銀行帳戶、有信用卡等等的東西,他們只是去加德滿都時穿著破爛而已。他們並沒有放下,沒有不做消費社會奴隸的意識。

而我們大部分人,特別是亞洲人,在某種程度上,我們是非常服從社會的。因為有儒家孔夫子先生,所以我們如此循規蹈矩,這很可悲。我不明白為何古代中國人不聽從老子的話,我覺得他的智慧更生氣勃勃,他的思想更開放。

不過這我也能理解,因為像是佛教,它永遠無法被政治領袖濫用。知道為什麼嗎?因為沒有政治領袖能出來說:「嘿,你們最好聽話,不然空性會懲罰你!」像是基督徒、穆斯林或孔子會說:「你們最好守規矩,不然祖先會不高興或是上帝會懲罰你」等等的話。

基本上我們已經建立了某種結構或某種社會,「完全不在乎」是不可能的。就算是教導你不要在乎的老師,他們自己也創造了另一個模式,以至於你掉入某種陷阱而無法不在乎。你會變得得去謀劃、完全偽善,這全都是因為缺乏對究竟菩提心的瞭解。

無論如何,我們要運用出離心,然後做止的襌修。當然,薩迦派的傳統裏有許多不同的方法。一開始我們使用一朵花――一朵藍色的花,不過那其實不是那麼重要。假如你要修持薩迦派的《道果》(LamDre)教法,那麼可能藍色的花非常好,因為藍色不只是象徵空性,它也代表喜金剛身體的顏色,所以你就會習慣這種象徵符號,也會和本尊建立起關係。請跟你自己的上師求取這些屬於個人的教導。

首先我們可以用任何方式來發展「止」,修持「道果」的人用藍色的花,修持上座部或聲聞乘的人用出入息,都沒有關係。基本上就像禪宗的坐禪一樣,就是坐著,一坐再坐,而且集中注意力在一個物體上;那就是你所要做的。這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方法。

記不記得我們一直在說不清淨的感知?知道為什麼我們會有這無止盡的、像鏈狀的不清淨感知?當你想到海灘,這個海灘聯繫到加州,加州海灘聯繫到好萊塢,好萊塢聯繫到珍妮佛·洛佩茲,珍妮佛·洛佩茲又聯繫到另外一個東西......這樣一直延續下去。不清淨感知就像一條沒有終點、非常強壯結實的鏈子,無止盡地來到我們這裏。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因為你給它們機會。

記得我告訴過你們,坐在客廳裏兩分鐘,你會覺得無聊,然後找遙控器、開電視,有愈來愈多的不清淨感知。然後一個不清淨感知不夠,有五十個不清淨感知的頻道;

假如還不夠,你會辦個派對,然後一直到稀奇古怪的東西為止。我們有各式各樣的不清淨感知,這是因為我們需要不清淨感知,就好像我們對它上癮了。我們對不清淨感知上癮,若沒有以某種方式注射,以某種方式娛樂――像是舞蹈、音樂、電視,或是讀一本小說,最後佛法也是其中之一──即使是一分鐘我們也坐不住。

佛法也有點像是娛樂,因為它至少讓你覺得自己已經修行了,如同你修完儀軌之後的感覺,有點如釋重負,不是嗎?這就是為什麼我在早上修;假如在晚上修儀軌,一整天都得擔心。所以修儀軌就像是「趕快做,把它做完!」假如你不做,情況就是如此。

所以我們需要不停地注射娛樂,那就是為何它們不斷前來,讓你愈來愈沉迷的原因。

修「止」使你對它們完全放手,唯一想的只是有點呆呆的藍花。當任何其他念頭出現時,你只要回到花朵上。藉由這樣做,當你思考時,所有的念頭自然出現,但這次你所想的只是藍花或是呼吸,不清淨感知被猛然嚇到了,不知如何對你是好,因為通常你都饑渴地等在那裏,張開雙臂與嘴,像是永遠不夠,但是這次你突然不注意它們了。就是這樣。

「止」的襌修根本上是不理會、非娛樂的藝術,是當你只專注在呼吸或藍色的花時,不理會不清淨感知的藝術。所有的不清淨感知不知道該如何是好,頭幾個月它們會叮叮作響地來干擾:「嘿,注意我們!」就像個被寵壞的頑皮小孩。它們想要你注意它們,但是你才不管,你只是看著這朵藍花,然後不清淨感知逐漸投降,然後你知道如何處理它們。假如你想要兩個不清淨感知,你可以有兩個;假如你想要三點前開除它們,你可以開除它們。因此不清淨感知是在你的控制之下,那就是我們所說的覺受現分。這只是對「止」非常簡短的介紹,我們時間有限。

現在講「觀」。發展出「止」的良好基礎後,然後修「觀」。

有很多修「觀」的方法。基本上,「觀」是了知無我的智慧,你可以做聲聞乘與大乘通常做的分析式的襌修,或瑜伽士的專注襌修。但那些修持《道果》像是「朗度」喜金剛的人,喜金剛其實就是「觀」的襌修。

其實這整個儀軌包含了「止」與「觀」兩者,例如,從皈依開始:觀想皈依物件在自己前方,上師是喜金剛的形相,即使這樣也有點「止」和「觀」在裏面。觀想上師為喜金剛兼含「止」與「觀」,知道為什麼嗎?你觀想上師以喜金剛形相在自己面前,專注在其上具有「止」的作用,那是「止」。而通常觀想上師時,你不是以你所見到的上師形相來觀想,例如薩迦法王,你將他轉化成喜金剛。

薩迦法王只有兩隻手臂,但是我們把他轉化為具有十六臂、藍色、與金剛無我母在一起、憤怒相、獠牙等等的形相,這有什麼作用呢?這切斷了關於薩迦法王的不清淨感知──西藏人,兩隻手臂,住在拉吉普(Rajpur),有時候會上廁所,要吃飯,下樓時用走的,而不是飛到法座上――這全都是我們的不清淨感知。而這些不清淨感知來自自我,因此需要讓它們不起作用,那就是為何我們要轉化它,因為畢竟這些都是我們的想法。

現在我們有足夠的福德,見到薩迦法王示現為如此謙遜和藹的西藏喇嘛,那是我們僅有的福德;假如我們積聚愈來愈多的福德,也許幾年後能看到藍色、十六臂等等那些東西;然後又積聚更多的福德,積聚愈來愈多福德,有一天你會了悟到,上師無非是你的自心,就是這樣,那就是佛法的終點、金剛乘的終點,不再需要去受法,最後不用再修儀軌、閱讀......這些都不用了。

在儀軌中,甚至只是觀想皈依物件就兼具「觀」與「止」,然後你接受皈依。皈依的最後是什麼?皈依物件融入你,皈依者(你自己)和皈依物件變成不可分,那就是無二,那是完全相異於自我的,那就是「觀」。所以同樣的,所有的道都是被設計成去打亂,去製造混亂。

邱揚創巴仁波切有一個非常好的說法,他把壇城稱作「有秩序的混亂」。壇城的整個概念基本上就是一團混亂,你在創造一團混亂。修儀軌時,你所創造的全都是混亂,因為你的不清淨感知是如此的有秩序,它們非常的有秩序――時間表、筆記、日曆、任務、鬧鐘、行事曆......一切都是這麼有秩序,這些都是不清淨感知。當我們運用儀軌時,有秩序的不清淨感知當下變得混亂,那就是壇城。

總之,這是對覺受現分(第二種感知)的簡短介紹。

第三種感知─清淨現分

現在談第三個現分,第三個很短。像我曾經說過的,沒法多談這個清淨感知。清淨感知超越我們,它是一位元成就者觀看的方式,或是成就者所具有的那種感知。假如今天一位成就者來此,他會如此看事物嗎?他仍然會去攤販中心,經歷四處逛逛、選擇那一攤比較好、那一攤比較不好的麻煩嗎?成就者意謂什麼?成就者意指沒有自我、沒有驕慢、沒有嫉妒、沒有執著的人,他完全沒有這些情緒。

所以我們只能猜測。當某個熱愛榴槤的人看著榴槤時,甚至榴槤的形狀都是美麗的,那就是為什麼有人甚至設計一個像是榴槤的房子;但是對我們一些厭惡榴槤的人來說,我們無法忍受榴槤。這是非常有分別的感知。我不知道,要是有人供養榴槤給一個沒有分別的人,他或她會有何種感知。或是他是「他」還是「她」?都不是,他超越了「他」和「她」。這就是為何在儀軌中,假如你讀儀軌,喜金剛的明妃「金剛無我母」無異于喜金剛。我們談的不是變性者,我們談的是超越男性女性,超越分別。

若你問我是否想要成佛,認真說來我並不想。我們大多數人說想要成佛時,我們所想要的只是比現在好一點的生活──不需要工作,也許周休六天、工作一天,也許連一天工作都不需要,因為能請假,路上開車沒有紅燈,沙發椅按個鈕就能變成浴缸......各式各樣的東西;

這是我們想要的,不是嗎?真的,實際上就是這樣。我們讀佛經,然後在心裏創造自己的痛苦、自己的輪回──思維上的輪回;然後我們讀佛經,在心裏創造出一個思維上的涅槃。有一個真的輪回,有一個真的涅槃,但是我們佛教徒試著擺脫思維上的輪回,並且試著去獲得思維上的涅槃,我們卻一點也沒有更接近擺脫真正的輪回,我們甚至不去想真正的涅槃。

真正的涅槃超越我們的情緒。我總是說,假如我成佛的話,我就永遠不能享受一場足球賽,因為作為佛,我能即刻遍知一切――立即知道過去和未來發生什麼事。足球賽的重點是誰會首先得分?誰會贏?那是我們所謂的樂趣。成佛時,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樂趣就沒了,因為我們生命中所謂的樂趣通常是不安全感的產物──例如偵探片。享受偵探片,是因為不到最後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男女關係也是一樣。當我們有段感情關係時――所有關於男女、男男、女女關係(我試著要政治正確)〈笑聲〉(:「政治正確」通常指言行避免冒犯他人,尤其是在性別、宗教信仰、或種族等方面。)──所有這些關係,你知道它們如何運作嗎?

因為有不安全感;只要有不安全感,關係就能運作。所以假如你知道某人對其男友或女友有點缺乏安全感,你可以跟他們說:「噢,它發生作用了!現在你們有了感情關係。」假如他們其中一個沒有缺乏安全感,這關係就不會成功。

假定你有個不在乎你做什麼的女朋友,你可以周遊在許多女孩之間,甚至跟大象睡覺,她也不在乎!突然之間,你產生什麼感覺?

你會覺得很糟,因為你認為她不愛你。人的心就像這樣。她給你自由,但你卻覺得她不在乎。我們想要她嫉妒!我們想要她有佔有欲,但是不要太多,只要一點點。只要一點點,太多的話會窒息。

因此,所有稱作「樂趣」的東西其實都是基於沒有安全感,像是喝咖啡、抽煙,它們就像是種刺激。不要以為你是例外,假如你沒有成佛,你就不是例外,我們都不是例外。因為我非常迷電影,看過很多的電影,有部電影常出現在我腦海裏,它真的引發了一些沮喪──真的,我是認真的──它確實讓我沮喪了好幾個月。甚至現在當我想到它,還是會陷入某種沮喪當中――幾天吃不下東西、不能想其他事情,這部電影就是「獵鹿人(或「越戰獵鹿人」)(TheDearHunter)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看過這部叫「獵鹿人」的電影?羅勃狄尼洛演的,這部電影真的讓我震驚多年。裏面有一幕是在玩俄羅斯輪盤――在手槍裏放一發子彈,然後射擊。這基本上就是賭博,賭你自己不會死,然後拿槍射自己。玩這個遊戲時有兩個人,誰被子彈射到就輸了。

這是在越戰時很糟糕的一個膽量遊戲。有個美國大兵被越共強迫玩這個遊戲,他非常幸運,每次他開槍時都是空彈,所以他總是贏。很多年過後,當戰爭結束了,他仍然留在越南自願玩這個遊戲,因為他如此沉迷於沒有中彈的刺激感。我沮喪的原因是我當時在想:「我有跟他完全一樣的傾向,我會這樣做,我可以看到自己玩俄羅斯輪盤然後上癮。」真的,這太恐怖了。我非常害怕,因為我完全有喜歡、愛上或對這樣的遊戲上癮的傾向。它是如此的刺激,所以這種事情是可能發生的。

總之,我不應該談論這麼讓人沮喪的事情,我應該談清淨現分。清淨現分基本上是一種離於分別心的感知,我們能做的只有猜想。目前我們有個美麗名稱:藏文「庫當耶些」(kuthangyeshe)、出世智慧(梵文Jnana)與各種身(梵文Kayas)――身、向度、智慧。我們不知道它們是什麼樣子。我是最沒有資格被問到這個問題的人。

就是這樣了。那些對修行有興趣的人,請繼續修行。生命很長也很短,精神修持非常容易,它只是思惟的方式,而不是唱誦。試著將你的精神思維融入日常生活中。喝杯卡布其諾咖啡,當它從你的嘴經過你的喉嚨到達這裏時,心裏想「那其實值得慶祝」,因為它也可能不發生。我們可以時時刻刻去欣賞感激我們的人生。

假如你看到一朵美麗的花,突然一隻美麗的蝴蝶飛過,太棒了!安住在那一刻,那就是你結合你的生活與靈性生活的方式。安住當下,而非過去――沒有用的,它已經過去了;不要太過停住于未來――沒有用的,它不在你的控制之中。

基本上你能控制的只有當下你有的東西;你不能控制過去,不能控制未來,你能控制的只有你現在所有的這一分鐘。而如何控制呢?不是持咒,不是把它們綁在念珠上。只是看著並欣賞著,就是這樣。

〈趙雨青翻譯,君美審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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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薩欽哲仁波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