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秦麥洛桑活佛:“嚇唬”和“勾引”不是真正的佛教

李國盛

很有緣,前幾天我和西藏秦麥洛桑活佛有過一次長時間的交流,感覺很有收穫,我把對話錄音整理成文字,儘快全部貼上來。
  
  感謝王功權先生、尹建平先生對此次交流給予的很多幫助。



  李國盛:我雖然前幾天看了不少佛學方面的書籍,但還是對佛教瞭解不深,有些術語更是不明白什麼意思,希望您能諒解。
  
  秦麥洛桑活佛:阿彌陀佛,我們一起學習。
  
  李國盛:我聽說您是北大哲學系樓宇烈教授的學生。
  
  秦麥洛桑活佛:對,我是他的學生,他是專門研究從事中國傳統文化、哲學和佛學研究,帶了很多的學生,現在也是帶博士生班。我不是博士生,但是也跟他學了快有兩年了。
  
  李國盛:現在還在繼續學嗎?您感覺漢地的教授和西藏您的上師對比,他們在學問上有什麼相似或者是區別的地方嗎?
  
  秦麥洛桑活佛:我還在北大繼續學。我見過很多大學教授他們都談佛學,他們不一定信佛,我相信樓宇烈教授是信佛的,而且他的道德、文化和修養很深。他本人對佛教的理解我覺得跟其他學者不太一樣,因為他有更深的一些的個人體會。
  
  現在很多大學的博士生、研究生光用一個佛教的名詞來做論文就可以寫出幾萬字。我不能說他們沒有領悟,但是佛教重視經過體驗來領悟人生的最高的境界。
  
  我在上佛學院時候,老師大部分是大學的一些教授。他們講得非常的生動,說實在的我西藏一些上師不見得可以講得過他們,但是有一點,他們感動不了我的內心世界,只是我覺得他們講得好而已。我有一個西藏上師,他講的幾乎都是乾巴巴的,吞吞吐吐的,但是他每句話講出來的時候,我的汗毛都豎起來,因為他完全的觸動了我的內心世界。漢地這邊可能是這樣的一個教學方式,像佛學院的教授也好,或者其他學者也好,不一定可以打動人的內心靈魂,他們只在乎講課的內容是怎麼樣生動。我上大學一、二年級的時候,有一天講《金剛經》,我聽著很彆扭,從佛學來說,講課的人的體驗是很重要的,當時我舉起手說,你是作為什麼樣的境界說出來的?你個人有領悟嗎?你修持了多少年?當時他就愣了,說是這是一個復旦大學教授寫的。我說我不管復旦大學教授怎麼樣,我最想聽到你從內心世界發出來的聲音。我們這個佛學不是來做學問的,而是聽到一種從內心可以體會到的東西。

  (洛桑活佛的漢語可以做到基本交流,但是有些詞語還是用起來比較生疏。當時我們都拿著筆,交流不清楚的時候就隨時用筆寫出來。)
  
  
  李國盛:來漢地後遇到能夠感動您的人多嗎?
  
   秦麥洛桑活佛:並不能說沒有,我最欣賞的一個法師叫“宣化上人”,他後來到了美國建了“萬佛城”,在什麼地方不太清楚,他講了很多關於禪宗的東西。

  西藏的教育方式和這邊的一些教育方式不太一樣。西藏的每個寺廟都像一所大學,包括了人文、哲學、宗教,非常典型的,比如西藏所有的醫學還在寺廟裡面,西藏所有的藝術也在寺廟裡面,西藏的天文學也都在寺廟裡面,我們的寺廟叫郎依寺,有13個班,每個班學的課程都不一樣,而且分得很細。
  
  李國盛:每一個寺院都有一個完整的教育體系嗎?
  
   秦麥洛桑活佛:目前來說,大部分寺廟都是這樣的。西藏的寺廟是修學的地方,修正做人的缺點,因為我們人不是完美的,肯定有一些負面或者是自我的情緒帶來的不良的習氣,這個習氣是要改善和提升的。佛教徒將來可以成為什麼呢?不是成為神,而是有一個完美的人格。
  
  李國盛:這個跟中國傳統文化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有相似的地方。
  
   秦麥洛桑活佛:相似的地方有,但是境界和追求是不太一樣的。因為佛學非常講“發心”,也就是你的“動機”。你現在做一件事情,你的“動機”和“目標”是什麼。
  
   我們佛學裡面要講到“皈依”,就是佛門的“皈依”,那個時候也是首先你的“發心”要清靜,就是“動機”要純,才可以入佛門,如果為了名和利,要學佛的話意義並不大,因為學佛是要如何去熄滅我們內心世界的“貪、嗔、癡”三毒。

  李國盛:現在去寺廟燒香拜佛的好多是為了名和利,是公眾對佛教的誤解嗎?
  
   秦麥洛桑活佛:是的,現在很多人對佛教的誤解很深。比如,我一個非常好的朋友他是一個企業家,他現在對佛教是非常認同的,他認為佛教是被社會“妖魔化、是庸俗化、政治化和邊緣化了”。這些是跟真正的佛教有很大的差異,那些東西就是我說的“嚇唬式”的佛教和“勾引式”的佛教。
  
  還有好多人把所有地方的神和仙跟佛完全是混在一起的。有一些人統計過,世界上宗教目前為止存在的大概有3000種,但是我覺得是除了佛教之外其他任何宗教都包容不下這些東西。
  
  佛教的偉大在這裡,也導致了一些人的誤解。我去過秦皇島、瀋陽還有一些地方,很多人搞不懂佛教和神的區別在哪裡。不懂佛教與仙的根本區別。有時候我看到他們殺豬、殺雞,然後一起放在佛龕上面,這樣完全是違背了佛教,佛教完全不是講這些東西。
  
  好多燒香拜佛的人特別希望通過這些來改變自我的人生,希望成為擁有者,求財、求子,但佛教絕對不是這個意義,佛教是啟發你如何改變你自己,佛教是這樣講的,我開玩笑說,如果你們為了發財而求佛的話,我說你乾脆不要學佛了,求你了!釋迦牟尼一天的三頓飯都沒有著落,他還給你錢,有可能嗎?釋迦牟尼是一個隻披著袈裟,赤著腳的人,耶穌是釘在十字架上的,但是我們現在很多人為了升官發財而求神學佛,這樣的話,還是乾脆不要學佛比較好。
  
  佛教是教人把握內心世界清靜,並且如何改變自我,消滅你很龐大的“我”。人們往往向外在追求幸福,他們所有的幸福在外在,他們說自己有錢就幸福。我開玩笑說,你們敢肯定說這世界上有一個億的財產的人沒有煩惱嗎?他們說肯定有煩惱。我說你現在真正到了一個億的時候你敢說你沒有煩惱嗎?你保證,你肯定你是幸福者嗎?所以說我告訴人們,我們幸福、自在不在外在,而在內心世界。
  
  李國盛:您覺得什麼才是真正的佛教?
  
   秦麥洛桑活佛:現在我把目前的佛教現象分成三類,第一是封建文化式的佛教,第二個是宗教儀式性的佛教,第三是覺悟人生的佛教。

  《魔術的舞蹈》這本書上曾經寫過這麼一句話:“超越希望和絕望的就是佛教”。因為超越絕望與希望的話才可能做到內心的平靜。

  李國盛:人如果沒有了希望和絕望,那為了什麼而活?
  
  秦麥洛桑活佛:生命的很大的動力,是為了趨向喜樂
  
  李國盛:但是好多人會說,是為了孩子、為了妻子或者是父母而活著。
  
  秦麥洛桑活佛:我個人覺得這是一種藉口,並不一定是真實的,幸福和快樂才是背後的原因。而們對幸福的瞭解是什麼?每個人對幸福都有一個不同的定義。我是這樣說的,每個人的定義不論怎麼樣,你的欲望得到了適當的滿足,就是你的快樂。你的欲望得不到適當的滿足就是痛苦。按這個道理來講,一個很大的問題,你的欲望得到了適當的滿足叫快樂的話,你的欲望是無窮無盡的,因此你根本就沒有幸福。
  
  李國盛:如果把欲望做到節制呢?
  
  秦麥洛桑活佛:佛教講超越了欲望才可能幸福。
  
  李國盛:佛教認為快樂和幸福的狀態是什麼樣?
  
  秦麥洛桑活佛:我舉個例子,我去馬來西亞的時候他們讓我講課,他們說你講一下關於健康的問題。我不是醫生,我也很難講,但是什麼叫做健康?我說當你忘記了你的腳和手包括你的身體、頭腦都忘記的時候就是健康。所以說呢什麼叫幸福?什麼時候忘我,忘記了我,就是幸福!因為自我的存在是苦的根源。 為什麼我們人笑的時候開心呢,因為你笑的時候刹那之間忘記了自己,那個時候你很幸福。

  李國盛:您提到每一個寺院都像大學一樣,佛法從字面理解是和“智慧”相關聯的,而且剛才您提到在寺院裡面是“修持”和“學習”的地方。可以說修持有兩個方面,一個是修正自己的內心,另外一個叫智慧。“修持”的成就高低是一個什麼樣的標準?
  
  秦麥洛桑活佛:藏傳佛教也好,漢傳佛教也好,講的是“聞、思、修”,首先要聽到佛教的一些哲理,而後認真思索。最後修持證悟我們說你光有“聞、思”兩個字,這個等於是紙上談兵。但是沒有“聞和思”,光有“修”的話也不行,就是沒有人指導,瞎練,盲修瞎練的話非常可怕,很容易走火入魔。
  
   我們常人所說的盲修瞎練就像盲人騎瞎馬一樣,不知道自己的去向是如何。藏傳佛教非常講究一個引導者,也叫“上師”,所以我是一直在開玩笑說上師是我們修行上的指南針,有了他,我們不會走太多的彎路。其實我們的生活也是如此,有一個嚮導,有一個老師的話,比自己瞎忙多少天要強很多,藏經佛教是非常講究這個的,這個和漢傳佛教是有所不同。
  
  藏教佛教非常關心師徒之間的關係,你要找一個老師的話,需要三年時間去觀察,那個老師也同樣對你考驗三年,這樣相互之間的經歷六年才可以稱之真正的師徒關係一個人真的從內心欣賞另一個人是非常重要的。我對我的師父是純粹的認可和欣賞的,即便今天和100個妓女睡在一起我對他的信心是從不會動搖。
  
  李國盛:那是不是說您對上師絕對服從?
  
  秦麥洛桑活佛:欣賞並不等於是百分之百一定要學他那樣做,比如說現在釋迦牟尼是我們大家都知道的佛祖,但是他當時做王子的時候不一定什麼缺點都沒有。他後來在菩提樹下覺悟。我們跟隨他的是內心世界,並不是他的行為,我們不是要到菩提樹下打坐,而是要學他的覺悟,這是非常重要的。

  李國盛:佛教的創始人釋迦牟尼以前是王子,看到世間的痛苦,想解脫這樣的痛苦,經過六年的苦修,最後在菩提樹下得到覺悟,他的覺悟是什麼?
  
  秦麥洛桑活佛:他熄滅了自我的狀態,因此覺悟了。覺悟是他完全的悟出了萬物和生命的本質,這樣講只是個概念性的認識,所以我這樣講出來就好比我們說什麼叫甜,在人們不知甜的滋味之前肯定是沒有什麼特別大的定義,所以我乾脆拿一個冰糖給你看這個是甜的,但是甜和冰糖之間有一定大的距離,因為我讓你看這個冰糖的時候你看的都是他的形狀和模樣,這個是缺少體驗,所以說“覺悟”包括“涅磐”,這些都是精神最高境界的體驗。
  
  李國盛:佛教和其他宗教有什麼主要區別?
  
  秦麥洛桑活佛:我說佛教是沒有信仰的宗教。一般所有的宗教是有信仰的,信仰是什麼呢?你相信一個至高無上的,同時是無所不能的上帝和神存在,你是永遠的它的追隨者。
  
  李國盛:靠至高無上去保佑自己?
  
  秦麥洛桑活佛:對,靠他去保佑,佛是不講這個的。這樣的情況之下我舉一個非常簡單的例子來說明,這個至高無上的完美的神是地主,你的信仰就是他的奴隸,你永遠超越不了他,而且你永遠是他的僕人。佛教沒有這個思想。
  
  現在公眾對佛教很大的誤解。佛教講一切眾生平等,一切都是平等的。佛說不光是我和你,連一個螞蟻都是平等的,佛教尊重所有的生命,我們要尊敬每一草一木,因為這上面有很多的生命生存著,這是他們的住處。我們每個人都有佛心,我們每個人都具有基本善良的本性。
  
  佛教講,你也可以成佛,這和其他宗教完全不一樣。

  李國盛:基督教是強調人的原罪,佛教認為人性本善 ,還是性本惡?
  
  秦麥洛桑活佛: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佛教認為有一個非常完美的東西存在,就是我們每個人都有一個最基本的善良的東西,這是我所說的。佛教的意願叫佛心,基本善良的東西,我們現在說你能夠肯定每個人都具有這樣善良的東西嗎?我們每個人看起來都是由“貪、嗔、癡、慢、疑”五種非常醜惡的東西組成的。如果我們真的具有這麼善良的或者說是這麼一個東西的話,應該我們要表現才對,但是我們幾乎表現不出來。
  
  李國盛:這種每個人身上的矛盾和衝突也是佛教要解決的問題。
  
  秦麥洛桑活佛:是,因此佛教講究如何去修正和領悟。
  
  李國盛:真正的佛教徒的標準是什麼?
  
  秦麥洛桑活佛:沒有領悟和改變的話,是失敗的一個佛教徒。什麼叫成功的佛教徒?你有沒有建立起對佛教的正確的見地,有沒有領悟人生,有沒有熄滅內心自我的“貪、嗔、癡”,你真的把自己所有的負面情緒熄滅的狀態,那是一個成功的佛教徒,否則就是犯戒。
  
  李國盛:佛教中的犯戒與法律上的犯法應該是有所區別。
  
  秦麥洛桑活佛:是的,宗教和法律有不同,宗教非常講究你的動機和心態是如何。比如說我想殺人,在佛教的眼裡是犯戒。因為殺人的念頭本身就是犯戒。 但是法律上我是沒有任何犯罪的,我沒有任何違反法律的事情。

  李國盛:您最近幾年在全國各地,還有世界其它地方走訪、交流,對佛教有什麼新的認識嗎?
  
  秦麥洛桑活佛:我最近經常去國內其他地方講課,國外也到過新加坡和馬來西亞講課,感觸很深,有些地方要麼是勾引別人,要麼是嚇唬別人。
  
  李國盛:什麼是嚇唬別人?
  
  秦麥洛桑活佛:就是說你有多大多大的罪惡,要消滅,誰來消呢?我來消。
  
  我當時感覺,你自己的東西都沒有消,你能幫別人消嗎?好比你自己都不會游泳,怎麼去下水能救人呢?但是恰恰絕大部分是嚇唬別人的東西居多。
  
  另外的感覺在是普遍的寺廟都成了超度的場所。我有一個懷疑,度他們的那些人有沒有能力能夠度自己,不用說度別人,首先自己就搞不明白,把另一個人搞明白是非常艱難的。這種超度方式讓別人能覺悟嗎?明白自我的真諦嗎?首先我說最基本的佛教的“聞、思、修”都沒有,忙修瞎練的超度。
  
  現在很多盲目香拜佛,說你的孽障很深等等等等這種方式來嚇唬別人。
  
  李國盛:什麼是勾引別人?
  
  秦麥洛桑活佛:比如新加坡建了一個寺廟,金碧輝煌,貼的都是黃金。我們把菩薩當做很神聖的東西沒有錯,但是金碧輝煌有用嗎?這個價值觀本身是人類的價值觀。把一頭犛牛放在這個金碧輝煌的房間,它肯定是很討厭這個情景的。這種現實的東西現在是普遍的。很少有覺悟的東西。
  
  李國盛:用黃金貼面的寺廟應該是五星級寺廟了吧。您的意思是應該多建些普通寺廟?
  
  秦麥洛桑活佛:不是,我感覺現在這個社會在中國,寺廟是只多不少,太多了。所以我覺得是不需要再建寺廟了,包括佛像也是。我到處去演講,拿一些所謂的汗水錢也好,或者是辛苦費也好,在廈門養了一個孤兒,秦皇島也有,現在差不多有20個孩子。我忽然發現很奇怪的事情,許多自詡為佛教徒的人並不喜歡做佈施,真正的給予。他們建寺的時候拿很多錢,捐佛像好像是一點都不在乎,但是真正的要實際幫助別人的時候,他們又很在乎了,都是那麼不樂意。這樣的給予不是一個真正的給予,是不單純的,有私心的。
  
  李國盛:以為捐錢建一個佛像,自己會有回報。
  
  秦麥洛桑活佛:我說那個佛真的是佛嗎?我說你家裡的那個佛真的是佛嗎?那他不是木頭、銅、鐵或者是瓷做的嗎?我說樂山大佛建了快有1000年的歷史了,我所知樂山大佛連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一個真正的佛是什麼?我們說是他是不需要燒香,佛真的這麼在乎嗎?有一些佛教徒一天必須要燒多少多少的香怎麼樣怎麼樣,尤其是一些傳統的佛教特別在乎這個。有個老太太天天敲木魚,孩子說你停一下停一下,他奶奶說我要念經,就是不停的念。有一天孩子大聲的喊叫奶奶奶奶奶奶奶奶,他奶奶很生氣。後來這個孩子說,奶奶我喊你幾下你就這麼生氣,你天天喊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難道阿彌陀佛不生氣嗎?這個是很有意思的故事。
  
  
  李國盛:您剛才的這些話,我可以放到網上?
  
  秦麥洛桑活佛:可以,我今天講的都是通過否定一些形式化的東西來肯定佛教,否則真正的佛法很難更好的弘揚!
  
  李國盛:洛桑活佛,我知道今天您公開說這些話需要怎樣的勇氣,您是真正發自內心想為佛學事業做出努力的!我向您表示深深的敬意!
  
  
  秦麥洛桑活佛:我這樣說出來對我是有代價的。因為什麼呢?我是佛中人,現在很多佛教徒是這樣的,我一個人說出來是有代價的。但是生活是敢於面對才有成果,無論是你還是我應該都是一個勇士,才能夠覺悟人生。不然的話,就是一個懦夫,絕不是一個勇敢的士兵。

  李國盛: 漢地人對活佛的態度與西藏人對活佛的態度有什麼區別?
  
  秦麥洛桑活佛:我剛來漢地的時,有時候像個神,因為是活佛嘛,有的時候又像鬼,因為什麼呢?人們不相信神神秘秘的東西,因為當時我想說的我不能說,漢語不懂,我前幾天也去了福建一些地方,他們當做我是神,但是他肯定沒有完全當做神,他有懷疑,所以我開玩笑的時候說,我既不是神,也不是鬼更不是一個人的狀態。
  
  李國盛:您希望在別人眼裡是什麼形象?
  
  秦麥洛桑活佛:他們當作我一個老師的看待比較好。我一直說我是你們的心靈的老師。很多人,你知道普遍藏傳佛教的信仰者,所謂的活佛當做神來看待,很多跟我見面的人,說:“活佛啊,我現在怎麼辦呢?指點一下”。其實非常簡單的說,我根本不是上帝,也無法改變你自己。
  
  他們很渴望改變自己,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改變自己,他們只想成為擁有者,這是非常錯誤的觀點,因為什麼呢?人根本不可能成為擁有者,連你自己的生命都要面臨死亡。但是他們忘記了死亡。

  李國盛:您來漢地有四、五年時間了,現在的感覺和剛來的時候有什麼變化?
  
  秦麥洛桑活佛:我剛來的時候就像一個盲人,一個字都不認識;也像一個啞巴,一句話也不會說;像一個聾子,一句話也聽不懂。我和師父一起去五臺山閉關,閉關閉了七七四十九天。當時我對漢地這邊的瞭解是特別的少,而且根本不知道這邊有信佛者。當時我去的時候很驚訝,最大的驚訝香火太旺了,當時我們也沒有分析,西藏學佛人的心是很純的,既單純又虔誠。我們當時也以為漢地這邊是一樣的又單純又虔誠,後來發現不是。
  
  我也發現這邊的物質比我們西藏要豐富了幾百倍,甚至可以說天地的差異。但是我沒有感覺到這邊的人似乎是快樂的。非常簡單的說,這邊就是二十七、八歲以上的人一直到五十歲以下甚至是五十五歲以下的人婚姻大部分問題。
  
  李國盛:這麼高的比例?
  
  秦麥洛桑活佛:漢地這邊的人感情上痛苦的人特別的多。西藏絕對有離婚的人,但是相對的非常少。婚姻的目的並不是說互相傷害。世界上的任何貴重物品都可以分享給別人,但是感情是無法分享給別人的,這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因此你作為一個丈夫在外面有外遇的話,妻子能受得了嗎?
  
  還有一些感情是迫不得已的選擇,上了年紀了,世俗議論紛紛,為什麼不結婚呢?怎麼怎麼樣,父母的壓力,親朋好友的壓力之下,湊合過吧。過了五、六年,甚至不用五、六年,三、四年之後,天天生存在一個冷戰的世界。還有你再加上工作的壓力,可以想像每天生活得多苦惱。
  
  李國盛:我感覺比例有這麼高,可能是幸福的人不會找您訴苦,找您訴苦的肯定多是在現實中遇到種種問題的人,因此給您這麼一個錯覺,好像絕大部分人都是這麼痛苦。
  
   秦麥洛桑活佛:也可能是吧。不過現在絕大部分人價值觀的物質化,肯定是一個普遍現象。 這是一個經濟時代的社會,人的價值在於錢的多少,這個價值觀我們已經分不開了,因此我們的生活很痛苦。所以說按這個理論來講的話,我非常懷疑現在一些佛教徒崇拜釋迦牟尼佛。如果真的釋迦牟尼佛某一天過來,那些佛教徒真的能夠接納他嗎?我有一點懷疑。
  
   我在開玩笑的時候說,西藏是精神的天堂,生活的地獄。我們漢地是什麼,就是生活的天堂,精神的地獄。現在大部分人溫飽沒有問題,但並不是說他可以開車和住別墅。
  
  我們能說我們全人類還沒有文明發展的時候,那些人過的都是地獄的生活嗎?不一定,也許他們的內心很樂。

  李國盛:剛才您說好多人現在精神上像地獄一樣,壓力非常大,當這個事情是一個普遍意義的時候,就不僅僅是個體責任了,整個社會也應該擔負起責任,比如說現在整個輿論和傳媒引導都是奔向物質的,有車有房才叫成功,媒體也在不斷地告訴大眾:人經過一定的努力就會得到想要的物質享受。這樣就導致每個人都向一個目標去奔。但是整個社會資源有限,能夠達到的仍然是少數人,大多數人仍然達不到,我覺得這才是每個人精神上受壓力的導致原因之一。
  
   秦麥洛桑活佛:佛教不會反對你擁有財產,但是你真的擁有巨大財富的時候,還仍然存在擔憂和懼怕的話,這個財產絕對不是你幸福的本源而是帶來巨大的擔憂的因素這是佛教非常反對的,佛教是講如何一個人超越絕望和希望,是這個問題。
  
  我個人是大圓滿的修煉,它是大乘佛教,也是藏傳佛教最早比較久的修煉的方法,其中無論哪部分宗派也有很多人修這個法門,他最大的是要解決兩個問題,剛才說是希望和懼怕。
  
  在特別重視物質經濟的時代,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我們不放棄看待自我內心世界,你的工作壓力和你的內心其實是息息相關的,是互動的,但是最大的矛盾是什麼呢?是我們忘記內心的存在。
  
  什麼叫和尚呢?要六根合和,眼根、耳根、鼻根、舌根、身根、意根我們叫六根,你六根很清靜合和的話,你眼裡看到任何景象不會產生一些仇恨的心。耳朵聽到一些不會為這個而憤怒或者是生氣。你已經很清靜了,但是我們現在的世俗人純粹是過在一個“五官”的世界裡面,我們對內心世界的瞭解太少,生在一個非常焦慮、擔憂、恐懼的世界。
  
  
  李國盛:這樣說個人的責任還是占大頭。
  
  秦麥洛桑活佛:我覺得個人非常重要的。這需要個人領悟內心的需求,同時也有很好的老師才能夠帶領進入到內心世界去領悟某些東西。

  李國盛:說到當今社會每個人的壓力問題,我昨天查了一個資料,全世界42%自殺的人是在中國,而且是從15歲到34歲之間死亡原因最高的就是自殺,在世界各地的自殺90%以上都是因為精神問題,是因為有精神病的問題才自殺的。在中國不是,自殺的人精神完全正常,我感覺應該跟您剛才說的精神上的地獄有很大的關係,人的壓力太大了。
  
   秦麥洛桑活佛:我說實在的,我旁邊想自殺的人很多。我來漢地以後非常大的感觸是,為什麼他們受過這麼多的教育還有這麼大的問題,最大的問題他們沒有精神食糧。現在的人特別的空虛,我們中國沒有一個特定的信仰,不像西方那麼完整,因為什麼?多年戰爭,從清朝開始一直到文革為止,這期間就是對信仰的破壞是非常大的。但是說沒有信仰,中國人還是有一定的信仰,就是信的東西特別的多。包括現在到處都有所謂的假和尚也好,假喇嘛也好,甚至其他的邪教也好。為什麼他們能夠生存得了呢?原因是我們精神特別空虛,需要有個信仰。所以我說假喇嘛也好,假和尚也好,不要怪罪他們,首先是自己予了這個空間,因此他們才可以發展。
  
  我們的內心很空虛,我們從來沒有寧靜的看過自己的內心世界。曾經有一個博士生,我忘記了他的名字了,他說了三句話,他說是:人的生活有三種,最低級的生活是物質生活,第二級生活是精神生活,第三級生活是靈魂生活。
  
  李國盛:您感覺大部分人最大的空虛是什麼?
  
  秦麥洛桑活佛:我覺得最大的空虛原因是根本不知道內心的世界渴望什麼,真正需要什麼東西。
  
  我們的生命需要的東西太多了,同時不需要的東西也太多了。你真的能夠知道你需要的東西的話還好辦,你這個時候是非常容易改變的。問題是好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什麼。
  
  你應該知道你永久需要的是什麼。我們舉一個例子,也許是你小的時候比較喜歡鮮豔一點的顏色,但是你到了中年以後喜歡比較沉悶一點的顏色。也許我們小的時候喜歡吃甜的,過一段時間喜歡吃辣的或者是鹹的。但是你今天喜歡和討厭的,我跟我們學生說,你們把你們今天最討厭的東西記住,同時寫下你最喜歡的東西,你過了一年之後,你不用寫日記,就寫下今天最喜歡的東西和最討厭的東西,你過了一年以後再回過頭來看一下,或許你當時最討厭的東西是你今天最喜歡的東西,所以我們生命是在需要和不需要當中徘徊,這個需要和不需要纏繞著我們的全身,我們永遠沒有一個所謂自己的空間。

  李國盛:您現在北大上學,日常的接觸中,感覺中國頂尖的學府中,這些學生的精神世界如何?
  
  秦麥洛桑活佛:清華我不是很瞭解,北大相對來說瞭解一些,也是一個高等學府,有許多學生存在問題,所說的問題就是精神世界。現在的社會壓力會存在很多的問題,我覺得佛教可以是一種精神食糧。
  
  李國盛:那這麼說當今社會對佛教應該有很大的需求。
  
  秦麥洛桑活佛:我覺得真正的佛教是我們每個人需要的,也都可以學的。如果說宗教是信仰的建立之上,那佛教是建立在人的觀點之上。
  
  李國盛:或者說通過佛教來教育每個人修正自己內心世界。
  
  秦麥洛桑活佛:教育是帶有說教的,真正的佛法是“道諦”和“滅諦”。
  
  李國盛:什麼叫“滅諦”和“道諦”?
  
  秦麥洛桑活佛:我們熄滅了貪婪的心態,這叫“滅諦”。“道諦”是什麼呢?。你要爬到最高的頂限的話,首先要鋪一個思路的最高的頂限,你建立起一個思想正確的路線,這個叫“道諦”。“道諦”是正確的思路,“滅諦”是把你負面的情緒一個一個的滅掉,這樣講的話佛法是什麼,佛法是一個純粹精神和心靈的東西。
  
  李國盛:您剛才說到每個人要發現自己最需要的是什麼東西,我以前看過一本書,有一個文章是說假設今天就是這個人生的最後一天,然後再看看你今天做的事是不是你還想做的。
  
  秦麥洛桑活佛:佛教是講生命無常,我們傳統的一些佛教徒就是晚上睡覺之前把水杯裡的水喝完,鞋也放好,這樣意味著他們時時刻刻都提醒自己死亡的存在,因為我晚上睡覺,早上不一定能起來。所以這樣的情況之下,我覺得人更感悟一些東西。
  
  我真的給你10秒鐘的時間,10秒鐘以後死了,我給他10秒鐘甚至是10分鐘的時間對他來說十分的珍貴,珍貴的同時它的負面情緒就忘記了。所以佛教講你現在活的世界就是一個極樂世界,只不過是你自己的心理,這個世界變成一個“凡夫”的世界。當時你真的看到了,世界多麼的美好。你呼吸之間都有無數的喜悅和自在的東西存在。但是你和我很多人都根本不知道呼吸之間的珍貴,我們都不知道。所以說佛教裡面有一句話,我是這樣說的,我不怕你們沒有擁有,我只怕你擁有不珍惜。就好比我們的呼吸一樣,生命也一樣如此。
  
  所以說佛教剛才說的我們說的無常,無常是領悟之後,我們明白了無常後才能夠知道什麼叫做永恆。真正的永恆是什麼?無常就是永恆。

  李國盛:您剛提到生命無常,不過大多數人好像對死亡是一個回避的態度。
  
  秦麥洛桑活佛:中國漢地特別忌諱談死亡的問題,回避,假裝沒有,很安然的,很優雅的把它隱藏起來。我個人覺得這個是消極的,但是我們把死亡隱藏起來,甚至是我們把它當做是最神聖的東西。其實無論怎麼談,死亡過程都是很痛苦的沮喪的,同時也是很空虛的,既然你有很大的力量來襯托的話,死亡對於一個修行人來說,是一個展現自己覺悟的最好的良機,甚至對真正有修行的人來說,死亡本身是他最神聖或者最美好的那種來臨的時刻。
  
  李國盛:佛教的終極目的是什麼?
  
  秦麥洛桑活佛:佛教的終極目的是改變自我內心,消滅“貪、嗔、癡、慢、疑”五毒。
  
  
  李國盛:北大教授湯一介,他曾經說過:“中國文化受惠於佛教,佛教在中國發揚光大”。我有一個困惑,佛教基本理論觀點是人生既苦,而且是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會苦、愛別離苦、求不得苦、五取蘊苦。好多人也因此認為佛教是消極的,逃避的,或者說是看破紅塵就可以取得內心的平靜。中國傳統儒家文化是強調積極入世的,這兩種文化我覺得不一樣,為什麼可以融合得這麼好呢?
  
  秦麥洛桑活佛:積極和消極,我對漢語的理解不是很深,也許別人的這種說法也有一定的道理,因為他們看到的是佛教的一點點的皮毛的東西。現在人類的所有標準放在一個物質世界裡面。這樣的話,我們佛教的一些價值是不能肯定的,我也見過一些學生說釋迦牟尼佛並不偉大,他沒有造出坦克,也沒有創造出飛機,按照這個來說,釋迦牟尼確實是一個廢物,因為他是一個乞丐,乞丐是任何國家都不需要的。
  
  但是我們從另一方面來說,他告訴了我們生命的真相,所以接受和不接受我覺得是佛教的緣分,這個很關鍵。佛教講八苦,我們想要幸福的話,首先必須知道什麼叫痛苦。你不知道什麼叫痛苦,難道你真的知道什麼叫做幸福嗎?我們不但要明白痛苦,而且要知道如何去解決痛苦的辦法,這是非常重要的。
  
  佛教講人生八苦是一個非常事實的東西,你生的時候絕對痛苦過,不光是你,父母也是。所以我們一定要感恩父母,佛教是非常講究感恩父母的,在西藏的傳統裡面過生日完全是感恩父母的一個磨難日,這個在佛教裡面特別的強調一定要感恩父母,生日是一個感恩的節日,絕對不是一個收禮物的節日,但是我們現在西洋化了。
  
   當時你生下來的時候有饑餓但是說不出來,我們說的你出生後,父母不養育的話,你不存在這個世界,這是生的痛苦。老的痛苦不用說了,我媽媽不在世了,但是我父親在世,我父親現在是一年比一年老,而且思維一年比一年模糊,身體一年比一年不如,這個是很實際的一件事情。
  
  我們人特別能偽裝,他非常痛苦的也變得虛偽的樣子偽裝起來,生老病死的痛苦我根本不用講了,我們周邊的人有很多很多的經驗。
  
  好多人完全是虛偽的活著,不真實的面對生命,我覺得這個是消極的。什麼叫積極呢?我覺得佛教比較真實的面對自己的人生,因此我覺得佛教是積極的,但是這個觀點別人是不是認同我不太清楚。

  李國盛:佛教中有三毒“貪、嗔、癡”,加上“慢、疑”就是五毒,如何去面對這些對手?
  
  秦麥洛桑活佛:佛教的“菩薩”是音譯過來的,本意是“覺悟的勇士”,我們每個人就像一個戰士。生命好比是一個戰場,要麼做人質,被五毒綁起來,別人來救你。要麼做勇敢的戰士,去戰鬥,拯救別人。
  
  有六個門可以隨時進戰場,全部通過的話,會到達一個沒有人生戰爭的地方。
  
  李國盛:有哪六個門?
  
  秦麥洛桑活佛:佛教是終究是要改變你的內心世界,六度萬行是大眾佛教的最根本的思想,就是剛才說的戰場六個入口。
  
  六個人生戰場入口之門,第一個我說是“給予之門”,你必須要有一種給予的態度,你真正的擁有了給予的時候其實你就擁有了幸福。
  我們可以幫助一個人成為一個很善良的人,也許他可以幫助幾百個人,幾百個人又可以幫助幾百個人,這樣的話善良的種子撒滿整個世界。
  
  所以我覺得無論是企業家還是什麼,首先要有一個給予的態度是很重要的。我們擁有了給予,就擁有了一切,就不是一個窮人,我剛才說了物質貧窮我們可以解救,但是有一些情感上的東西永遠解決不了。
  
  第二個門是我們的“持戒之門”,持戒是什麼?跟我這樣做光頭和尚嗎?完了以後就不近女色,不吃肉這些就是戒律嗎?我覺得不是。我個人覺得一個人要提高自身是特別難,但是停在你現在的狀態是非常的容易的。持戒不是佛教的目的,但是現在很多人把持戒當做目的來看待。
  
  李國盛:持戒應該只是手段。
  
  秦麥洛桑活佛:是的,它只是一個方便之道,我們每個人要成功,要有一個更高的層次或者是結果,需要有一個方便之道。但是把方便之道當作目的的話,離成功是越來越遙遠。我對持戒的定義是,我們每個人有一種堅定的承諾和責任就可以了。對自己的生命堅定的承諾和責任,同時對他人的生命堅定的承諾和責任這就是持戒。戰場敵人太多了,持戒之門是一個門同時也是一個武器,可以面對更多的敵人。
  
  現在我們再講第三個“忍辱之門”,我個人覺得就是安然的接受你生命中發生的一切,無論是順境還是逆境,你要有安然接受的態度。

  李國盛:這安然接受的背後是不是通俗意義上的認命?
  
  秦麥洛桑活佛:我覺得安然不需要很多的邏輯或者是思維來定,你非常安然的接受你的成功,不要成功有一種高傲感、自豪感,逆境中不灰心喪氣。
  
  李國盛:榮辱不驚。
  
  秦麥洛桑活佛:你覺得成功以後呢,你現在有事業成功,你覺得自豪,那就是敵人把你打敗了,因為現在你在敵人的手中,什麼時候可以把高傲的心態能夠熄滅了,那你就到了勇士的階段。
  
  李國盛:歐陽修有一句話“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差不多這個意思。
  
  秦麥洛桑活佛:是這個意思,不管外面怎麼樣,內心是平靜的。
 第四個門,是“精進之門”,精進是非常努力的意思,但是傳統的解釋是天天念咒語,磕大頭,燒香拜佛天天做這些東西當作精進。我是佛人,精進本身要熄滅我們的負面情緒,對峙的負面的情緒要熄滅掉。我很擔心他們磕頭也好,燒香拜佛也好,熄滅這個問題是相對來說非常難的。
  
  我對精進叫“趨近覺悟”,只有覺悟才有可能把能夠完成的事完成。
  
  精進就是你不怕任何敵人,你非常相信你自己,並不是說自我,這個自我和我們的負面的自我是兩個概念,這是一個清靜的自我。
  
  李國盛:真實的自我。
  
  秦麥洛桑活佛:佛教中的“無我”就是真實的自我。
  
  李國盛:心理學上叫“本我”。
  
  秦麥洛桑活佛:但是佛教裡面很少談到“本我”,但是談到“無我”,“無就”是“本我”。
  
  第五個我們說“禪定之門”。
  
  李國盛:禪定是說內心的安靜?
  
  秦麥洛桑活佛:對,第一,人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寧靜。寧靜才有清靜,清靜才有開放的心,有了開放的心,才有自在的心,這是我們人性的最高境界,這是我們佛教要達到的目的。我們的生命就好比一杯混濁的泥水,你搖動它永遠是一個混濁的泥水,你真的放下,有一天它所有的塵土會沉下去。禪定的目的是不跟隨煩惱,這個非常重要。你寧靜的話會慢慢的清澈,清澈之後呢你這杯水來說是有價值的,它能夠止渴,它能夠清涼。如果是渾濁喝完之後會壞肚子,所以你和我的生命都像一杯渾濁的泥水,它絕對有可能定下來,但是所有的決定權在我們每個人自己的手上,而不在上帝的手上,也不在佛的手上,佛無法把自己的覺悟移植給你,也無法代替你的痛苦。
  
  所以真的靜的狀態能讓你發揮出來,所以呢我覺得一個藝術家,一個音樂家,甚至一個有突破的企業家都需要寧靜,才能夠發揮出更高的智慧,超人的東西,你要停留在別人的操縱裡面,這是完全屬於別人的東西,非常簡單的說,你有各種的想法,各種的對事物的感歎,那麼這些看法你敢肯定是你自己的嗎?還是你借用了別人的觀點和這些東西,非常簡單的說現在中國人什麼叫美女和帥?這個定義是從什麼地方來,這是絕大多數人從報紙雜誌上看來的,美女特別苗條和細緻,很細膩。我開玩笑說,如果在西藏的話,她們都嫁不出去,因為西藏人計劃生育肯定有,但是最起碼要生三、四個孩子,你現在能生這麼多的孩子嗎,還要幹活的,我想大概是100年前我們漢地也是同樣的道理。我們接受別人的觀點,這樣生存的話很累的。因為什麼呢?無數個觀點纏繞著你。

  李國盛:禪定就是把很雜亂的東西沉下來?
  
  秦麥洛桑活佛:禪定能幫助人們發現自己的本來面目。
  
  李國盛:但是一個人從生下來到成年應該絕大多數都是學來的,一開始不教他,也沒有任何一個想法。
  
  秦麥洛桑活佛:的確沒有錯,但是另外一個思考,你現在的痛苦和煩惱事情是否和你自己的觀念和思念、思維有關係?當然生活是肯定要學習的,佛教絕對不是排斥這些東西,但是結果一定是要升起真正屬於自己的念。
  
  第六個門是智慧之門,智慧之門是概念很龐大的東西,我們今天不展開講。作為一個人的話,剛才我們前面給大家講,在世間萬物面前,我們要在需要和不需要之間要有一個辨別能力,這個是智慧,你真的有了辨別能力時候你今天任何抉擇和判斷他都不會帶來對你的煩惱。一個人天生聰明是你一種方便,人最需要的還是智慧,我們讀書上學,我們正成為一個聰明的人,但不見得能夠成智慧,所以呢我說聰明是學來的,學習學來的,智慧是修來的。
  
  李國盛:這個跟剛才說“禪定”是把各種雜念沉下來,這個沉的過程是不是也是辨別過程,需要智慧?

  秦麥洛桑活佛:雜念沉澱的過程從來不叫辨別,完全是自然放鬆,並且覺察,不落入昏沉,不隨境跑。
  
  李國盛:這是靠時間慢慢的來。
  
  秦麥洛桑活佛:所以我覺得修持是非常重要的,儘量去試著讀懂自己的內心世界,而不是只活在五官的世界裡面,這是我的最強調的事。現在很多佛教徒不是佛教所提倡的內心世界,而是特別在乎自己什麼身份。
  
  李國盛:通過了智慧這個第六門,是不是就達到了您所說的沒有人生戰爭的地方?
  
  秦麥洛桑活佛:是的,智慧是第六門,你打到第六門的時候已經到達沒有戰場的位置了,也許是佛教徒所說的極樂世界,西方宗教界說的天堂,總而言之就是沒有戰場很自在的世界。
  
  李國盛:您感覺,我們每個人普遍的缺點有哪些?
  
  秦麥洛桑活佛:一個是我們遇到問題的時候自暴自棄,埋怨自我,如果自暴自棄,還埋怨自我,很容易自殺。就是安然的接受一切,不要有失敗感,這個很重要。
  
  另外,我們知道自己的痛苦是非常容易的一件事情,但是知道別人的痛苦是十分困難的,除非是你自己真正的病了,除非你真正的老了。
  
  李國盛:不過,每個人的潛意識都有一個角色互換機制,比如看到受苦的人,會感覺同情,比如看電影,看到悲傷的時候就會流淚,覺得可能自己就像電影中的角色一樣。
  
  印度最偉大的國王阿育王最開始是很殘暴的暴君,到中年的時候看到戰爭帶給普通人那麼多痛苦,幡然悔悟,從此以後為佛教全世界傳播做了很大的貢獻。
  
  秦麥洛桑活佛:一個傳統佛教徒的眼裡阿育王后來的幡然悔悟肯定是正確,非常好的。但是我個人覺得主要看他的內心。講個故事,有個人當時非常窮,所有的東西賣給了一個寺廟,這個寺廟的方丈特別感動,親自來接待人,她當時特別感動,後來她嫁給了一個皇上,她繼續給了多少多少黃金,她有一天帶著很多黃金去這個寺廟,我當時給了這麼小的積蓄,給這麼多應該更高興,結果這個方丈了一個人見她,當時她特別的憤怒,特別生氣,用軍事力量必須讓你見我,這樣壓迫他,她問方丈為什麼當時我捐這麼小的東西你都見我,現在我給這麼多黃金都不見我?方丈說,當時可是你的一切呀,現在這個是你的一毛呀,而且當時你心靈的動機完全是放棄一切而供養的,現在不一樣了。
  
   所以說佛教終極講是心的問題,所以心可以創造幸福、痛苦,感激或者是苦難等等,心也能創造智慧,清靜、自在,所以佛教總體看是那顆心,絕不是那些龐大的佛經,龐大的寺廟,龐大的知識性傳留下來的東西,所以一定要記住,西藏有佛教,西藏的佛教有活佛等等,這都是西藏的文化,不見得是西藏的佛教。
  
  漢族佛教方丈什麼什麼的,這不見得是真正的佛法,而是叫佛教文化,一定要有一個學佛者甚至是一個真理的追求者明白,不要迷惑于文化,而要瞭解他的真理,但是你需要學佛的時候需要文化,因為什麼呢?文化就像這個杯子,但我們要的不是喝這個杯子,而是喝這個杯子裡面的水,但是很多人都明白這杯子裡面的水,喝的卻是這個杯子。這個杯子是永遠喝不了的,所以很多人永遠學不了真正的佛。
  
 
  秦麥洛桑活佛:我的一個朋友是北京人,有一天他給我打電話,洛桑活佛,我現在在弘揚藏傳佛教。我說是嗎,他說你應該參加。我說我本人第一個呢是沒有資格,我自己都不知道有沒有資格弘揚佛法,第二個呢我對現在佛法不是很瞭解,我是一個學生,我不敢當弘揚佛法的使者。
  
  後來我說你怎麼弘揚呢?他說我在這邊讓幾百個人在靈光寺磕長頭,他說功德無量,我說是,佛教徒的眼裡是貢獻力量,但是難道佛教只有磕大頭沒有別的真理了嗎?佛教所有的真理是磕大頭嗎?你知道磕大頭是西藏式的佛教,你一定要記住西藏85%是文盲的,我開玩笑說你85%文盲的一個地方拿過來一個真理帶到這裡,我說其它宗教會笑話你的,你把磕長頭叫做弘揚佛法的話,我說其它宗教肯定會笑話你的。 有知識,有文化的人會笑話你的。我說我從來沒有說磕長頭是弘揚佛法,明白我說的意思嗎?他問磕長頭是什麼意思呢?懺悔。他說恭敬佛,但是懺悔是你磕了頭就完了嗎,懺悔是需要心,其實你身體的主人是你的心,你心懺悔是最好的懺悔。

  磕頭是這樣的,很少人提到,我個人覺得磕頭是排濁氣,對修行來說是調伏我們的心靈。
  
  李國盛:從這個道理說,磕頭和打坐是一樣的?
  
  秦麥洛桑活佛:一樣的。但是他的主人還在心呀。所以現在喜歡做猴子演戲,鸚鵡學舌式的佛教徒特別多,他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磕長頭。
  
   
  李國盛:您感覺現在人與人之間的衝突原因是什麼?
  
  秦麥洛桑活佛:缺乏欣賞!社會的教育和父母的教育,大部分是教育如何琢磨對方、猜測對方,我們從來沒有被教育如何欣賞別人的優點。很多事情是需要合作的,不管是個人還是企業上,首先必須要建立起從優點上去肯定對方。你有你的優點,同時你也有你的缺點;我有我的優點,同時我也我的缺點。我們如果可以很犀利的看別人的話,絕對可以看到他人的優點,我們如何的把握他們內心世界的優點來維持這個世界,這樣的情景之下相對來說你的人生可以往上走。不然的話我們缺點與缺點對峙非常容易走下坡,也就是衝突產生的原因。
  
  李國盛:個人與個人之間的衝突是因為缺少互相欣賞,那國家與國家之間的衝突呢?
  
  秦麥洛桑活佛:現在這個世界都渴望和平,但是從古到今和平怎麼這麼困難呢?我覺得和平主要的因素不是一個國家的問題,而是一個人性的問題,是個體的問題,個體和平才有可能團體和平,團體和平才有國家和世界的和平。所以說我們內心的世界剛才所說的欣賞非常重要。
  
  現在全世界好多地方都有戰爭,戰爭的背後是什麼?絕對不是仁慈,動機都是一種錯的東西。
  
   我們每個人都有貪欲,我和你都一樣,是個人的話都有貪欲,有了貪欲我們變成了很窮的人,你再有財富也滿足不了,你還是一個窮人,因為欲望是無窮的。
  
   精神的貧窮無法解救,但是物質的貧窮我們可以彌補的。當看到美女時如果除了欣賞之外還希望擁有,那這種情況下,我們說本身想擁有的狀態就是一種貪婪。
  
  我把你親人殺了,你看到我的時候有一種心態,是什麼?肯定是“嗔”。

  我們兩個是同事,我比你優秀,我優秀你不高興,這個肯定是嫉妒了。佛說這些東西我們可以一個一個的消滅掉。那結果你剛才的這種仇恨的心也沒有了,貪婪的心也沒有了,嫉妒的心也沒有了,所有的這種負面的情緒消滅以後有一個狀態,這個狀態你覺得什麼樣的?
  
  李國盛:很平靜。
  
  秦麥洛桑活佛:也許是所有都覺悟了,佛教是講這個東西的,我和你甚至一個螞蟻,甚至任何一個有情的生命都有。佛教分了兩種,一個是無情的生命,一個是有情的生命。
  
  李國盛:無情的生命指的什麼呢?
  
  秦麥洛桑活佛:一般的植物,花草是無情的生命,我不知道現在科學是怎麼看的,但是傳統佛教是這麼看的。佛經裡面也有關於萬物都有佛性的一些說法,但從道理上來講有情是有靈魂的,包括螞蟻在內。
  
   李國盛:最後一個問題,您以後想做什麼樣的慈善事業,如果可能的話?
  
  秦麥洛桑活佛:我現在自己養了差不多有20個孩子。其實我自己也沒有錢,有一些對我感興趣的朋友給我一些支持。
  但是目前而言,我最渴望做的事業並不是慈善事業,我對現在慈善事業有點失望。
  
  李國盛:為什麼說對目前慈善事業感到失望?
  
  秦麥洛桑活佛:民政局是專門為幫助老百姓解決的問題,2005年冬天我去西藏阿壩,那邊有一個養老院,當時我一個朋友叫三妹,她是香港人,她還有福建的一個大姐,他們帶了很多衣服,我帶過去給他們,結果我發現我當天去送給他們,第二天我過去的時候,我的絕大部分衣服不在。
  
  李國盛:分掉了嗎?
  
  秦麥洛桑活佛:其實我是帶給那些孤寡老人的,後來那些人說那天晚上我來了之後,後面來了民政局的人,他們拿走了。當時我也心裡很難過,人的貪欲怎麼這麼大呢!現在是慈善事業肯定是很多人在做,有一些成功的人,明星包括企業家都在做,但是我發現現在人類面對最大的問題是心靈的問題,所以我最渴望做一個,如果有可能話,做一個心靈老師,也並不是一個佛教的活佛,不是這個意思。
  
  進一步分析我們內心世界的情景和做目前的狀況分析,同時希望人們有自己的心來創造自己的心中一個清靜的世界,這是我最大的渴望和目的。所以我將來在北京包括任何地方我去做一些講課和演講,我的演講或者我將來做心靈的老師並不渴望他們就成為佛教徒,更不渴望他們成為佛教的狂妄分子,現在的佛教徒絕大部分是佛教的狂妄分子或者叫狂熱分子,我最大的渴望是希望他們生活的每一刻都是清靜而自在的,我覺得這是我的目的,也是佛教的終極目的,佛教的終極目的並不是你成為一個佛教徒,而是你成為一個生命的主宰者。
  
  我們每個人的生命就好比一滴水,最後要融入到大海。我們需要愛心,需要慈悲,真的有一天你有了愛心,你的這個生命是永遠是那麼的平靜,那麼的浩瀚,那麼的豐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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