捨識用根的動中禪

楊雲唐

動中禪有可能又要在莊嚴寺開始了,這是個以覺為核心的法門,能幫助行者突破修行的瓶頸,可惜由於缺少提倡,每次參加者不多。所以在此想稍作介紹,願有緣者也能來參學。
  生命最明顯的表徵在動,植物是非有意性的動,人有內臟的動(亦非自意性)及肢體或意念的動。總說之即四大及心念二種。然而這兩種動,從動的本質言,真的不同嗎?生命的動有不同性嗎?動中禪就是讓人洞視動的本質,回歸「但見於法,不見於我、我所」,「起唯法起,滅唯法滅」的解脫。
  「採集為識,不採集為智」(愣伽經),採集就是妄動,於本然(如來)外起另有真實的分別見,然後人便掉進所起的分別世界裡跳不出來。「於滅未滅妄功用中便顯差別」(圓覺經),人是活在著相的心念裡,世間的苦、集、滅、道皆由人的妄動而顯差別,若能覺照「動」的背後不外是人的迷妄,這「動」便會歇息下來。妄念雖不易降服,但它的動卻較易覺查,察知「動」只是動,而不安上意義(不採集),這動便不會牽引人入幻夢的遺三界裡。
  風動也好,旛動也好,見者的心動就是於根之上起第二念假名,於假名而不知其假,就落於是非爭奪中。人皆有眼耳鼻舌身等五根,五根是指其根性,此性即覺性,五根是心的作用,是現量,但一經意根就雲遮日蔽,所見的已是意識色彩的境相。所以佛教的修行重點在破解意識的框框,數息、參話頭、四念處皆然,破了識的糾葛,意根則得清淨,見得法的本性。動中禪與一般禪法的不同在於其以身根為主,以有意的身動,把不經意的心動轉化及統攝。人的意念有二種,一是經意的,二是不經意的,後者是妄念的發源處,在不自覺下就已主宰了人的思維與言行。因呼吸是不經意的動,所以不被動中禪採用,其所用的是較明顯且經由意念相繫的身動,由不斷的、規則的動中感受之,在感知動時,覺也在那了。由覺的不斷,漸漸變成人的習慣,以如此的好習慣取代無覺性的習慣,又經由此有覺性的好習慣啟發正知見,發現往昔錯誤而離棄之,漸漸地假以時日的增進,終將會有好的結果。
  動中禪非常簡單,但也有三大難關。首先是動作的無聊(其實無聊正可打破意識的習慣執著),其次是身體的疲倦,第三是此方法不修定,所以沒有一般止靜的樂受。但這三點正也是三大優點,只要人肯堅持下去,身的疲累至某限度時,而那想放棄的念頭又得不到憐惜,意識的執著將會鬆去其一向的主控權,身體將如被激醒的睡獅,跨越撞牆期(身體平常能力範圍,過此將自動調整而發揮潛能)的限礙,擺脫全由意識認可的束縛,像脫韁野馬直奔而去。當意識有插不上手的認命(好似父母管不住孩子),任由身動與同步覺掌握(take over)主控權,此時心出現一種無事的輕鬆,覺查之則是輕安覺支。此時意識會改以「說法者」身分出現,把曾學的知見舉出來應証眼前的成果(有如父母向記者大談管教子女應現代化),而沾沾自喜,若能覺察則為喜覺支。如此繼續練習,佛來佛斬,是為精進覺支;進而意識不再攀緣佛學知見是為定覺支;知道法但有假名,于智上沒得交涉,不再採集是為捨覺支。如此加上前面選擇的堅持為擇法覺支,即動即覺為念覺支,是為七覺支的修行。
  得到輕安覺支(在動中禪以小孩玩到上味了為比喻)是行法的一重要關鍵,一般練動中禪者多被無聊與疲累所制,從此放棄或視之為畏途,回去採靜坐方法。所以在此建議初學皆應全程參加七天,萬不可隨喜或以試試看心態參加。莊嚴寺有自然環境是修動中禪最適合地方,動中禪適合在外面與大地共舞,感受身心與大地一起的動,這種動會是和諧而沒有中心,每一動作皆與周身因緣相呼應,連接重重的生命世界,在一片生滅中大家有如都是過客,從感悟大地間,行者會接上大乘無限寬廣的心。在戶外練習的好處是可以讓行者放鬆,將心打開(這也是所有修行先決條件)。感受整個大地與草木有如個大舞臺的背景,這背景正襯托出人的動在舞臺上的顯現,由於動的托顯,更能使動的效果像尚方寶劍一般地揮舞,斬盡識情的攀纏。
  捨識用根的重點在人要相信根性,願意以根性為師,而不與識性為伍商量。身體是我們的老師,動處即是覺處,每一次的動皆如一次的掃瞄。在練習時只需去照顧當下的動,不必去追逐眼前的動有沒覺知。覺其實是非主動也非被動更非造作,因這些都是識性的玩意,覺也非累積非有無、非見與不見,所以不是為了覺而動,那是在討活計,也不能說覺本遍一切而不動,那會被習慣所吞蝕。當練習時,放掉臆測,只管即動即覺,直到突然發覺人的心念的發生,有如聲音的從外傳來,它像客人般,你可以理或不理,念頭不再是你的家人,這就是覺已當家的開始。
  若你理了客人,就像請他入坐,接下來觀念、情緒就跟著生起,接著便開始安立意義,卻又發覺這意義皆是世間的東西,好像你開始稱客人為叔叔伯伯,那些都是安立上的假名。原來,念頭是無意義的,只因你稱之為那樣,它才那樣,你叫它為煩惱、為善知識、為無記,你對待的態度就不同。過不久後,彼自生又自滅,才發現原來它沒真正入坐,來去只是虛誑之法。這就是心生種種法生。
  「只因你稱之為那樣,它才那樣」的另一意思是「對意上起的念,若不認同其實義,此念即構不成識」。易言之,意識是於意上之念採集實有性才成意識,若不採集,則不起實性見,是名為智。轉識成智就在執取與不執取,但所謂「轉」是只轉其名(名假故),不轉其體(意根)。當第七意識成平等性智時,它是在無事狀態,所以祖師說:「佛門以無事為興盛。」古代禪師們對求法者非棒即喝,就是在打落意念上的「自心取自心,採集而成識」,回復無事的太平風光。不過現在佛門多在唯恐事不夠多、香火不旺,這就像修行人唯恐第七識閒著沒用,所以狂心一直作怪,雖勤修行卻不得永久的太平。
  人的「動」其實不需要識來認知。我們呼吸、消化、舉手投足、吃飯、睡覺、醒來,乃至最後死亡,皆是身體的事,是單純的,而識卻因迷亂而把單純搞成複雜。天下的事只有由人發明或造作的才需識去處理,其他本然非造作的,自有本心本覺相應平衡,原本皆無事。只因識太過多事,不甘寂寞,故於平等法中橫生枝節(迷生寂亂),使得與迷俱起的生命(十二因緣之流轉)不得不出現。若人能破識的迷執,生命的一切大小事(煩惱苦樂等)皆成戲論。動中禪就是讓行者看到即動即覺的當下,識的多事是可笑的迷執,生命無非是自己愚弄自己的妄劇,是迷(無明)的化身,確信此後任何的執著都是在加重戲的深陷,加深對識的依賴,使生命找不到三界的出路。
  修行很怕自己不知要的是什麽,所以即使見到法了也不敢深切肯定,由於肯定度的不深,所以又落入老臼巢的習慣中。有如佛教在印度未深植民間,所以終仍回復到印度教的舊信仰去,佛法的智慧居然被外道取代,甚至還把外道思想引進來,這很像我們一般學佛人的寫照。不敢肯定的原因只在太過依賴意識判斷,認為心中無事閒著很不對勁,又向外追尋而去,瞎撞的結果又退轉了。凡天下合久必分,只在太多自以為是的人,不知什麽是法的隨順,卻逐識的迷妄。人類無盡的煩惱苦,未能因科技或宗教而止息,除非人能于法如實肯定、如是安住。唯真正肯定後,法的智慧才是你的,才不再追逐流浪。
  法告訴我們「離欲無求」,動中禪讓你肯定什麽是迷、什麽是客、什麽是覺。捨識用根讓你不會去計算識的庫存有多少收穫(王庫裡無如是刀),卻是對識的淨除,讓覺性不落入「我所」,能無色彩地展開。「根清淨故識清淨,識清淨故覺塵清淨,如是一切法清淨」(圓覺經),這就是動中禪的本地風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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