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日期:2010/06/06 10:05:38
學習次第 : 進階

.《唯識三十頌》懸論   (在成都佛學社講)
 

 一、造論之主
  凡是學一種言教,對於建立這種言教的人,要知道他的歷史,才容易生起淨信,所以在講《唯識三十論》之先,對於造論主,先要說一說。
  

《唯識三十論》是世親菩薩造的,世親菩薩的時代,有說在佛滅度後八百年的,有說一千年的,總在八百年至一千年之間。世親菩薩初從一切有部出家,因為發揮小乘,就常常駁難大乘,後來加了一點經部的知見,對於小乘就有點感覺不滿,這是從菩薩所造《俱舍論》裏見得到的。菩薩的哥哥,就是無著菩薩,是宏揚大乘的,趁此就勸菩薩舍小歸大,世親菩薩得了大乘的知見,深悔從前謗大乘的罪過,便要割掉他的舌根來懺罪,無著菩薩才止住他說:你的謗法不是你的舌根獨自造的罪,即是你的舌根自造的罪,把它割掉也懺不了,不如留著你的舌根,來弘揚大乘教法。世親菩薩對於大乘教法唯識宗的功績,恐怕還在無著菩薩之上,無著菩薩造的關於唯識的論,《攝大乘論》最重要,世親菩薩造的《二十唯識》、《三十唯識》兩論最為重要,《二十唯識》重在破他,是真能破;《三十唯識》重在立自,是真能立。《二十唯識》,菩薩既造了頌,複造了注解;《三十唯識》,只造了頌。造注解的有十大論師,見解在枝節上時有不同,那一家的見解,才是菩薩的真正意思,便頗費考究了!
  二、佛法和學佛法的人
  要講唯識,先要知道唯識所破的法是什麼。唯識是破小乘的,所以對於小乘教法,應該知道一個大概,因此先把整個的佛法,概括的說一說。甚麼是佛法?如何才是學佛人?
  凡是佛法,必合於幾個條件,合於這幾個條件的言教,就是佛法。這幾個條件叫做法印。
  一 三法印:有說三法印的,謂諸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有說四法印的,再加上有漏皆苦。
  這四句話,只有佛法如此說,凡是外道決不如此說的。諸行無常,不但大乘說諸行無常,就是小乘承認有極微,也說他是刹那生滅的,不說有為法常住。可是佛法,必說諸行無常,說有常住之行者,便非佛法。大小乘法通說有漏世間有三種苦:苦苦,壞苦,行苦。苦苦是一切有情都知道的。壞苦,凡夫就多不知道了,口頭儘管說知道樂必有苦,但是樂境當前的時候,那一個凡夫又能拒絕了不接受,說這是苦呢?不唯不能拒絕,反用盡心力去追求這個壞苦。至於行苦,更不能知道了,所謂行苦,就是有情受煩惱惑業的拘束,不能自由的苦,隨著自己所造的福非福不動三業,漂流生死,永無了期。外道有知道壞苦的,如中國老莊的不貴難得之貨而求無為,印度數論的觀察自性,勝論觀實德業,但是他們也不過造些不動業而已!即使成就禪定,仍在三界之內,決沒有知道有漏皆苦的。
  

大小乘通說涅槃寂靜。凡夫是決不會說涅槃寂靜的,外道最高,只說禪定,至非非想處,沒有說到涅槃的。
  

大小二乘都說無我,大乘具說二無我,小乘但說人無我;但較高一點的經部也說法無我。凡夫和外道,執著有法我不必說了;就是人無我,也不會說的。
  這四法印,就是佛法的條件,合乎這四個條件的言教,就是佛法。如何才是學佛的人呢?最初是用四法印做標準,得到四法印的知見的人,便算是學佛法的人。但是這樣的人是很少的。
  二 三皈依:依著阿底峽尊者的教授,就用三皈依來印學佛的人,凡是得到歸依體的人,都是佛弟子,沒有三皈依的人,就使他讀盡三藏十二部聖教,只是當學說研究研究,不算是學佛的人。
  三 四宗之見:其次西藏所傳,對於佛法的四大宗派,要得到一派的知見。四大宗有大乘二宗,小乘二宗。大小乘知見的差別,就是小乘只說人無我;大乘兼說法無我。大乘不許有對境外色,小乘許有對境外色。小乘又分有部和經部,他們的見解大體有三種不同:一是四諦的解釋,二是三世法的有無,三是四大的是否實有。有部說二諦,凡一法用觀慧去分析之後,遂失去它先有之相的觀念者,便是世俗諦;如一張桌子,斫成幾塊,不會還是桌子,,不會再起桌子觀念,一類的法便是世俗諦。若一法分析之後,不失它先有的觀念,便是勝義;例如青色,無論分析的如何微細,青相不會失掉,不會另起別色的覺念,達便是勝義諦。
  經部的勝義諦,指有自性不待名言安立的法;世俗諦,指無自性要待名言安立的法。勝義諦是有為,可以表詮及契證;世俗諦是無為,唯可以遮詮顯示。不唯與有部不同,也和大乘二諦,恰恰相反。
  有部說極微實有,刹那生滅,是地水火風色香味觸四大四塵和合成的,顯色實有,形色也實有。經部說極微只是色香味觸和合成的,地水火風四大也是以四微為體,只許顯色實有;形色便是假有。
  有部說三世之法,皆是實有。他說沒有過去的因,現在是誰的果,沒有未來的果,現在是誰的因,若無實有的過去,則因果都沒有了。故說實有過未之法。經部說實過去”“未來的法不是實有。過去的因若是實有,何以說已經過去?未來的果若是實有,即不須再為生起,更無須現在的法作因了。說過未是實有,便壞因果。即此現在之法,觀待過去法,說它是果,觀待未來法,說它是因,不待過未實有,自成因果。這是小乘兩宗差別的大概。至於大乘唯識宗,不唯說過未不是實有,現在的對境外色,也不是實有,唯是識上所現的影像罷了。
  中觀宗師即用唯識破外境的方法,破他內識實有之說,連識也不承認是實有。學佛的人,對於這四宗的知見,必要得到一宗。在大乘各宗不屬於中觀,必屬於唯識,就是修淨土,學禪宗,也不能例外。屬不屬於某一宗的人,要看這人,有沒有那一宗的知見,不是看他讀未讀那一宗的書。沒有得到一宗知見的,就把三藏十二部讀完,都不算屬於那某一宗的人。故是否某宗之人,當以有無彼宗之知見而判別審定了。
  凡學佛人之正見,在大小乘四宗之內,必屬於一宗,就是在婆沙、經部、唯識、中觀四宗的知見,必須得到一種。就是修密宗的人,也不能例外的。龍樹無著,不必須說了,例如蓮花生大師是中觀的知見,阿底峽尊者也是中觀知見,金洲大師,馨底跋大師等,則是依唯識的知見,修密法了。凡是大乘人,總須采此二宗見解之一為主的。
  三、唯識大意
  俱舍和經部的見解,前面說了一點。現在須將唯識的大意略說一說。唯識的大意,是說不離識的境有,離識的境是沒有。並不是不承認有境,只是不承認有離識的境。所以唯識宗承認識是實有的。如果識也是假有,便入到中觀宗的範圍之內去了,便是中觀,不是唯識。
  言詮與義相:一切諸法可以用兩種言說的方式來表示,謂表詮和遮詮。諸有為法的自相,比較容易用直接的語言去表述它。如說青,可以直接表示是青色,這一種是表詮。這與普通說的直覺一樣,不假遮餘,便能顯示自體,及得到自體了。諸無為法或共相,則不易用語言直接表示,就得用間接表示的方法,把與此法相反的,或非此法的法遮遣去了,此法的行相,才能顯的出來。如說無常,無常的,很難表示出來,只有把常遮遣了,無常的相才能顯現。這種就是遮詮。真如與無我等皆是這樣。唯識的唯字就是遮詮。以遮無外境,而顯有內識。所以欲說唯識,應將外境先遮遣去,唯識之理,才能顯現。唯識和小乘的不同,就是小乘執有外境,唯識駁無外境。唯識破小乘的外境,大約就是這樣破法。

  破小乘實執:第一問他所執的外境,是粗色還是細色?若是粗色,必定可以分析。可以分析,就不是實有。如說一本書,把他一頁一頁撕開來,就不成其為書了。再說,點一個火把他燒了,更不成其為書了。書如此,其他粗色可以類推。可見粗色的外境,不是實有。若是細色,就問他這細色,有沒有方向分位?若有方分,和粗色一樣,可以分析,還非實有。小乘所執的細色,極微,是沒有方分的。但是唯識宗人說:這個話說不通。極微沒有方分,決不能和合起來,成為粗色。試問兩個極微,和合的時候,是兩個極微只有一方相接,和我手裏珠子這樣,兩個並著呢?還是兩個極微的全體都相合呢?
  若兩個極微只是並排著,只是一方相接,有相接的一方,還有不相接的一方,那麼,極微仍然是有方分的。若是兩個極微全體都相接沒有一部分不相接,那麼,兩個極微便合成一個去了。兩個極微和合,只有一個極微大,三個極微和合起來,還是只能有一個極微大。推下去,推上百千萬個極微,也只有一個極微大,便永不會成粗色。若兩極微並不相接觸,不相接觸如何能說極微和成粗色呢?即使不相接觸,也應該說這個在那個的東邊,那個在這個的西邊,也不會沒有方分的,說是粗色,便不會實有,說是細色,又說不通。所以外境,定非實有。還有一種破法,是從所緣緣去破的。如說眼識,他的生起,必定要具足四緣。四緣當中,有一個就是所緣緣。所緣的意思,就是說,若一種法能生緣自識上的影像,為識所攀緣。如遠處的色,儘管存在,我們的眼識看不見他,不起他的影像,他就不能為我們眼識的所緣了。緣的意思,就是能引生識體的法,必定要實有的法,才能為其他的法做緣。這都是唯識宗以下共同承認的。唯識宗人可以這樣問小乘說:你所執的外境,決不能作所緣緣。試問作所緣緣的外境,是粗色還是細色?若是粗色,縱可說是所緣,而不是緣。粗色雖是眼識緣得到的,但粗色是可以分析的,可以分析,就不是實有。不是實有,就非是緣了。若說細色,縱使是緣,也不是所緣。極微是眼所不能見的。識上沒有他的影像,縱是實有,也不是所緣了。
  這樣說來,外境必非所緣緣。唯有內識變起的相分,才是所緣緣。阿賴耶識變起根身器界,為前六識作疏所緣緣。六識自己的相分,為自識的親所緣緣。所以唯識只許有實粗色,不許細色實有。粗色是由識上頓時變起的,不是極微和合而成的。極微現察粗色,分析粗色,假立一個分無可分的極限,名曰極微。這樣就把識外的色破掉了。百法裏面,心王即是識,心所也不離識無須說了。色法破了,這還破心不相應行。俱舍說,不相行是實有。大乘說,不相應行,不過是色心分位差別。俱舍說不相應行,第一個就是。這個得,只限於有情數攝,及擇滅無為。如像一個有情,生來有兩隻耳朵,一對眼睛,他便得了兩隻耳朵,得了一對眼睛。他有一個什麼,便有一個什麼的
  大乘說,像你這樣說的得,與勝論外道說的大有性,差不了許遠。他說大有,有一切法,你說得,得各各的法,根本並沒有差別的。大乘說即是諸法不無,便名之為得,沒有一個實有的得,小乘又說,經言阿羅漢成就無漏十法,名為得。可見得是實有。但唯識宗人說:經上也說轉輪聖王,成就七寶,這七寶有馬寶、象寶、輪寶、珠寶、妃寶、將寶、臣寶,輪寶、珠寶是非情,其餘的是他有情。你說得,只限於自有情世間,又說成就即是得,轉輪聖王,不是也成就非情的輪寶和珠寶,及他身的有情嗎?破得如此,其餘的異生性等都可例破。不相應行破了,無為只是諸法的實性,更不會離識實有。即是現見可得的法,尚不離識,其不可現見、不可得的法離識,誰能信受呢?
  建立阿賴耶識:離識實有的諸法都破完了,但是唯識宗仍承認種子是實有。於是不得不建立內識實有。為立種子所依故,也不得不安立阿賴耶了。小乘裏面,俱舍承認過去未來都是實有。過去未來的法都存在,當然用不著建立阿賴耶來攝持種子。但是經部不承認過去未來是實有,只許實有唯屬現在,於是問題就來了。唯識宗,對於他的不承認過未實有都很同意。但是既無過未之法,則必須另立個攝藏種子的地方。除建立阿賴耶外,沒有其他的法能夠持種。舉例說吧;
  色法不能持種。若使色法持種,生無色界的有情,他的種子攝在何處呢?
  不相應行,不是實有,當然不能持種。
  無為法也不能持種,若能持種,便有作用。就是有為,不是無為了。
  心所有法,不能持種,因為他是隨心而轉,不自在的。
  六識也不能持種,因為六識,常有間斷。六識間斷的時候,以甚麼持種呢?
  第七識不能持種,因為第七識是染汙意。不能為淨法所依止。逼到未了,便不得不承認有阿賴耶識受熏持種了。
  抉擇三性:唯識宗既把離識的外境破完,建立唯有不離識的境界。如護法菩薩的見解,便說相分是實有的了。既許相分是實有,就有下文幾種問題。講唯識不能不講三性,既講三性,遍計所執一定是有的。若沒有遍計所執,就只該說兩性,不該說三性了。若有遍計所執者,又為什麼說沒有遍計所執,就是圓成實呢?假使有遍計所執,遍計所執,屬不屬於依他起呢?依他起又是不是實有呢?唯識宗說依他起是實有的。但是又說依他起如幻,即是如幻,就不是實有,何以又說是實有呢?當知唯識宗說的如幻,與中觀的如幻不同。中觀的如幻,是緣生如幻,緣生便無自性,無自性故非實有。唯識的如幻,是說如幻師幻作象馬,用竹木瓦石,以咒術加持,眾人看去,似有實象實馬。實象實馬雖沒有,幻所依的事是實有。所以唯識說的如幻不違實有。顯了的說之,就是自識的相分,現似外境,這外境非有似有,故如幻化,其相分,即如其竹木瓦石,幻化所依的事了。相分是依他起,是實有,因為他非外而似外,說他如幻,故這個如幻與實有,沒有什麼相違。至於遍計所執,是否屬於依他起,我們可以想得出來的,能遍計的就是分別,分別就是心,心就是依他起。所以能遍計的心是依他起。有能遍計的心,必有它所遍計的境,為所緣緣;所緣緣,就是自己的相分,故所緣境,還是屬於依他也,是實有應起的。既能遍計所遍計都是實有,何以遍計所執的不是實有呢?此待後答。又遍計執,就是法執,謂執心外之境。本來有情所緣的境有二:一疏所緣緣,是阿賴耶識相分,二親所緣緣,是自識的相分,都沒有識外的境。但是有情見有識外之境者,是由無始以來的法執熏習,沒有外境,誤以為有外境,如像這張桌子,本是刹那生滅,我們會看見桌子是常住的,也是法執熏習。本無外境,執為有外境,所執的外境,是不是有情執著心所現的相分呢?若是相分,則是實有,何以又說遍計所執非實有呢?又遍計所執若非實有,何以護法菩薩說相分實有呢?又若說遍計所執是相分,相分便不能定是實有,護法菩薩的見解,豈不是可以推翻了嗎?護法菩薩不是這樣容易被難倒的人,護法菩薩說:現似外境的所緣相是有,其所執之則無,這樣就可以答復了。
  遍計所執相,究竟是有沒有呢?當說一部分是有的,一部分是沒有的。如六無為中,除真如所攝,可以用智親證自體者外,都屬遍計,因為他們都是唯待名言安立的。這一部分是屬於有的。如所執實有的外境,則是沒有的。故遍計所執中,可分二分。何以說名言都是遍計呢?唯識宗人真見道以前,不是有四尋思四觀四如實智嗎?四尋思裏:名尋思,義尋思,自性尋思,差別尋思。所謂名尋思,就是尋思名言唯是假立,與實事並不相稱的。就是《攝大乘論》說的,由名前覺無,多名不決定的意思,由名前覺無者,如桌上的花,未給他安立花的名以前,看了此花,決不會知道它叫作花。再說:如有一種從外國來的花,未給他安立名稱以前,不會知道它是什麼花。如果我們給他隨便起一個名稱,就說牡丹花吧,立起這個名稱,我們便叫它牡丹花了。至於一個人,我們也可能給他起一個名字,叫牛,未見得這人會是牛。如果有兩個人同名的,未見得兩人會成一個人。如一個人有三四個名字,也未見得一個人會成三四個人。可見並不相稱。可見名言唯是假立。這樣也就推想一切法唯識的道理了。
  四分唯識:唯識宗大概的意義,已經說完,還有要附帶說一說的就是唯識在印度,本來不僅一家。注唯識論的,就有十大論師,在中國,似乎只有玄奘法師的才是唯識,因為我們只知道這一家的緣故。中國講唯識的,都說識有四分。種子,有本有和新熏二俱。西方講唯識的人,並不一致,安慧說只有見分,難陀說有相見二分,陳那在相見分之外,更成立自證分,以為量果。護法菩薩更成立證自證分,與自證分互為量果。固然以護法菩薩的意義為圓滿,但是未見得只有見分,就不能成立唯識。說有見分,便包括了與自一體的相分,不致有很大的過失。有二分三分,更不待言了。
  四、種子與種性
  至於為什麼要成立本有種呢?若不說本有種子,便建立不起五種種姓決定,假使二空智種是新熏的,無性有情,也可以熏起二空智種,小乘種姓也可以熏起法空智種,便沒有闡提種性及定姓的聲聞獨覺了。
  若沒有新熏種子,更不得了。如說一個有情,造了無間業,定墮阿鼻地獄。這人的墮地獄種子,一定是新熏。何以呢?若此人本來有地獄種,他該永遠在地獄裏,不會爬出來。既然出來了,當然沒有地獄種,他便該永不再到地獄裏去。他要到地獄裏去,地獄種定是新熏起的。換句話說,沒有新熏種,墮地獄便該永墮地獄,生天的,便該永遠升天,便沒有善惡因果,成大過失。因此唯識宗便成立有本有新熏二種,說本有種注重在無漏種,說新熏種注重在有漏業種。但是也說只有新熏沒有本有的,也還是講得通。本來說沒有本有種子,不過和五種種姓的說法衝突。有些人根本就不承認有五種種姓的分別,他說五種種性,僅就現前假立,究竟同歸一乘。如是道理,亦應安立。
  法稱論師等,就是不主張究竟種姓決定差別的。試問菩薩發心,是如何發起的呢?當知發心,是大悲為本,大悲心,是由觀眾生苦熏起。觀眾生苦,先要觀眾生如我父母(或者不如說觀眾生如我兒子,因為對於父母馬虎的人多,對於兒子,可以說沒有一個父母,不把兒子的痛苦當自己的痛苦的)。觀到一切眾生的痛苦,如自身的痛苦,大悲心便生起了。生了大悲心,自然能引起大菩提心,謂為欲拔眾生苦故。而希求成佛的心,誰能令他不起此心呢?有了菩提和大悲心,你怎能叫他不得正見。你能說他唯識學不懂嗎?若能學懂便能熏成正見,有了正見,怎會不證見道,不成就大乘佛果?所以法稱論師等,根本不承認有種姓差別,也不承認有本有種子。
  說有闡提種姓,還有一種危險。誰能自己斷定是不是闡提種姓呢?萬一我是闡提種姓,縱然修出世法,修到百千萬劫,仍然不得出離。不是白下辛苦嗎?參禪的人,如果是闡提種性,不是百劫千生,永遠也不得開悟嗎?如此的說法,會使眾生疑懼,很是危險!然則何以佛說有闡提種姓呢?有兩個解釋:一說,闡提種姓,指尚末熏起無漏種的人。一說,佛說有五種種姓,是勉勵大乘人,使免退墮的。這便是順理行唯識家的主張了。
  五、抉擇五法三自性
  唯識宗人的知見,是只空對境外色,不空內識,前面已經講過了。但是有些人不承認,以為唯識宗的知見,是連內識也空了的,便混入中觀裏面去了,若說唯識宗也空了內識,試問有只空外境未空內識這樣知見的人,屬於那一宗的見呢?恐怕除了唯識宗,其他那一宗也不屬?要知道解深密說無自性,和般若說無自性,本不相同。不能因為解深密說諸法無自性,就說唯識和中觀相同。唯識說三性都無自性,是這樣說的:初即相無性,次無自然性,後由遠離前所執我法性,遍計所執是相無自性,依他起是生無自性,圓成實是勝義無自性。依他起的無自性,是說他不自然生故,謂之生無自性。圓成實的勝義無自性,是說圓成實既是勝義,又是遍計所執無自性所顯出來的。就是說圓成實既是勝義也是無遍計所執的自性。如說牛本身是牛,同時也沒有馬的自性,就叫他做牛無自性。所以唯識所說依圓無自性,是下得有界說的,其實是說依圓有自性,只有遍計執才無自性。
  有些人說:唯識宗說有,是依世俗說的;若依勝義,還是說諸法皆空。但是瑜伽師地論攝抉擇分,抉擇五法時,又明明說真如正智是勝義有,可見唯識正義,還是沒有說諸法空的道理。
  相、名、分別、正智、真如五法裏面,真如是圓成實攝無問題,正智可是圓成實攝亦可是依他起攝。相大約是依他起攝,名分別大約是遍計執攝。各人查一查瑜伽就知道!我說相亦可攝於遍計執,名是以聲為體,分別以心為體,也可攝於依他起,為什麼呢?這個道理,讓個人去想好了。五法裏面,不屬於依他的,可說很少,遍計圓成都是依於依他的,若沒有依他的所依,也沒有遍計圓成的能依了。圓成勝義是有,即難說依他沒有;依他是有,即難說五法沒有。唯識上自性空的法,也就很少了。
  有些人說:唯識說有,只是假有,並不說有自性。這與由假說的我法,完全是一樣的假立了。這種假有又走到中觀裏去了,假有,在中觀宗中也承認的。若是月稱還稍稍辯難,若是清辨直接就承認了。
  六、三轉法輪與了不了義
  唯識論已說假法不能為種子作所依,反面就是說種子的所依必是實法。阿賴耶識,為種子作所依,當然是實有。種子既是實有,種子生起的現行,也不會非實有。種子是阿賴耶的相分,種子相分既是實有,更不能說見分自證分非實有。阿賴耶的相見等分是實有、七轉識的相見等分也該是實有,同時是識故。如像一家弟兄,不應該那一個的勢力大些便是實有,勢力小些便非實有。所以不獨識是實有,就是不離識的色,也是實有。一般講唯識的人,籠統一點,就說色都是沒有的,不分清離識不離識,這樣一來,就與現量相違。小乘外道尚且不說違現量的話,何況大乘唯識教呢?簡單的說,深密若說諸法皆空,便與般若全無差別,如何還說是非有非空了義之教呢?
  本來三轉法輪之判了非了義,也就很難。唯識宗說:初在仙人墮處施鹿林中,初轉法輪說小乘教,落於常見。次於鷲嶺二轉法輪說大乘般若,落於空見。第三在廣嚴城等處說解深密等,才說非有非空了義之教。一般學唯識的人,都知道這個說法,但是如何是墮常的有?如何是墮斷的空?如何又是不墮二邊的非有非空?卻少去理會。就依解深密經來說吧,解深密經說佛初轉法輪時,說色蘊自性,色蘊生,色蘊滅,遍之永斷等;如是列舉五蘊十二處,十八界,四食,三十七菩提分法等自性差別。二轉法輪的時候,說諸法無自性,無生,無滅,本來寂靜,性淨涅槃;於是皆稱讚是甚奇稀有,但是稱讚過後,仍然說是不了義,又說第三轉法輪的教法,但第三轉法輪仍然說諸法自性無生無滅本來寂靜性淨涅槃,這第三時了義之教與二時的不同,又在何處呢?
  第一時說五蘊四諦等,唯識宗能不承認有四諦吧?說四諦舉五蘊乃至八聖道品為例,唯識能不承認五蘊等是有嗎?既然初時所說的法,唯識都承認有,豈能說五蘊等依他起法是無自性嗎?若有自性,何以說初時說法落於有邊,墮於常見,是不了義?
  第二時說諸法無自性,第三時也說諸法無自性,差別又在那裏?沒有差別,如何又說第二時教落於無邊墮於斷見,是不了義,既是初時二時都非了義之教,那麼這三時了義之教,對於初二時教,自當有所補充解釋;對於第二時教所補充的意思,就是說遍計所執是無自性,依他圓成是有自性,算是加了一個注解。至於初時教之有,那一部分當有,那一部分不當有,解深密經中卻沒有解說。若以三時來判教,自然應當把一切佛法,都攝入三時教中,佛成道後第一次說法教弟子,曾教憍陳如等五人,把裙子穿整齊,這算不算教呢?
  又佛悟道以後,不動道場,就說了一個偈子,佛說我所證得的法,是甚深是寂靜是光明是無為。如此的甘露妙法,是很難有人信解的。佛說涅槃是甚深寂靜光明無為,是不是了義教呢?若是了義教,是不是第三時教?若是第三時教,豈不成未轉第二法輪之前、先轉第三法輪了。又佛臨涅槃的時候,給弟子說,凡順清淨的,都是應該遵守的,違清淨的,都是當戒的,這教法是不是三轉法輪,是不是了義呢?這是佛最後說的教法,此不了義,誰能更說?
  七、唯識宗內部爭執
  唯識的問題是很多的,不單與他宗辯論如是,就是本宗內部,亦有許多辯論。如像前面說的一分家二分家三分家四分家,便是一例。中國因為奘法師譯成唯識論,揉取了護法菩薩的學說為主,兼收他家之長,就認為只有護法一家是唯識正義,其他都不是唯識,這是大錯特錯。凡是承認沒有心外之境的,都是唯識知見。十大論師的學說,在印度是並行的,因為奘法師譯唯識論的時候,窺基法師添加了一點意見,說本來十大論師的見解在印度就常起爭論,要是一起譯到中國來,不是中國的學佛人,也要興爭論嗎?這是窺基法師免眾生爭論的意思,奘法師採納了,便選了護法的正義來譯。所以中國學唯識的人,只知道有護法,而說其餘各家都不是唯識正義。
  阿底峽尊者,也有一段這樣的故事,阿底峽尊者是大眾部出家的,西藏向來傳的是根本一切有部戒,有人欲從尊者請受戒,尊者很願意將大眾部的戒傳給這人,尊者有一個弟子叫種敦巴,向尊者說,別的法都可傳,大眾部的戒不可傳,因為西藏向來傳一切有部的戒,沒有爭論。若傳了大眾部的戒,不是就要興起爭論嗎?所以阿底峽尊者就沒有傳戒,這都是為免眾生爭論的意思。就唯識宗內還有多種派別,就是一識同時可緣多色的問題,有的說一時只能有一識,一識只能緣一色。有的說雖只一識,但一識可緣多色。有的說一時可有多識,同緣多色,即一時可緣多色,如說一時,可生起多數眼識,各緣青黃赤白等色。此說和等無間緣衝突,等無間緣說一識只能開導引生一識故。第一說和第二說,那一個是對的,很難決定,護法菩薩便是主張第一說的。
  八、阿賴耶識有無問題
  還有一種順理行和順教行的差別,順教便是對於瑜伽師地論所說法教,完全隨順,如何說便如何信。隨理的對於瑜伽師地論說了的話,都須得考慮考慮,就是阿賴耶識的有無,他都要考慮的,這兩派又生出辯論了。
  依瑜伽師地論說阿羅漢入了無餘涅槃,便灰身泯智,再不能回小向大。阿羅漢入了無餘涅槃,究竟是個甚麼光景。第一阿羅漢入了無餘涅槃還有沒有阿賴耶呢?若有阿賴耶,便該有他所的第七識,若有第七識便也該有第六識,沒有第六識第七識,便和二無心定有甚差別呢?唯識宗說阿賴耶識,阿羅漢位舍;所謂舍者,依唯識說只有舍阿賴耶名,因為阿賴耶是我愛執藏之意,小乘證羅漢果時,亦斷俱生我執,無我愛執藏故。但阿賴耶識的體是不是存在呢?應說存在,叫做第八識,也可以叫做異熟識,又可名阿陀那識;因為阿羅漢的有漏業種是未斷盡的,有執持之意。但是若入無餘涅槃後說有阿賴耶,便不能說阿羅漢灰身泯智,也不能說不能回小向大了。
  以上就是證羅漢時無賴耶名有賴耶之體,今應再問:羅漢入無餘涅槃時,賴耶體為有為無?若謂有者,則不應說灰身泯智,亦不能說不能回小向大。又阿羅漢入無餘涅槃,與佛入無餘涅槃有無差別,唯識說阿羅漢位通指大小乘,無餘涅槃也無差別。瑜伽說阿羅漢入涅槃時是沒有斷所知障的,只因舍了第八識,同時也把所知障舍了,瑜伽是明白說阿羅漢入涅槃後,沒有第八識,那末佛入無餘涅槃也沒有第八識。何以佛入涅槃後還能饒益眾生,阿羅漢入涅槃便無此勝用!
  瑜伽就說佛因為有大悲大願,所以入涅槃後,還能起來饒益眾生;阿羅漢沒有這樣的悲願,所以沒有這樣的勝用。那麼更進一步,問唯識宗是不是許有三身的?若許佛有三身,法身常住不必說,報身也是曆劫常在不示涅槃的,化身隨機示現緣盡示滅,其示滅的時候,還歸於報身可矣,實不須入無餘涅槃,直截的就說佛的應身歸入報身,不必更繞許大的圈子,用悲願來解釋了。這是瑜伽和唯識宗三身衝突的地方,檡伽經是唯識的經,也和瑜伽衝突。依檡伽說,阿羅漢入涅槃後,如人醉酒一般,後時遇緣還能醒起,回小向大的。學唯識的人都承認檡伽,既可引檡伽成立唯識,亦可引檡伽破阿羅漢究竟入無餘涅槃不能回小向大了。又華嚴經,因為他有三界唯心萬法唯識的幾句經文,就說是唯識的根本經。但是經並未說阿賴耶,有時也說一切法皆空,而與唯識起些衝突。一部經中總不會完全說唯識義,故也可以找些出來觀察觀察,練習自己的慧根。
  引這許多唯識宗內部的衝突,為的使大家知道這些,都是唯識宗人的見解,不要說只有我的見解才是,別人的見解都不是。若如此說,未免太執著了一點,果要如此執著,則佛說的話也可以不信了。佛說無外境我明明見有外境;佛說諸法無常,我明明看見這張桌子常住不變;佛說無我,我明明看見有我。若依自己的見解,便整個佛法都可推翻,就是涅槃也可以否認說涅槃我終沒見過,那裏會有涅槃呢?唯識宗的知見,說了大概,要說中觀的知見罷,恐怕更難懂了,折回來還是說唯識。
  唯識宗,既成立阿賴耶是實有,實有的法便有種子,阿賴耶的種子,是以什麼做能熏而熏起的呢?阿賴耶的自身是不會熏起種子的,普通都說用前七識的見分來熏,但七識的見分,只能熏起七識自己的種子,何能熏成別法的種子呢?若許此識可熏起彼識,那末耳識也可熏起眼識,眼識也可熏起鼻識,一切的識都可互熏互生了。再進一步,縱設第八識的種子,是由前七識熏起的,但是阿賴耶相應的遍行心所,又是誰熏起的呢?若這樣的層層追問,唯識宗的難題尚多,茲亦不及多說了。
  九、幾個名詞
  已經說了唯識內部的爭執,還有幾個名詞,今天須得解釋一下,以後才好說。有幾個名詞,學唯識的人,容易混淆:就是勝義諦和勝義有,常住和實有,假有和沒有,世俗有和世俗諦。現把這些界限,一一分別開來。通常把勝義諦和勝義有,混為一談,說勝義諦就是勝義有,其實不然。勝義諦有三個重要的解釋:第一解勝義諦三字,指法空真如。與此對待的,就是世俗諦。凡法空真如所不攝的,都歸世俗諦所攝。分開來講,勝字指能緣真如的聖智,義字謂境,指聖智所緣的真知。諦者不欺誑義;謂法空之理,真實不虛。即是說勝智所緣的境真實不虛。第二解勝義諦也指法空真如,勝字作殊勝解,義諦二字,同第一解。法空之義殊勝,故名勝義。何以殊勝?因為法空真如,給能斷煩惱所知二障的智慧作所緣,要由緣真如,才能斷二障,故真如殊勝,勝義諦即是緣法空真如的正智。
  勝義有是勝義認為有的。就是用正智觀察,認為有的。圓成實是實有,依他起也是實有。因為阿賴耶是實有,所以阿賴耶變起的色心諸法,應該也都是實有,以勝義智觀察依他起圓成是實有故。此比勝義諦範圍寬大,實有是有自性的意思,有自性就是一法自有體性,不依他法體性假立。若依他多法和合,或依他法的一部,假立名此法,就叫沒有自性。如行舍、不放逸,依其他三善根等心所假立,就說他沒有自體性。反過來說,可見凡是非依他法假立的,都叫做有自性。是故當知實有和勝義有,都是有自性的意思,因有自性,才名為實有,因為他實有,才可由勝義智觀察而得,因為勝智得到他的自性,才能立他為實有。也要能得他的自性,才能安立其智為無謬誤,因為智是無謬誤,才能叫勝智。又在清辨師以下各宗的人,凡立此智是量者,皆須其智不欺誑,其不欺誑者,即是於境之自性,要不錯誤的意思。唯識宗安立二諦諸法,當然也須以正量安立,不能任自己的非量諸識而立。其正量即須於境不謬,於境無謬者,即須無倒見到諸法之自性;若不見其自性,亦不知其是倒非倒;若見境之自性,則此宗亦當許二諦諸法皆是實有矣。
  常住,只有無為法才是常住,所以常住的法,是實有法的一部分。並非一切實有之法皆是常住。
  實有假有是對立的,假有雖依他法體性而立,仍是有法;沒有,是連依他假立的都沒有。如龜毛兔角,能說他依什麼法假立呢?
  世俗諦,指法空真如所不攝的一切法。世俗就是障覆的意思。障礙正智,覆蔽真如,就是法執。世俗諦所攝諸法本空,由法執故,執為實有。世俗所執為諦,名世俗諦。
  世俗有,是未經正智觀察,便認為是實有;若以正智觀察,反見他非實,遍計所執,便是屬於世俗有的。換句話說,世俗有,就是指唯由名言分別假立之法,即遍計執。但是假立的心所法等,是不是世俗有,是不是遍計執攝,又成了不可解決的問題了。還有了義和不了義,也須得說一說。了就是顯了,決定;不了即是不顯了,未決定之意。依唯識宗說一時二時的言教未顯了說,義尚未竟,是不了義;第三時教才是了義。了義和不了義,依何為標準而判斷呢?唯識宗說,凡可以如文取義而不犯過失的言教,就是了義教。如佛說諸行無常,用不著別下解釋,直截信解諸行是無常。若如文取義便有過失的言教,須求其別解,才可信受的,便是不了義教。如攝大乘論四意趣四秘密中說,佛教有情殺父母才得解脫,這句話便是不了義教。如果父母可以殺害,何以說是無間業呢?如文取義,便有過失。然則如何信解呢?佛說殺父母,是殺無明之父,愛取之母。無明愛取,能生有情於三界中,故說為父母。有情因無明愛取,不得解脫,故說殺父母才得解脫,這樣的教,是不了義教。
  中觀宗說了義不了義的標準,便不是如此。這內中又分兩派:一派主張,凡說諸法無自性勝義諦的教是了義教,此外皆不了義教。有一派說,凡是說諸法無自性,還要言說上簡別的不犯過失的,才是了義教。因中觀和唯識,了義教的標準不同,所以中觀說般若是了義,說諸性空的勝義諦,故唯識說般若是不了義。諸法自性空一語,不應如文取義。應再下注釋,說遍計執無自性,依他圓成有自性,然後才顯了。
  十、中觀宗大意
  現在要說一說中觀的大意,中觀和唯識的大不同處,便是唯識說境無識有,中觀說要說沒有實境,便該識也非實有;沒有所取的實境,便也沒有能取的實在的識。要說有實識,也該有實境。
  中觀不唯說識非實有,真如也非實有。真見道時,正智才能緣真如,但是見道時,實無真如可見,不過證知諸法皆空而已。能所取相皆沒有,何有實體的真如呢。真見道時,現觀真如而不見真如,則真如亦是由比量安立的了。我們為什麼不信現量,去信比量呢?

  唯識宗人,總愛把中觀的見解,拉到唯識裏去。所以說,若執唯識實有,亦是法執。在四加行道中,暖頂忍世第一四個分位中,暖位觀所取空,頂位亦觀所取空。忍分下中上三位:下位印所取空,中位觀能取空,上位印持能取空,世第一雙印二空。其分位是否如此,因為十幾年來未看唯識,不大記得清楚了。總之唯識的結果,是認為唯識亦非實有,才入見道的。唯識的前半段說識實有,後半段說識空。他若要說有,就把前半段搬出來,若要說空,又把後半段搬出來。總說要唯識說的空,才是了義;般若說的空,便是不了義。因為他是第二時的教,又須得下解釋。但是佛最後說,順清淨,違不清淨,是名清淨,這句話是否須解釋呢?若須解釋,是不是不了義教呢?若是不了義教,是不是第三時教呢?
  總之中觀和唯識的爭論太多,中觀內部的爭論也不少。佛護論師解釋諸法不自生句,未立比量,未加簡別。清辨論師,舉出他的三個大過,又自己發揮了一大篇意思。到月稱出來,又把清辨推翻,說清辨所舉佛護的三過,並不成過,清辨自己才有過失,中國因為只譯了一家的典籍,所以少些爭論,其實中觀內部,也很不一致的。
  又清辨派和月稱派不同之點,謂就勝義,清辨亦不許有自性和自體,但在世俗中則說有自性。這一點執著,和唯識宗所說的有自性相似;但是唯識宗的有自性是就正智所得而立,此則是以世俗量所得而立的,那末在清辨論師等的意思,是覺著這宇宙萬有的諸法,若以勝義的正智觀察,雖沒有一絲兒自性可得,但是以根現量等諸世俗量觀察,則須得到一點自性才好安立。假若這一點自性也不承認,則宇宙萬有諸法,理應雜亂混淆,又何能夠這樣井井有條毫不紊亂呢?又諸根現量,既可名之為量,則應是沒有錯誤;其於境之錯不錯誤,也非是單就境的現相上說,是於觀察此心所見的彼境之相和他的體性,有無錯誤,倘境的體性是白色而識自見他為黃色,或境是固體而見為動體,或境非某事物而見為某事物,這都是所見的境的相不稱其體,這是錯誤!由境的體相錯誤的關係,其能緣的識當然也是錯誤的識,那就不合乎是量的條件了。故安立諸根識為量,就須要他對於境的體性上沒有一點錯誤才可,能緣的識既無錯誤則所緣境的自性當然是有了。在月稱論師的意思大不為然,境上雖沒有一點自性,但由有情無始以來的無明和妄執的熏習,也可以見為有自性,也可以成立條然不亂的宇宙萬法,譬如夢境雖無自性,以虛妄熏習力也能見有井井條然的萬有,又如鏡中雖無一絲兒的對境自性,但由眾緣和合,也能現起條然不亂的種種形色。只要有眾緣湊和便能有各種的境界顯現,實不須妄執諸法各有自性,然後才能安立萬法也。今總而言之,在月稱派中勝義有,真實有,自性有,自體有,自相有名異義同。無論乎就世俗和勝義,皆不許有,誰若執為如是有,便是法執,皆是錯誤。清辨論師則把勝義有,真實有,諦實有許為一義,無論乎就勝義和世俗皆不許有,但是他把自性有自相有自體有,收為一類,謂於勝義不許為有,而於世俗則說是有。月稱則說即就世俗若執有自性,也是法執,亦無不錯誤之根現量,凡是凡夫之心識,一定皆被無明染汙,於境界之無性真理,皆起錯誤妄見為有自性,故立諸根識為量者,非就能不能緣境界自性而言,是就所見境相而言,若就境體則沒有不錯誤之凡夫心識也。此等差別廣見於《菩提道次第廣論》,及《入中論釋》,《辨了不了義論》等,此不繁述。
  四宗的見解已說了大概,四宗的爭論很多,各人有各人的知見,要辯起來不是一時辯得通的。講一宗的見解,只好就一宗的見解來說,我現在講唯識,就把一切葛藤斬斷,承認阿賴耶是實有。有一等人,執著得太利害,以為只有我的知見才對,別人的知見都不對,這是錯誤。如果要固執己見,世親菩薩入小乘,就不應聽無著菩薩的勸,回向大乘。提婆菩薩是外道,就不應隨龍樹菩薩學菩薩。就我本人來說,我學中觀,也學唯識。學大乘也學小乘。在西藏的時候,黃教、紅教、白教等等,我都學一學。紅教的第五灌頂,我也得到過。但是決不敢說自己知道一點,就拿來頂在頭上,看得自己比三十三天還高。這不過就我自己說,不是說各位菩薩,是這樣的驕慢。大乘的鄙棄小乘,最利害了。說起俱舍論,都說那是小乘,不足學的。其實俱舍比唯識中觀尤為細微嚴密,比大乘論藏,更不容易讀。西藏裏面,考格西的都是先學《現觀莊嚴論》等書,大約要在十年以上,才講俱舍。所以不應執大棄小,但是不執著之中,還有一個根本丟不掉的,如果一切都要丟掉,龍樹無著等菩薩都算放不下,佛也可以說是放不下了。佛證了道,為甚還要嘮叨,說這許多法,不去入他的涅槃呢?
  清辨論師,可以說最執著了。在玄奘法師的西域記裏,有一段故事,說清辨論師對於瑜伽師地論懷疑,到中印度那蘭陀寺來找護法菩薩,和他辯論。護法菩薩聽到他來,就避到別處去了,清辨論師看其他的唯識論師,都不值得和他辯論,他就發願要住在世間,一直等到彌勒佛下生的時候再問。他修觀音菩薩法,求菩薩加被,使他住世。法修成了,觀音菩薩說,我也不能幫助你,我只能教你修一個法,修一個金剛藥叉,請他保護你。清辨修得金剛藥叉出現,教他一個咒,加持芥子,用這芥子去擊開某處的山岩,裏面便是阿修羅窟,住在裏面,可等到彌勒出世。清辨菩薩,如說去做,就住在山岩裏,一直要等到彌勒出世,還要問問他為什麼瑜伽師地論要那樣說。你看他執著到甚麼地步。各人有各人的知見,本來是不能強同的。但是有些人必要說,只有自己說的才對,別人說的都不對。如果道理說不過別人的時候,便把師父找來,我們師父如何說。再不,就說那一個祖師如何說。再不然,把佛的經典搬出來,總沒有人敢說不對了。但是佛說的經很多,你可以引這一句經來駁他,他不可以引那一句經來駁你,究竟誰是對的,還是不得解決。我們要駁人,還是據理來駁人好些。
  就是我們信佛,也是信佛說的理,並不是因為是佛,是國王出家,就奉承他。如像陳那菩薩贊佛說:我相信佛,因為佛的教法,最為殊勝,其他的外道,都比不上,我並不是有偏心的信佛。又如龍樹菩薩贊佛說:我相信佛,因為我越研究別人的道理,越覺得佛的道理真實。在阿底峽尊者,去聽馨底巴講書的時候,馨底巴知道他是月稱論師派的知見,便向他竭力發揮唯識,駁斥中觀。但是阿底峽尊者,一句沒有反對,過後尊者說,他越駁中觀,我越覺得中觀的道理真實。所以自己有自己的見解,別人的見解,也不去強他拋棄,這是往昔菩薩的態度。
  四宗的知見,總要得到一宗,這是已經說了的。大乘人和小乘人的分別,又在那裏呢?依四宗分別法,前面已經說,大乘具證二空真如,小乘只證人空。但是大乘人小乘人,並不依此來分。中觀宗說:小乘也要證法空真如,才能斷煩惱障,才能成阿羅漢的,且證人空法空,是就證道時而分,大乘人小乘人,並不要等到證時才分的。唯識說:乃至未起識,求住唯識性。說乃至二字,可見在未求住唯識性以前,已經是菩薩了。那麼從何時起,才是菩薩呢?從發深固大菩提心起。深固有清淨增上堅固勝進等義,如攝大乘論說。總之有大菩提心,才是大乘人,沒有利益眾生願成佛的心,就是小乘人。大小乘人,以有無菩提心來分別,不以所得的知見來分別,沒有大菩提心,證了法空真如,還是小乘的羅漢。
  學佛的人,大概都知道般若是佛母吧?經說般若是母,方便是父,發心就是最主要的方便。方便不同,成就的果也不同,這是不共的正因。大小乘都有般若,般若是大小乘的共因,發大乘心,就成佛菩薩;發小乘心,就成獨覺與聲聞。正如母親是姓趙的,兒子不一定就姓趙,要跟著父親姓。父親姓什麼,兒子就姓什麼。所以同是般若,與大乘方便和合生出來的兒子,就是佛菩薩,和小乘方便和合生的兒子,就是獨覺聲聞。大乘人行佈施,小乘人也行佈施,世俗人也能行佈施。但是因為發心不同,發出世心佈施,便成出世之因,發世間心行佈施,便成世間的因,發大乘心行佈施,便成大乘的因。發小乘心行佈施,便成小乘的因。持戒忍辱等莫不如是,所以說六度皆要有菩提心為所依,沒有菩薩心為所依止,便不得謂之波羅密多了。
  學佛人只要有菩提心,不問他所得的知見如何,皆是大乘人。沒有菩提心,終是小乘,或是世間的常人。就拿我學密宗來說罷,密宗當然是大乘法了。若我學密宗的時候,作這樣發心說:我修密宗,為的當了阿闍黎,好給人灌頂,多得些供養。或者為的求長壽,或者為求少生病,這樣發心修密法,這密法成了世間密法了。又如往年在北平,有人勸我閉關念佛,我想我為什麼要閉關呢?為的要人家說那個法師是閉過關的,好多得些利養恭敬,那麼,我念的不是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所念的都是利養恭敬利養恭敬了。這樣念佛就是念的世間佛。後來我也沒有去閉關,沒有去念利養恭敬的佛。有些人說,佛說六度當中,隨便一度,皆可攝其他五度。有了般若,自然就具足佈施持戒及菩提心等。西藏有一種說法,謂在曼達羅裏頭倒一點牛糞水進去,就是佈施。佈施裏就有般若,也就有菩提心,那末也不鬚髮菩提心,也不須修般若,只天天倒點牛糞水好了。故當知六度一一之中,皆互有餘五度者,是指能如是修的人之行而說。故此論說,地前菩薩于一行中只能修一行,地上菩薩于一行中能修諸行,八地以上,於諸行中乃能具修諸行。不要執著經的一句話為根據,便不問自己的程度如何,妄謂我于一行之中而修諸行。作那種按著耳朵偷鈴子,自欺欺人的修持要緊!
  (遊隆淨記)  (原載《海潮音》1938年第十九卷第二、三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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