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境趣談六則

香港佛教613期   秦孟瀟

人生不永

  有一日,大詩人白居易往深山一座流溝寺參訪。寺內老方丈迎候他光臨,連聲說道:“香山居士久違了。”

  白居易趨前施禮,說道:“弟子前來請安!”隨即兩人坐在庭園談詩論禪,興致勃勃。

  白居易凝視一株古老松樹良久,方丈和尚說道:“想必你有所感吧?不妨寫首詩嘛!”於是寫下:

  煙葉蔥籠蒼麈尾,霜皮駁落紫龍鱗;
  欲知松老看塵壁,死卻題詩幾許多。

  老方丈手把銀須,含笑說道:“好詩,好詩”。

  從表面上看是為流溝寺古松所題,以寄託古松無語,歷盡滄桑,世事變幻,人生不永的感慨!

  你看,流溝寺裏的那株虯屈的古松,它那蔥籠的針葉,在煙霧的籠罩下,猶如蒼色的麈尾,是那麼生機勃發;它那駁落的老皮,在寒霜的浸潤下,恰似紫色的龍鱗,又是那麼飽經世故。若要知道這株古松的老壽,請看寺壁上代代題詩的文人騷客,又有哪些人現在還活在世呢?

  白居易的這首詩,雖然只題古松,話不及禪,然而卻又喚醒多少世人,迷途知返。從當時到如今,已相隔千多年了;古松依然在,題詩人今又安在?我說斯語之人,百年後,又不知作者去到哪里?

  黃袍袈裟

  清代順治皇帝篤信佛教,經常在宮中召請國師玉琳禪師問禪論道,在心境上有超脫的想法,私下隱遁悄悄往五臺山削髮為僧;但皇家卻向天下宣稱:“皇帝已英年病薨”,來掩蓋事實的真相。不論真相到底如何,爭來爭去,已沒有多大意義了。

  但在寺廟裏早已傳誦一時的《贊僧詩》,有人說,是順治皇帝親自作的,也有人否認它的真實性。如果能夠仔細去推敲,是不難發現它的真面目!在封建時代,誰敢冒充帝王身分呢?這首《贊僧詩》一直公開傳誦,就足以表明真正作者是誰了。且看其中一節詩寫道:

  黃金白玉非為貴,唯有袈裟披肩難;百年三萬六千日,不及僧家半日閑。黃袍換得紫袈裟,只為當年一念差;我本西方一衲子,為何生在帝王家。

  看了這首詩,誰能否認不是順治皇帝寫的呢?他承認自己前生是“一衲子”,就是說,他是和尚“轉世”的!對出生在“帝王家”感到懊悔、無奈。在詩中說到“一念差”,“差”在哪里呢?除他本人之外,恐怕非他人知曉了。

  據傳一位老僧說,順治禪功深厚,在“定”中能見到自己夙世因果,故說出那些話來。

  何時清閒

  五臺山一位老僧人曾對徒眾說:“順治皇帝禪功深厚。”這是有其歷史背景和淵源的。事實上,清代有多位皇帝如康熙、乾隆……經常住在黛螺頂喇嘛廟裏,而今皆有石碑可考證。

  據說,這位隱名的老僧人,就是暗中藏匿的順治皇帝的道伴,他兩人同住一靜室參禪打坐,各自提起“話頭”來尋找自己的本來面目。順治皇帝在參禪時,他常用的“話頭”是:

  未曾生我誰是我?生我之時我是誰?長大成人方是我!合眼蒙矓又是誰?不如不來又不去,來時歡喜去時悲!悲歡離合多勞慮,何時清閒誰得知?

  在禪門裏歷代禪師,在參禪時,常用這類似的“話頭”。一坐下來,在腦子裏馬上集中思念,盡一切可能的自我控制,設法排除妄想雜念,單獨地在詢問自己:“我是誰?”“未生我之前,我是誰?”“死了之後,我又是誰?”……一連串在腦海裏不斷反覆地自我詢問;單一地追問自己,不可停歇下來,要高度地集中思念,一點也不能鬆懈,只要稍為旁騖,思念就會散亂,收懾不了,成為開悟的“絆腳石”。

  順治皇帝在用功參禪時,就是不斷如此詢問自己!在禪功上顯然有成就!既能“放下江山”,更能易於“放下身心”!

  說走就走

  在禪宗史上,唐代馬祖禪師座下有八百位入室弟子,其中有位俗家弟子名叫龐居士,有“中國維摩居士”之稱,他擅講《維摩經》,在修持方面全家人都達到“自在”境地,傳為千古佳話。

  據史載:當龐居士即將圓寂時,女兒靈照對他說:“日蝕了,快出來看!”

  於是居士便離開了座位,就在此時,女兒靈照端身坐禪而逝世。居士見了便說:“這小丫頭,竟如此之快!”說後便燃薪將其火化了。

  過了七日,當地太守前來探望,龐居士迎他至客廳坐談,連聲說道:

  “世間上任何東西,都是虛幻的!求道要殷切,要珍惜時光。”說完,便端坐而歸去。

  正準備火葬時,在鄰里的妻子趕回家時,看了家中情形不禁說道:“那傻丫頭和愚老頭,竟沒有同我打聲招呼就這樣去了!”於是,她馬上到菜園地裏找到兒子說道:“爸爸和靈照已去了!”聽了這句話之後,兒子將鋤頭放下,大叫一聲:“我也去了。”母親見了說:“真是傻兒子!”說著,便將他給火葬了。這位老婦人料理家務妥當後,跟村人打了聲招呼說:“請幫忙。”也去了。

  一家四口竟能把握住生死鑰匙,說走就走,毫無掛礙。奇哉!


  砸破醬壇

  在禪門中,自百丈禪師訂立了“清規”以後,禪風一大轉變。在此之前,一般說來,喜“禪”的人,多屬“苦行僧”,或者是些“文人雅士”。這些人把禪提升到最高層次,唯有他們才懂得禪,才夠資格談禪論道。苦行僧躲入深山岩洞中去參禪,給“禪”包上了一層“神秘”的外衣;而文人學士則在自己靜室裏焚香參禪,給“禪”包上了一層“高貴”的外衣。

  因此,在普通民眾看來:“禪”,是神秘的,高貴的,亦因而被拒在“禪門”之外了。但百丈禪師卻扭轉了這一風氣,說“禪”在勞作之中,更在生活之中;若是離開勞作,離開生活,根本找不到“禪”,它是無處不在的,甚至吃飯、走路、睡覺……都有“禪機”在,隨時、隨地都能“開悟”。

  有一日,馬祖禪師派人送了三壇豆瓣醬至大雄山給百丈禪師,百丈禪師看著師傅送來的豆瓣醬,話也不說,拿起拄杖將罎子砸破!站在一旁的弟子默不作聲,心裏卻不懂得百丈禪師為何發作?

  其實,這一行為含有“禪機”在焉。它的用意就是告訴馬祖禪師,“禪”已在日常生活中,我自己能夠去悟,不缺甚麼了。深一層去體會,人人在生活中,都能夠去“悟”,人人都不缺少甚麼,因而形成了“農禪”的特色。

  沒有死活

  在禪師《語錄》中,有句話:“在那石頭上,能聽到獅子吼聲。”不懂得禪門歷史的人,是無法理解這句話的。

  唐代有位著名高僧名叫石頭希遷禪師,日本信徒稱他是“石頭和尚”。他圓寂後肉身不壞,據說仍保存在日本供奉。這位禪師原是青原行思的弟子,受到器重。

  石頭禪師有一次去參訪南嶽禪師,說:“昨日我剛抵達時,看見一個瘋癲的年輕禪僧坐在石頭上。”這番話,是在說他自己罷了。

  南嶽禪師一時未曾會過意來,立即吩咐使者到山門外,看那個年輕禪僧到底是誰。並說:“你問問他究竟故弄甚麼玄虛?你還可問他:石頭上的東西移植後,還能活嗎?”這話的含意是說:“你既自以為石頭,何必動來動去呢?”石頭禪師聽到吩咐使者的話,便說道:“諸佛如來的世界,沒有可搬動的東西;諸佛如來的世界,也沒有死活這回事!”

  侍者把話告知南嶽禪師,禪師隨後又派侍者去問石頭禪師:“如何才算是真正的解脫?”

  石頭禪師反問:“誰綁住你了?”

  南嶽禪師聽後不覺一怔!默思:“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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