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義
(Opera Winfrey等合著/李宥樓譯/蘇力卡繪圖)
親愛的畢業生們》‧大寫出版史帝夫‧賈伯斯(Steve Jobs)是電腦業界的標竿人物,他從小被加州一個工人家庭收養,只讀了一個學期的大學。一九七六年,二十一歲的他與史帝夫‧沃茲尼亞克合作,在自家車庫裏成立了蘋果公司。
一九八三年,賈伯斯邀請約翰‧史考力出任蘋果執行長,並推出第一台麥金塔電腦,引發很大的回響。但不到一年即遇上電腦產業的蕭條,史考力接管了公司,將賈伯斯趕出蘋果。
爾後賈伯斯創立NeXT電腦公司與皮克斯動畫工作室,推出全球第一部3D立體動畫電影《玩具總動員》,十一年後被迪士尼收購,賈伯斯因而成為迪士尼的董事會成員與最大個人股東。
隔年,蘋果電腦收購NeXT,賈伯斯重回蘋果掌管大權,推出iMac,令陷入財政困難的蘋果起死回生。之後又推出iBook、iPod、iTune等產品,廣受好評。
二○○四年,賈伯斯罹患胰臟癌,開刀治療後恢復健康,身為虔誠佛教徒的他,也對生死有更深刻的體會。
美國加州帕羅奧多市,二○○五年六月十二日
我很榮幸今天能來到全球第一流的大學,與你們一起參加畢業典禮。我從來沒有從大學畢業,這是我第一次離大學畢業典禮這麼近。今天,我想要告訴你們三個我的人生故事。沒什麼大不了的,只是三個故事。
第一個故事,是關於「串連人生點滴」。
我在里德學院(Reed College)讀了六個月後就休學了,但之後我仍然偶爾去學校上課,過了大約十八個月才真正離開。那麼,我為什麼辦休學呢?
故事得從我出生之前講起。我的親生母親是個年輕的未婚研究生,她決定讓別人領養我。她認為領養我的夫妻都該有大學學歷,於是為我準備好一切手續,好讓我一出生,就能過繼給一位律師與他的妻子。但是,當我出了娘胎,他們卻在緊要關頭決定自己其實想領養一個女孩。就這樣,排在候補名單上的我的父母,在那天半夜接到了一通電話,問他們:「我們有個意外出世的男嬰,你們想要他嗎?」他們說:「當然。」後來,我的親生母親發現養母並沒有從大學畢業,養父甚至連高中文憑都沒有,於是她拒絕在收養文件上簽字。幾個月後,我父母承諾將來會讓我上大學,她的態度才軟化下來。
就這樣,十七年後,我果真上了大學。然而,我天真地選擇了一所幾乎跟史丹佛一樣昂貴的學校,我那藍領階級的父母,幾乎把所有積蓄都花在我的學費上。六個月後,我看不出讀大學的價值何在。我不知道這輩子要做什麼,也不曉得大學如何能幫助我找到答案。所以,我決定休學,並堅信船到橋頭自然直。這個決定在當時確實令人驚心膽跳,但回首前塵,那卻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好的決定之一。休學之後,我再也不用上自己沒興趣的必修課,開始去聽比較有意思的課。但這件事一點也不浪漫。我沒有宿舍,所以得睡在朋友房間的地板,靠回收可樂瓶的五先令(約新台幣三十元)退瓶費買吃的,每個星期天晚上得走上七英里的路,穿越市區,到禮讚克里須納神廟(Hare Krishna temple,譯注:或譯哈瑞奎師那神廟)吃頓大餐。我熱愛這種生活。許多我循著自己的好奇與直覺而踏上的岔路,後來都成了無價之寶。讓我給你們舉個例子:
里德學院當時開設了或許是全國最好的書法課程。整個校園內的每張海報,每個抽屜的標籤,都有美麗的手寫字。由於我休學了,不必修一般課程,便決定去上書法課。我學會了襯線字體(Serif)與無襯線字體,學會了以多樣化方式呈現不同字母組合的間距,學到了造就美妙版面設計的要素。這種優美、具有歷史感與藝術感的微妙形式,是科學無法捕捉的。我覺得它很迷人。
我從未期待這些東西能在我的人生中發揮任何實際作用,然而,十年後,當我們在設計第一台麥金塔電腦時,這一切突然重新浮現在我腦海中。我們把這一切都納入麥金塔系統的程式設計,那是第一台能做出美麗版面的電腦。如果我當年沒在大學上過那一門課,麥金塔就不可能有那麼多樣的字體,以及字母間距協調勻襯的字型。而且,微軟視窗系統是模仿麥金塔的,所以可能沒有任何電腦會有這些功能。當然,我在大學時,是不可能預見這些點點滴滴會如何串連起來。不過,事經十年,當我再回顧過去,一切就變得非常非常清楚了。
同樣地,你們無法預先串連人生的點滴,你們只能在回顧時將它們串連起來,因此,你們必須相信這些點滴,總會以某種方式在你們的未來串連。你們必須相信某些事情?──?你們的勇氣、命運、生命、業(Karma)……因為,相信這些點滴終將於未來串連起來,會讓你有自信去依循你的內心,即使它引領著你,離開一般人已走爛了的陳腐道路,你都不會失去自信。
我的第二個故事,是關於愛與失去。
我很幸運,在很年輕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我二十歲時,就和沃茲合作,在我父母親的車庫創辦蘋果電腦。我們拚命工作,十年後,蘋果電腦已經從兩個窩在車庫裏的小夥子,成長為一家價值二十億美元(約新台幣六百四十億元)、員工超過四千人的公司。我們推出最棒的作品?──麥金塔,而我才剛邁入人生的第三十個年頭。然後,我被解雇了。
你怎麼會被你自己創辦的公司解雇呢?
隨著蘋果日益成長,我們聘了一位我認為非常有才華的人,請他和我一起經營公司。頭一年,事情進展得很順利,然後,我們對未來的願景開始出現分歧,最後發生了爭執。在我們爭執的過程中,我們的董事會站在他那邊,所以,三十歲時,我出局了,而且是非常公開地出局。我成年後的生活重心全部消失了,這真是毀滅性的打擊。
有好幾個月的時間,我真的不知道該做什麼。我感覺自己弄丟了傳到我手上的接力棒,讓上一代的企業家們失望了。我和大衛‧普克(David Packard,惠普公司的共同創辦人)及鮑伯‧諾宜斯(Bob Noyce,英特爾Intel公司創辦人)見面,試圖向他們道歉,因為我徹底搞砸了。我是個眾所皆知的失敗者,我甚至想過要逃離矽谷。然而,某些事慢慢讓我醒悟過來?──?我依然熱愛我所做的一切,在蘋果的形勢變化絲毫沒有改變這點。因此,我決定從頭來過。
我當時沒看出這點,但事實證明,被蘋果解雇是我所經歷過的最棒的遭遇。成功的沈重感,被再度從零開始的輕鬆感給取代了,每件事情都不再那麼確定。它釋放了我,讓我進入我人生中最有創造力的一個階段。
接下來那五年,我創辦了一家叫做NeXT的公司,又創辦另一家叫做皮克斯(Pixar)的公司,還愛上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女人,她後來成為我的妻子。皮克斯後來製作了世上第一部電腦動畫劇情長片?──《玩具總動員》(Toy Story),它也是當今世上最成功的動畫製片廠。在某個奇特的形勢變化下,蘋果買下了NeXT,我重新回到蘋果,我們在NeXT發展的技術成了蘋果目前振興公司的核心技術,而羅倫(Laurene)和我也共組了美滿的家庭。
我非常確定,如果我沒被蘋果解雇,這些事完全不可能發生。這是一帖味道糟透了的藥,但是,我想,病人應該需要它。有時候,人生會拿磚塊砸你的頭,但不要因此喪失你的信心。我相信,唯一支撐我不斷走下去的是,我熱愛我所做的事。你們必須找出自己究竟熱愛什麼,對工作如此,對戀人也是如此。你們的工作將會占去你們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時間,要想獲得真正的滿足,唯一的方法就是從事你們相信是偉大的工作;而要從事你們相信是偉大的工作,唯一的方法就是熱愛你們從事的工作。如果你們還沒找到自己愛做什麼,繼續尋找吧,不要停下來。一如一切只關乎於心,當你找到答案時,你一定會知道的;而且,就像所有偉大的關係,它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愈變愈好。
我的第三個故事,是關於死亡。
十七歲那年,我讀到一段語錄,內容大概是這樣的:「把每一天都當作是你生命中的最後一天來過,總有一天,你會輕鬆自在的。」這句話令我印象深刻,從那刻起,過去三十三年來,我每天早上都會看著鏡中的自己,問:「假如今天是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天,我會想做我今天即將要做的事嗎?」每當連續好多天答案都是否定的,我就會知道我必須有所改變了。
「記得我很快就會死」,這句話幫助我當人生面臨重大抉擇時,能做出正確決定。因為幾乎每件事──所有外在的期待,所有榮耀,所有對於難堪或失敗的恐懼?──?在面臨死亡那刻都會消失,只留下真正重要的東西。記得你將會死去,是我所知避免落入「你擁有可能失去的東西」的思維陷阱的最佳方法。你早已是赤身裸體的了,沒有理由不依循自己的心。
大約在二○○四年左右,我被診斷出罹患癌症。我在早上七點半做了一個掃瞄,檢查結果很清楚地呈現我的胰腺長了一個腫瘤。我甚至不知道什麼是胰腺。醫師告訴我,那是一種幾乎無藥可醫的癌症,我應該活不過三到六個月了。我的醫師建議我回家,把我的事情安排妥當,以醫師的密碼來說,他的建議就是「準備死吧」,而這意味著:你必須試著在短短幾個月內,告訴你的孩子們你以為可以在未來十年內告訴他們的事;你要確保搞定了每件事,好讓你的家人好過些。這也意味著向大家告別。我整天都在想那個診斷結果。當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切片檢查,他們從我的喉嚨裏伸進一個內視鏡,穿過我的胃,深入小腸,然後在我的胰腺中置入一根針,從腫瘤內取出少許組織細胞。我被打了麻醉劑,不過,我的妻子當時也在現場,她告訴我,那些醫師看到顯微鏡下的組織細胞時,個個都哭了,因為那是一種相當罕見的胰腺癌,可以透過手術治癒。我做了手術,現在我已經康復了。
這是我最貼近死亡的時刻,希望這也是我未來數十年內最貼近死亡的經驗。經過這一切之後,我可以更確定地跟你們說:沒有人想死。即使是想上天堂的人,也不想搭乘死亡列車抵達那裏。然而,死亡是我們共同的宿命,沒有人能逃過這個宿命,而且也理當如此,因為死亡很可能是生命獨一無二的最棒的發明,它是生命改變的原動力,它清除老一代的生命,為新一代開道。此刻的新一代是你們,但在不久的將來,你們會逐漸變老,並且被清除掉。很抱歉講得這麼戲劇化,但這話是非常真實的。
你們的時間有限,所以,不要浪費時間活在別人的人生裏。不要被教條困住──這等於是活在別人思考的結果裏。不要讓他人意見的噪音淹沒了你們內在的聲音。最重要的是,要有勇氣依循你們的心與直覺,從某個角度來看,它們早已知道你真正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其他一切都是次要的。
我年輕的時候,有本神奇的刊物叫做《全球目錄》(The Whole Earth Catalog),那是我這一代的聖經之一。這本刊物是一個名叫史都華‧布蘭德(Stewart Brand)的傢伙,在離這裏不遠的門羅公園(Menlo Park)創辦的,他以自己詩意的感受賦與這本刊物生命。那是一九六○年代晚期的事了,當時,個人電腦與桌上型電腦尚未誕生,所以,這本刊物全都是用打字機、剪刀與拍立得相機製作而成,它就像某種書面的Google,比Google早了三十五年問世;它很理想主義,充滿了靈巧的方法與偉大的見解。
史都華與他的團隊發行了幾期《全球目錄》,然後,當這本刊物完成了它的使命後,他們發行了最後一期。當時是一九七○年代中期,我正處於像你們這樣的年紀。他們最後一期的封底,有張清晨鄉間公路的照片,那是某種夠有冒險精神的人可能會在那裏搭便車的路。照片下面有一段話:「保持饑渴。保持愚昧。」(Stay Hungry. Stay Foolish.)那是他們停刊的告別辭。保持饑渴,保持愚昧,我一直以此自許。
現在,在你們畢業、展開新生活之際,我祝福你們能夠做到這點。
保持饑渴。保持愚昧。(Stay Hungry. Stay Foolish.)
非常感謝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