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肇“非有非無”的思辨智慧
洪丕謨
我國東晉後期,出了個佛教哲學大師——僧肇。
僧肇俗姓張,京兆長安(今陝西省西安市)人。為了維持艱難的生計,早先,僧肇總是靠代別人抄書糊口度日。日長時久,歲月漫漫,從僧肇筆底流過的古籍真不知有多少哩。平時,雖說他最服膺老莊之道,可是歎息此道對於玄微境界的追求探索,還沒能夠達到盡善盡美的地步。後來,當他讀到三國吳國支謙翻譯的《維摩詰經》,方才歡喜頂受,披尋玩賞,認為是找到了“所歸”,並因此而喜滋滋地出了家。
僧肇不愧是個思想家。此後。在他所著《肇論》中,通過《不真空論》、《物不遷論》、《般若無知論》,完整地闡述了自己的佛學思想體系。尤其在《不真空論》中,以他“非有非無”的思辨睿知,把佛教所謂的“空”,發揮得淋漓盡致,妙不可言。為此,他的老師,著名佛經翻譯家姚秦鳩摩羅什十分動情地說:“秦人解空第一者,僧肇其人也。”
佛教哲學認為,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和現象,都由原因和條件的和合而生起,而“有”;也都由原因和條件的滅絕和消解而“無”(空)。這就是有名的“緣起”說。從釋家眼裏看,事物存在的本身,並不是“有”,必定待緣然後才“有”;現象既然已經生起,所以也不能說是“無”。
既然佛說的“有”是假名為“有”,而不是真正的存在,所以僧肇發揮:世界上並不存在任何“真有”的事物和現象。道理很簡單,因為不待緣而有,也就是不依靠緣起然後才有的事物和現象,才有資格稱得上是“真有”。這樣思維的結果,“有者非真有”、“雖有而非有”的說教便就瓜熟蒂落地降生了。
同樣道理,既然假名為“有”,那麼“無”也不是絕對空無一物的“無”,而是與“有”相對統一而存在著的一種“無”。無論是“有”還是“無”,由於都是“因緣和合”的結果,所以只不過是同一事物的兩種說法而已。也正因為這個緣故,便就另有所謂“雖無而非無”、“無者不虛絕”的說法。
至此,僧肇“非有非無”的思辨學說,可以說是大功告成了。所謂“非有”,意即為“無”;“非無”,意即為“有”。“有”者不是真有,“無”者不是真無。問題的實質,在於刨根究底的結果,世上一切事物和現象,也就是存在的本身,都是虛妄不真實的、空的。佛經所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是物質由因緣而生起的一種存在形式,“空”即“雖無而非無”。這用僧肇《不真空論》的話來說,就是:“雖有而無,所謂非有;雖無而有,所謂非無。如此,則非無物也,物非真物;物非真物,故于何而為物?故經雲:‘色之性空(物質的本性不真而空),非色敗空(不是物質的敗壞後才空)。’以明夫聖人之于物也,即萬物之自虛,豈待宰割以求通哉!”
正是為了更加精確地說明和把握這種不真所以才空,不真所以即空;這種不能簡單地用有還是無來表示的物象存在,所以僧肇才動足腦筋,借助於“非有非無”的思辨方式,亦即“妙有”的方式來加以論證。
為了把這種難以理解的“有”、“無”思辨哲理,變得形象而觸摸得到,明朝的袁宏道曾在《西方合論·理諦門》中,把“無”和“有”描述為:“言無者,如水月鏡花,不同龜毛兔角;言有者,似風起雲行,不同金堅石礙。”龜毛兔角是絕對的無,金堅石礙是絕對的有。
肇論的這種思辨方式,把客觀事物生成的原因和條件,和客觀事物的真實性捏在一起,等同起來,並由此而得出“欲言其有,有非真生;欲言其無,事象既形。象形不即無,非真非實有”、“則不真空義,顯於茲矣”的結論。從我們今天的立場分析,暫且不說這種理論的是還是不是,但在一千多年前的東晉時期,僧肇的這種思辨多少包含了事物的生成和毀壞、存在和消亡等辯證因素,所以可謂是深邃並具有一定的厚度。
僧肇以後,在很大程度上已經中國化了的佛教哲學,終於以自己的雄厚實力,登上了中國哲學的寶座,足以和魏晉玄學分庭抗禮,此後並與儒、道鼎足而三,並肩起坐。
從古及今,不少人在人生問題上,抱“不即不離”處世哲學而活得優哉遊哉的,這多少受到僧肇這種“非有非無”佛教哲學思想的啟示。你難道沒聽說過人生富貴榮華,猶如水月鏡花般的老古話嗎?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為追求這水月鏡花般的榮華富貴,而迷失可貴的自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