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日期:2011/08/17 05:21:42
學習次第 : 初階
汝見此佛否?
竹慶本樂仁波切開示
唯有當我們真心誠意且矢志不渝的渴望遠離苦及苦因時,精神旅程方才開始。最初的道心有力而真實,是我們步上證悟聖道的根基。然而,根據大手印和大圓滿傳承的觀點,修道之旅上,並無某處可去,也並沒有所謂的道途終點:在彼處我們對解脫的渴求一朝得以滿足。為什麼呢?因為我們苦苦尋覓的目標——自由,覺醒,證悟——時時刻刻都在這裏,長隨著我們。
尋牛之旅
大手印傳承裏有個關於農夫尋牛的故事。這位農夫有一頭牛。他以為牛從家裏走失了,便四處奔走尋找他的牛,卻渾然不知他的牛原來在牛舍裏。動身出門尋牛前,他看到自家院外有許多不同的牛腳印,到處都是腳印!農夫想:“ 牛 去了哪個方向呢?”他決定跟隨某組腳印,沿其走到了喜馬拉雅的高山,卻沒找到他的牛。他又跟隨另一組腳印到了海邊;但到了海邊後,還是沒找到牛。他的牛既不在深山,也不在海濱。為什麼呢?因為它在農夫自家院子的牛舍裏。
同樣的,我們向外馳求,尋覓證悟。在喜馬拉雅的高山,在寧靜的海濱和出色的寺院,在但凡有足跡的地方尋找自由。最終,你可能在密勒日巴大師曾修行過的山洞裏找到他證悟的痕跡,或在恒河岸邊找到那諾巴大師證悟的跡象。在不同的小鎮,城市或者寺院,你也許找到諸位大師證悟的標誌。但是,你找不到你孜孜以求的東西——自己的證悟本性。你也許能找到別人的證悟,但這與找到你自己的證悟相去甚遠。
無論你多仰慕諸佛菩薩和前賢大德們的證悟,但這些與在自身找到你自己的自由,自己的證悟,自己的覺醒相比,是迥然不同的。證悟猶如找到了你的牛一般。你的牛認出你,你也認出它。我們與自己的牛重逢的那一刻,是極為感動和歡喜的一刻。
為了找回自己的證悟,我們須從此時此地開始。我們須向內尋覓,而非向外馳求。根據大手印‐大圓滿的觀點,自由或者證悟的狀態,從無始以來就在我們自心。儘管我們假想它已離家,它卻從未離開過我們,就像牛在牛舍裏舒適休憩一樣。但我們認為它現在別處,我們得去把它找回來。有這麼多通向各方的足跡,這麼多它在某處的可能性,我們也許開始產生幻覺。我們可能想:它被鄰居偷走了,再也找不回來了。我們開始產生各種各樣的誤解和謬見。
概括而言,我們可以說:心外無“佛”,亦無“成佛”。輪回也不例外:此心之外,並無輪回。正如密勒日巴尊者在其道歌中所唱:
無有輪回之可斷,
無有涅槃之可證,
自心本來原是佛[1]
此三果訣應受持[1]
根據大手印‐大圓滿的觀點,輪回,即我們迷失於二元對立體系的這種狀態,在其中並沒有需要任何摒除或捨棄的東西;涅槃,即覺醒的狀態,也不是我們要由此地前往的某處。離開我們現處之地,並不存在一個所謂“涅槃”之地。如果你想出離輪回,將它在物理意義上捨棄,那麼你要去哪里呢?去國際空間站嗎?還是月球或火星?但即使你那麼做,你仍然在輪回裏。所以你如何能捨棄輪回呢?
我們要捨棄的是二元對立,即迷惑之心,和恒常的痛苦狀態。就身體而言,你固然可以背井離鄉去洞穴或寺院這樣的僻靜之地。你將身處異鄉,但你的心是否處於異於二元對立的狀態?無論你在洞穴,寺院還是家中,決定你處於輪回或涅槃狀態的因素,是心的運作方式。
根據大手印和大圓滿的教法,證悟就在自心本性中。這個本性是我們努力尋求和建立聯繫的目標。我們試圖印證,了悟和圓滿這個本性。它是修行之道上的全部旅程。
我們要如何了悟自心本性呢?覺醒和完全證悟的經驗,可經由許多方法獲得。有小乘之道,大乘之道,以及金剛乘之道,或大手印‐大圓滿的覺醒之道。這三條道路殊途同歸;差異不在於成就,而在於達到成就所花的時間,和所運用的不同方法。在這三者中,唯獨金剛乘擁有即身證悟本性的教法。在金剛乘經典中,達到覺醒狀態的方法被稱為“立斷”。如果我們謹記法要,遵循次第如法修行,專心向道,不入歧途,那麼覺悟隨時都可能發生。前一刻我們還是全然迷惑的凡夫俗子,下一刻就可能成為徹底證悟的聖者。這種大膽卻又極為現實的觀念被稱為頓悟,或“狂野的覺醒”。
虔敬心之道
大手印之道有時候也稱為虔敬心之道。以虔敬心之目看我們的上師,傳承和教法,我們能看到心的本性。在你尋求證悟的修道旅途上,上師扮演什麼角色呢?一方面,教雲證悟即在你心;而另一方面,教雲若缺乏對上師或傳承的虔敬心,證悟就不可能實現。這聽起來似乎有點自相矛盾。
虔敬心為什麼如此重要?它是怎樣運作的?虔敬心即是道,是一種善巧方便,我們借其發展基本信賴——信賴我們本具的證悟之心,信賴我們的心自本初以來即全然清淨。信賴這些便是虔敬心。你能從上師和傳承處看到這些。你與上師的關係是非常私人的,但卻超乎私人關係。這種關係如此親密,以致你覺得能控制它;但同時你也意識到它超出了你的控制範圍。與上師的關係,既類似于世間普通的人際關係——夫妻之間,朋友之間,家人之間的關係,卻又超出了這些世俗關係。如果你能好好經營與上師的關係,這將為經營世間所有關係打開一扇門。它成為轉化我們負面情緒和痛苦的一個極佳手段。
這裏的重點是,上師單純起著鏡子的作用。當你照鏡子時,映照反射的是你自己的臉。鏡子並不映照出它本身,而是向你展示你的臉是乾淨還是骯髒,或你是否需要理髮。鏡子是公正無私的;它一視同仁的清楚投射所有正面和負面的特質。
同樣的,當你以虔敬心注目上師時,你看到自己的正面和負面特質。正如你在一面普通的鏡子中看到臉上的灰塵,你看到自己的失敗,掙扎,和不安情緒的生起。與此同時,你也透過表面看到,所有的不淨都能被輕易洗淨。你看到自己真實的臉,真正的實相,即是心全然清淨的本性。
如果你在黑暗屋子裏對鏡而坐,又會怎樣呢?鏡子依然具備反射的能力,你也依然具備可被反射的所有特質。但若沒有光,即使你長年累月的坐在黑暗裏,什麼也不會發生。你永遠都無法看到什麼。因此,光對鏡而坐是不夠的;你得把燈打開。在這種情況下,虔敬心的光就是燈。如果燈亮著,如果作為鏡子的上師在你面前,你就能極清晰準確而又離於概念的看到自心本性。這便是上師與傳承在我們的證悟中所扮演的角色,即是我們對自心本性的覺悟。上師不是你的證悟創造者。他(或她)僅是你實現證悟的因緣而已。
鏡子不會為你開燈,它也不會把你領進屋子,叫你坐在在它前面。它不會說“看這裏!”鏡子只是鏡子,占著一小塊地方。你必須進屋,開燈,走到鏡子前,往裏看。因此,誰做這一切工作呢?是我們。與鏡子的關係中,我們需要積極主動。
按照某些宗教傳統的說法,你必須處於被動,方能領受聖恩,或產生神秘體驗——但這裏正好相反。祈請傳承的加持,你必須非常主動。凡事都需你親力親為;上師只是一個因緣,一面你選來放在屋裏的鏡子。你也知道,鏡子並不是神秘出現的;而是通過你的努力,挑選了它並把它放置在那裏。
同樣,傳承教法也不是你的證悟創造者。他們只是另一個因緣。他們是強有力和深奧的方法,是你需要運用的方法。教法猶如為你指路的嚮導。例如,如果你在一幢樓裏,想離開但不確定出口在哪里,你可以問路。如果你運氣好,便能遇到人給你指出各種路線。小乘佛法的路線也許較容易找到,但過程有點繁雜,不易實行。你的嚮導是這麼描述這個路線的:首先,你上樓到一個有點昏暗的閣樓,那裏你將找到一道牆,牆上有個開口,穿過那個開口,再走一段樓梯到地下室,走到盡頭,爬上另一段樓梯到達二樓,你就能找到出口。這就是小乘之道。它耗時較長,但路線詳盡,最後你無論如何都能找到出口。
大乘教法的路線指導則稍簡單一些。你的嚮導告訴你,還有另一條路線:你直接從這道門走出去,然後將看到另一系列的門,穿過這些門,你會看到又一系列的門,再穿過它們,那時你將會到樓外的停車場了,而你的車可能就停在那裏。
金剛乘教法的路線指導說,出口無處不在,這裏,那裏,無一處不是出口。關於這條路線,嚮導告訴你:這裏就有個窗戶,跳下去馬上就到外面了。那裏也有個窗戶通向外面。或者只要你喜歡,這裏還有個旁門可以出去——事實上這裏就有許多直接出口。你無須到別處尋求。基於你想要多快離開,你可以自由選擇出口。
這些路線指導就像傳承教法。他們起的是什麼作用?如果僅靠他們本身,作用並不大。我們不斷聽聞教法,一個接一個的聽。即使如此,我們逃離那幢樓的唯一方法就是站起來,並靠我們的雙足走出去——而不是仗恃上師或傳承之足。沒有所謂“傳承之足”或“上師之足”能讓你靠其走路。你必須願意站起來,靠自己的腳走路。當我們那麼做時,我們便開始尋覓輪回出口和美好的自由空間。我們開始尋找解脫之道。
從這些例子中可見教法所起的重大作用,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職能。在修行之道上,你發揮著更積極主動的作用。依教法修行的人是你。他們告知你離開所需的一切資訊,哪條路最安全,哪條路有點危險,哪條路最快捷又最冒險。但是,如果你不採取任何行動,那麼無量劫後你仍將在同一幢樓裏徘徊。
我們擁有全部的選擇和能力來決定個人的旅程。這是佛教徒的觀點。即使從大手印和大圓滿的角度看來,你也是修行之道的中心,你的證悟取決於個人努力,而非取決於除在你之外的其他任何人或事。
借助心來發現心的本性
心的本性,和一切我們認為是心外之境的本性,是明覺的空性。換言之,一切色,聲,等等,及一切念頭和情緒,皆顯現而空,皆空而顯現。探索這長隨我們的自心本性,有很多不同的方法。
按照大手印‐大圓滿的觀點,我們首先直觀念頭和情緒的顯現,確認他們的空性。由於這些心理現象飛掠而過,虛幻不實,他們顯空不二的本質是顯而易見的。一旦確信了這一點,我們就可分析外境。一旦我們了知念頭和情緒的本質,了知外境——顯現于我們諸根識的外在客體——的真實本質,將會容易許多。我們看到,自心和外境均為空性。
在小乘‐大乘,或經乘的方法上,分析的次序是相反的。我們首先集中分析外境,追問:為什麼色即是空?為什麼聲即是空?為什麼香即是空?等等。通過大乘佛法的邏輯分析,我們發現所有色法都是空性。一旦我們發現一切感知的客體都是本質空性的,我們就能歸結出,感知的主體本質上也是空性。主體和客體相互依存。因此,大乘佛法從外境入手分析,而大手印‐大圓滿傳承從心入手分析。這是這兩種方法分析起點的區別。
從大手印‐大圓滿的角度而言,分析自心更容易也更直接。你的心離你很近。你極為瞭解自己的念頭和情緒,並直接體驗到他們。他們無處藏匿,也不需要你通過分析來發現。你的情緒,念頭就在當下,正在你眼皮底下。因此當你觀察他們時,你的分析是經驗性的,並不只是像分析如小石頭或大山脈這樣的外境的理論分析。你分析一個念頭或者一種思維模式,這是直接的經驗。有時候這種經驗會太赤裸,太貼近;在你跟經驗之間,什麼間隔都沒有。我們的問題常常不是看不到念頭和情緒,而是看到太多——我們未經加工的念頭和情緒一下子暴露無遺。
當我們分析色或聲時,或思維根與芽的形而上層面時,我們駕輕就熟。這是個概念或理論練習。通過這個過程,我們開始“了知”,但我們此刻的了知並非直接的經驗了知。因此,在大手印‐大圓滿看來,這種方法是非直接的分析,不是直接的經驗。因此,修道上的小乘和大乘階段被稱為“因乘”。他們促使和引導我們產生直接的經驗。因乘的方法將引導我們在將來某刻獲得經驗,而非現在。
那種分析方法,類似於物理學或其他學科在實驗室條件下作研究的方法。佛陀靜坐禪定中,分析心中顯現的現象,用敏銳的洞察力研究他們;類似的,科學家進入自己的專注狀態,用超級智慧的高科技儀器分析外在世界的現象。他們甚至已將科研儀器發射到了火星。
通過研究找到分析對象的究竟本質,以此作為分析目標,兩種分析方法得到相似的結論。兩種方法都無法找到堅固的,實在的存在。對於原子及其他能量形式如弦或誇克,現代物理學找不到其真正或實體的存在,而只能在理論上進行假定。佛陀稱之為空性。因此,事實上現代科技的方法與空性的分析方法相當接近。
大手印‐大圓滿傳承運用直接分析的方法,被稱為“單純禪修者的分析性禪修”,或“固蘇魯”。這裏的單純不是指智力缺陷,而只是在智力上“不造作”。另一方面,經乘的分析方法被稱為“學者的分析性禪修”,或班智達,即理論或學者式的透徹分析。學者式方法固然必不可少,但如果僅用其一法,是無法帶給我們即刻的直接體驗的。
單純禪修者的分析——直觀心的當下經驗,極為明晰,並引導每個人獲得直接經驗。運用此法,當近距離觀察念頭或情緒時,你便能看到其明空不二的本質。你找不到任何堅固或實質存在的事物;而找不到的原因是:在絕對真理的層面上,根本沒有任何事物真實存在。因此,我們遍尋無著。
然而,真正的空性並非只是“遍尋無著”這麼簡單。例如,你翻遍家裏,想知道家裏是否有一頭大象,你在閣樓,地下室,廚房,或起居室四處尋找,卻沒找到大象,這是否意味著大象不存在?並非如此。動物園和野外都有大象。
僅僅靠“尋覓而無著”的分析方法,無法引領我們真實經驗空性。為獲得空性的真實經驗,我們的分析須基於觀察我們所能看到的,能經驗其存在的現象,不管是外在還是內在的現象。我們分析該現象比如大象,是為了發現其本性和實相。我們經由此法尋找大象的本性:徹底分析大象和其組成成分的存在性——耳朵,鼻子,眼睛,軀幹,腿和尾巴,盡己所能的分析,乃至精疲力竭。在那時,我們得出結論,我們找不到這個看似堅固存在的生物的真實存在。但是,我們能看到,聞到,聽到和摸到這頭性空而顯現的大象。這便是引領我們真實經驗空性的分析方法。
同樣的,我們觀察念頭或情緒,也很難找到任何實在的東西。我們也許怒氣衝衝,但當我們觀察那個強烈嗔恨的感覺時,我們沒法精確的找到它。我們無法準確識別嗔恨是什麼;我們甚至不確定嗔恨的原因。過一會後,嗔恨消失了。我們也許前一刻還滿懷嗔恨,甚至氣得說不出話來或者呼吸困難。但下一刻,憤怒消失的無影無蹤。即使我們想保持怒氣以折磨我們的對手或敵人,也來不及了。性空而顯現的嗔恨已消失了。事實上,它從一開始就從未存在過。
平常心
平常心修行之道上所有的努力,不論是學習,修持,還是參與社會活動,其目的都是回到心的清淨狀態,內在的覺醒狀態;這個狀態極為單純,全然平常。這便是所有三乘佛法之道的目標。
小乘佛教稱其為無我,無私或空性之境。大乘佛教稱其為無上空性,離於一切造作和概念的自由。它也被稱為融合慈悲本質的空性,即菩提心,悲智雙運。另外,它也被稱為佛性或如來藏,即諸佛如來的本性。在金剛乘[2]裏,它被稱為金剛種性,有時候也叫金剛心,意指覺性堅不可摧的特點。大手印傳承稱之為平常心,大圓滿傳承稱之為赤裸明覺。所有這些名相都指向一個最根本的真理:我們的心和外境的本質為明空不二。換言之,色聲諸法,以及我們的念頭和情緒,皆顯現而性空,皆性空而顯現。
了悟心的本性,有多種方法,其中有許多方法本身看似完全相反。在某種意義上,他們很特別而非平常,反常而非正常,複雜而非簡單。例如,小乘之道以其座上和座下行持的繁瑣細則而聞名;對出家人來說,要遵循剃發和穿美麗僧袍的傳統,這都是引導修行者了悟無我的特定儀式。同樣的,為了悟無上空性而追隨大乘佛法的修行者修習六波羅密,即六種殊勝行: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以及智慧。在金剛乘裏有許多複雜的修法——比如本尊和壇城的觀想,引導行者證得金剛心。
那麼,所有這些修行是否都讓我們更接近實相?頭髮自然生長,所以小乘佛教經常剃發的做法看起來不合自然,而且也不符合社會常規。在大乘佛教裏,有許多高度概念化的方法,及偶爾的“反智”方法,來淨化心的負面狀態,比如在自他交換法中,觀想吸入他人心中的不淨[3]。在金剛乘裏,和小乘剃發的做法相反,我們不僅觀想更多頭髮,還想像更多頭,更多臂,更多腳。這種方法似乎讓我們跟平常的,普通的,單純的心相去甚遠,那我們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必然有合理的理由。答案很簡單:為證悟平常心,真正的回到本初的單純狀態,我們必須斷除二元對立的習慣模式——分別執取,給事物貼上正常或反常的標籤。如果我們對“正常”有過多的執著,就須斷除這個執著,以體驗心的法爾如是。
因此,為了突破和轉化這種頑固的二元對立觀念,在修行之道中我們創造出“反常”的情況來修持。在修持金剛乘的本尊相應法時,你也許需要觀想自身為多頭多臂多腿的一位本尊,那時你突然意識到: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這是很好的經驗。對於我們是誰,及“外面”的世界如何,我們通常有太多先入為主的觀念。我們忙著分別執取,給事物貼標籤,以致我們從未見過超乎表面標籤的實相——無可言喻的實相即現象之本。
當我們運用金剛乘道路上的甚深及善巧的方法時,他們切斷我們二元概念的根源。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而言,我們可以說,運用這些方法,我們借助概念以超越概念,借助念頭以超越念頭。鳥從地面起飛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如果鳥想飛起來,它或者需要跑幾步,或者需要往後蹬地,才能躍起。它必須借地來離地——躍入廣闊的空間。同樣,在修道之初,為了躍入非概念或非二元的空間,我們必須依賴於二元概念。
這便是一切教法的目的。通過語言和概念,他們指出,萬法的本質,是超乎語言和概念的空性。如果佛陀在證悟心和外境的本質後未曾宣說教法,未曾用語言跟我們溝通表達他的智慧,我們將無從邁上聖道。
但是,大手印‐大圓滿之道的傳承上師們,以極為單純的方式介紹平常心,或赤裸明覺。這些上師也許對弟子說“看,有朵花。你見到了嗎?”弟子回答“是的,我見到了。”上師問“今天你見到外面美麗的陽光了嗎?”弟子回答“是的,今天我見到了美麗的陽光。”然後上師會說“那就是了。”
這理應是大手印‐大圓滿之道的最高深的教法。最高深的教法極為簡單直接,毫不複雜。我在佛學院學習時,有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的概念在飛速成倍增長。隨著經典背誦和辯經練習,我的概念似乎與日俱增,以致某天我覺得必須去見我的上師。於是我去見堪布仁波切[4]。我向仁波切報告說:經典上說,經由修學,我們的概念會逐漸消失,直至我們達到完全無念的境界;但我的經驗恰恰相反!我學的越多,發展出的概念也越多。我報告完畢後,仁波切說,“是的,那也許是你的經歷;但事實是你的概念正在變得越來越細微。”
我們要如何理解這一點呢?例如,我們看一個茶杯,通常我們只看到它的大致形狀和顏色。但如果你把它放到放大鏡下,你會看到超乎你從前一切所見的整個系列顏色和結構——你甚至能看到生活在茶杯上的細菌。同樣的,當我們用妙觀察智的顯微鏡觀察念頭和概念時,我們從更細微的層面觀察他們;因此,我們看到大量的細節。我們臻於精細的概念理解將我們引近直接的經驗,而不是跟實相背道而馳。我們看到念頭的生滅,看到他們怎樣爆發成情緒,又怎樣用貪欲,嗔恨或嫉妒的能量污染我們的心。
在這個觀察的階段,我們可能會想:“這簡直毫無希望。我永遠都做不到讓心中綿綿不絕且非常強烈的妄念安靜下來。”在從大手印‐大圓滿教法看來,我們現在能清楚看到念頭的活動這個事實本身,就是禪修的一個成功之兆,而非失敗之兆。我們通常看不到念頭的持續生起,或他們是如何分分秒秒更替改變的。我們意識不到我們如何追逐念頭,當我們失去覺照時,也絲毫覺察不到,從而完全迷失。因此,何時我們認出自己的思維模式,何時就是極富深遠意義的一個時刻——它將引導我們經驗平常心。
通常我們覺得,念頭和情緒都太過平常而無甚意義。單單在美好的日子裏看到花朵或者陽光,實在太簡單而不夠深刻。作為禪修者,我們想要深刻的經驗,卻忽略了世俗的經驗。我們渴求非同尋常的,大的東西。我們想要“大”,想要在被稱為“神聖國度”的神秘之所的某處獲得宗教體驗。但是,每當向外馳求時,我們便偏離了自心的證悟本性;我們開始與自心本性——大手印和大圓滿的根本狀態分道揚鑣。“向外馳求”並不意味著我們要真的離開家,去鄰居的後院尋覓;或收拾行李,搭巴士去鄰城;或在寺廟落發出家。“向外馳求”意味著馳求於你當下的經歷之外的任何事物。
仔細從你個人的經驗來想,當嗔恨突然生起時,你是怎麼應對的?你可能試著阻止這個嗔念,或證明其正當性以抵擋嗔恨的能量,甚或糾正它——將它由“負面”念頭變為“正面”念頭。我們無所不用,因為我們覺得,若如其所是,那個念頭實在不夠好,不夠格讓我們禪修。我們將借助下一個清淨的念頭禪修;或者更棒的是,我們將在念頭的間隙中禪修,就在下一個我們將認出來的間隙!如此一來,我們一直在錯失當下的覺醒時刻。問題在於,我們永遠趕不上下一刻的覺醒,趕不上我們未來的覺醒。如果嗔恨在當下存在,那麼,它的根本本質就是鮮活覺醒,明空無二的。正如我們心地單純的大手印和大圓滿上師所問,“你見到了嗎?那就是了。”
你可能偏愛以佛陀為禪修對境,而非自己的情緒。佛陀永遠是那麼完美的放鬆和自在;因此你覺得很舒服。而當你觀察情緒時,你可能開始感到不安和不適。你也許會覺得自己精神健康有問題,或沒處在一個神聖,上進或靈性的心理狀態中。在修行之初,以清淨的對象如佛像,本尊或大成就者作為禪修對境,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幫助的。但是,你如果對這些對境產生依賴而癡迷,就可能產生負面後果。當你覺得你無法從感覺,念頭和情緒,這些日常生活的體驗中引發出神聖經驗,或無法和本然覺醒的心建立聯繫,那麼你正在積累一個嚴重的問題。正如陽光和花朵一般,我們的情緒同樣熟悉,同樣平常;這對證悟平常心是個大好消息。我們擁有這麼多機會,應為此感恩並善用這些機會。
你苦苦尋覓的自心本性,其實一直都伴隨著你。此時此刻,它就伴隨著你。教雲:如果我們能了悟當下的念頭——無論什麼念頭——如果我們能直觀念頭並安住于其本性,我們便能證悟佛陀的智慧:平常心,赤裸明覺,明空,究竟真理。未來總是遙不可及。我們永遠無法遇見未來之佛。而當下之佛永遠伸手可及。你見到當下這尊佛了嗎?你還在何處尋覓呢?
“汝見此佛否?”,竹慶本樂仁波切開示,摘錄自“狂野的覺醒”系列開示,2004年2月開示於溫哥華及多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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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三釘歌》,為密勒日巴尊者在尼泊爾的藥磨雪山虎穴獅林中所唱,藏文法本第259頁。
[2]當從三乘佛法——小乘,大乘和金剛乘的角度來歸納修行之道時,大手印和大圓滿傳承一般被歸入金剛乘。而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金剛乘可被視為大手印的一個分支,稱為真言大手印或密續大手印。分類系統各有不同。但不管如何分類,有一點是相同的:這三者(金剛乘,大手印和大圓滿)均為“果乘”,是極為有效快捷的證悟心性的方法。
[3]此處指自他交換法,或給出和接受法。抱著將一切眾生從痛苦中徹底解脫的發心,我們觀想送出所有的快樂和幸福給他人,同時,作為交換,觀想吸入他們的痛苦和不幸。在此過程中,我們克服自私和我執,他們是痛苦的根源,也是我們證悟的障礙。
[4]在本樂仁波切在錫金隆德寺的噶瑪師利那爛陀佛學院學習期間,堪布竹清嘉措仁波切是佛學院的首席教授。佛學院的課程設置為九年制的嚴格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