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相佛光 藏傳佛教金銅佛像藝術漫談
丹曲
在絢麗多彩的雪域文化中,佛教是一朵神異的奇葩,伴隨著勤勞勇敢的藏族人民度過了漫長的歷史歲月,構築起雪域聖潔的精神家園。也正是通過佛教的折射,人們才從靈相佛光中領略雪域高原獨特的風情習尚、瑰麗的藝術魅力以及藏族人民不凡的聰明才智。當你步入藏傳佛教寺院的殿堂,在香煙繚繞、霧氣氤氳中感覺金銅造像的神奇怪異時,不能不攝服於藏族人民對美的感悟和創造才能。
自西元七世紀佛教從印度、尼泊爾、內地以及中亞地區傳入雪域高原,佛教便在吐蕃社會原有的苯教文化土壤中,開始了艱辛的初傳步履。吐蕃王朝的幾代藏王力倡佛教,都遭到了占主導地位的苯教的排斥,由此引發了本土文化與外來文化的激烈交鋒--佛苯之爭。直到九世紀上半葉吐蕃藏王朗達瑪滅佛,導致了吐蕃帝國的滅亡,佛教也暫時銷聲匿跡。一百多年後的西元十世紀,佛教的火種重新從阿裏、安多複燃,幾經磨難的佛教文化,最終成為青藏高原的主流文化,並形成了藏傳佛教的各種流派,如寧瑪、噶舉、薩迦、噶當等等。藏傳佛教密宗修法注重像設,於是形成了神系龐大、造型複雜,既包括源於印度佛教晚期的密宗金剛乘、時輪乘、易行乘諸神,又不排斥藏族原始苯教諸神的佛光靈相。蒙古、漢地諸神祗也都加入了藏傳佛教的萬神殿。雖然佛像莊嚴,卻也異彩紛呈,有慈眉善目、面貌安祥的顯宗像,有兇神惡煞、青面獠牙的密宗像,更有嫵媚動人的度母像。極善與極惡,彙聚一堂,蔚為奇觀。
藏傳佛教金銅佛像就其內容而言,不外乎顯宗、密宗、傳承祖師三大類。
顯宗類佛像,在各大佛教寺院佔有相當大的比例。佛像造型變化多端,紛繁複雜,令人眼光繚亂。其特點一般以刻畫“我佛慈悲’,為傳神要點,代表作品如釋迦牟尼、觀音菩薩、文殊菩薩、彌勒佛、金剛手菩薩、無量壽佛。造像人物穩坐蓮台,神態安祥,周圍或用蓮花或用光環相襯。
密宗佛像,在眾多的神像中也佔有較大的比例。三頭六臂、三目豎立或牛頭馬面、怒目攢拳的造像在寺院殿堂裏比比皆是。密宗造像一般以弘揚“佛法無邊”為其傳神點,造像多為忿怒變化相,如時輪金剛、勝樂金剛、集密金剛、馬頭金剛、空行佛母神像。正如佛教經典中所說,佛教認為這些極為猙獰可怖的佛像在好人眼中都是慈悲美好的,人頭瓔珞和骼骸碗是一種吹醒“人世無常”義理的警句,火焰光環是蓮花光環,而只有在惡人眼中才是極為恐怖可怕的。藝術家們根據這些經典的解釋,張開想像的翅膀,揮動巧奪天工的刻刀,再現了神的世界,表達了神的精神。代表作品如金剛手菩薩像,虎背熊腰,焰發豎立,眼如銅鈴,張口齔牙,兩腿一倦一伸地有力叉開,雙臂一高一低地舉起,這種強烈的動態感,表現出不可抗拒,迎接搏鬥的瞬間情態,使得兇惡的形象不失美感,怪異的動作通於情理,符合審美要求和欣賞口味。
傳承祖師類佛像,主要分佈在格魯派各寺院中。典型造像如宗喀巴師徒三尊、曆輩達賴喇嘛、班禪大師以及藏傳佛教其他各教派傳承的高僧大德。這類造像內容多為歷史上雪域文化本土的高僧。
藏傳佛教金銅佛像藝術,是藏族人民在繼承本民族傳統雕塑藝術的基礎上,不斷吸收和融合印度、尼泊爾以及內地的造像與繪畫技法,並經過千百年的不斷創新、不斷進取而形成的具有鮮明獨特民族風格和醇厚質樸地方特色的藝術類型。這一神聖的藝術殿堂不僅擁有諸多特色鮮明的傳世佳作,而且還派生出諸多風格迥異的繪畫流派,如曼塘派、欽澤派、噶爾派以及熱貢派等,其中噶爾派的繪畫風格與漢地畫派較為接近。這些藝術作品,無論是內容還是形式,都符合藏族人民的審美情趣和社會發展的需求。
在製作過程中,不同的流派,表現出不同的風格,帶有明顯的地域特徵。按地域風格,藏傳佛教金銅佛像的藝術風格可劃分為外國風格、本土風格以及內地風格。這三種風格以雪域為樞紐密切聯繫,既有縱向的時代聯繫,又有橫向的地域關聯。三種風格在藏傳佛教金銅佛像藝術中的具體表現為:
(一)外國風格。該風格的造像有斯瓦特、喀什米爾、東北印度、尼泊爾等國家和地區的特點。
斯瓦特即今巴基斯坦北部斯瓦特河谷地區,屬古健陀羅,當時這裏的佛教曾十分興盛。出生在這個地區的蓮花生大師於西元八世紀中葉來到西藏地區,弘傳密宗教法,成為西藏的密宗祖師。藏族人一直將該地區看成是佛教的聖地。健陀羅藝術也就隨之在西藏傳播開來。健陀羅佛教藝術,可以說是印度佛教的內容與希臘、羅馬的雕刻藝術結合而產生的門作品的特點表現為佛陀多著通肩式披衣,衣服褶紋起伏很大,立體感強,衣紋走向從右上往下傾斜,左手習慣性地抓握著大衣的一角,頭髮呈水波狀或渦卷狀,覆蓋著肉暮,鼻樑與額頭成一線,凹目高鼻,薄唇,蓄有兩撇上翹的小鬍鬚;菩薩穿裙,袒上身,上身往往搭裹一條布,從左肩搭於右手上,頸部飾有頸圈、項鏈、瓔絡等物,形體健壯,身材粗短,姿態有力,猶如年輕的男性武士,頭髮很濃,髮型翻卷,為束紮頭髮,頭髮正中有方型飾物和大花卷,寶增在腦後結為四根,在兩耳側如蝴蝶般飛舞飄揚,耳朵上有耳飾。佛、菩薩像大多有同心圓形光背,下為四方形台座,台座四周刻供養人,左右為兩個獅子,中間置水瓶花葉。
喀什米爾在印度西北喜馬拉雅山區,西元十世紀末佛教在西藏復興,喀什米爾佛教藝術也傳入西藏,並產生了廣泛的影響。作品特點表現為人物的造型臉形長圓,眼瞼大開,瞳仁點在正中,似吃驚狀,有的眼大無神,身軀飽滿。佛像多著袒左肩袈裟,上身比例略長,通身用黃銅鑄造,光滑亮麗,台座形式多樣。代表作品如燃燈古佛,方屋型台座,左右兩側跪供養人,佛作說法印,神態安祥親切,袒右肩,裂裝衣褶用凹溝表現,自然流暢,黃銅鑄造,光亮滑潤,是難得的藝術珍品。
東北印度,西元740年帕拉王朝在孟力拉地方興起,該王朝推崇佛教,八世紀後成為迅速衰落的印度佛教的最後據點。十世紀初該國高僧阿底峽在西藏傳法長達17年,產生了深遠的影響。西藏的利瑪佛像造型帶有濃厚的帕拉造像風格。帕拉造像建立在籠多美術基礎上,東北印度本土特色濃厚,與喀什米爾造像在某些細節上相互影響,但風格迥然有別。帕拉造像的面貌頗具印度人特點,如眼臉突顯,嘴唇豐厚,眼大有神,形體粗壯,身材曲線流暢圓潤,薄衣貼體近乎全裸,只在肩頭腿部有簡單的衣紋刻畫。代表作品如桑唐利瑪毗盧佛,黃銅鑄造,鑲嵌寶石、銀絲、紅銅絲,華麗精美;半月型台座,前雕三位供養人,左右兩匹馬,邊緣刻有齒形火焰紋;頂部雕小傘蓋,頭光雕為菊花形;蓮花座下加多層折角方台,造型生動,工藝絕妙。
尼泊爾是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釋迦牟尼誕生地藍毗尼園和涅槃的婆羅林都在尼泊爾。尼泊爾在唐代曾一度隸屬吐蕃王朝,發達的工藝對西藏影響深遠。尼泊爾佛像傳承了以印度鹿野苑為主的笈多風格。代表作品如金剛菩薩立像,高聳的三葉寶冠刻滿珠寶,身材修長合度,姿態自然優雅,橢圓的火焰頭光與頭部結合得很和諧;正圓蓮座,蓮瓣寬厚,直伏地面,花瓣上刻三道川字形筋脈。
(二)本土風格。由於藏族地區地接中亞和印度次大陸,造像藝術也深受這些毗鄰地區風格的影響,表現為佛像普遍造型粗獷、樸實,比例、動態上不太協調,有一種兒童畫式的稚拙感,純樸可愛,童趣盎然,反映出藏傳佛教雕塑童年期的面貌。藏族工匠在仿造外來形式的過程中,以自己獨特的審美情趣,逐漸形成本民族的風格。尤其是十三世紀以後,西藏納入祖國版圖,相對統一的政治局面必然對佛教藝術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不同藝術流派相互影響,逐漸融為一體,形成一種更為統一的表達方式。這種統一的風格,表現為佛像造型的帽冠裝飾、蓮座背光形式基本一致,印度、尼泊爾等外來影響已不明顯。佛像造型擯棄了早期的傳統,出現了不少創新的作品。代表作品如四臂觀音,寬額尖下領,藏族特徵明顯,手法簡潔洗練,莊嚴而生動。又如,空行佛母,立姿弓箭步,軀體造型準確,肌肉有力,動感強烈,把智慧與力量的女神表現得生機勃發。
(三)內地風格。自七世紀吐蕃王朝建立後,藏族地區與中原地區的文化交流日益頻繁。十三世紀後,藏區與內地的政治、經濟、文化聯繫更加密切,元、明、清中央政府都大力扶植藏傳佛教。內地的造像中以元、明、清三朝宮廷製作的金銅佛像最具代表性,如明代製作的大黑天,鐵鍍金像,肌肉裸露部位是鐵的黑色,寶冠瓔絡飄帶等處鍍金,彎刀為銀制,色彩對比鮮明,全身披掛網狀繁密的瓔絡珠飾,雕刻精細,一絲不苟,是永樂造像中的珍品。這種造像,雖遵從藏傳佛教造像的規則,但卻融匯了漢族雕像的表現方法,如方正的臉形,寫實的服飾,注重細節刻畫,精雕細琢,雖不及西藏本土造像形象生動,但其精美華麗卻勝過西藏本土作品。清朝歷代皇帝對藏傳佛教有濃厚的興趣,乾隆時期,在皇宮內外廣建寺院,大造佛像,代表作品如大威德金剛,是藏傳佛教金銅佛像中最繁雜的一尊,此像工藝精湛,繁而不亂,身姿右高左低,形成強勁動勢,而又不失平衡。白度母造像亦然,面容豐腆,修眉長目,神情溫婉,姿態典雅,神韻動人。衣裙刻花嵌金銀絲、寶石,頗具尼泊爾風格。
藏傳佛教金銅佛像藝術,是藏族人民在長期的藝術實踐中,在繼承本民族傳統造型藝術的基礎上,與周邊地區民族文化交流所取得的輝煌成就。它有著悠久的歷史和深刻的文化內涵,值得我們去仔細觀賞和品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