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智慧開發三摩地(一)
阿薑摩訶布瓦
如果一個人無法用初步的方法緩和心境,
就必須用強制的方式馴服它。
換句話說,
依個人智慧的熟練度,
來尋找與檢查出那些事物讓心黏著,
找到一個有效的方法來管制不馴的心,
直到心屈服于智慧,
而且看到黏著事物的真相,
然後不再混亂、不安。
進入一個寧靜的狀態。
在泰國東北部的森林苦行僧傳統裏,阿薑摩訶布瓦(Achaan Maha Boowa1913~)是一位著名的住持與老師。他讀了幾年的基本佛法後,精通巴厘經典,之後開始禪修。阿姜摩訶布瓦于森林禪修數年,其間大多時間接受說寮國話的老師阿薑曼(譯按:有摩訶布瓦著,曾銀湖譯《尊者阿迦曼傳》)的指導,這位老師是本世紀泰、寮森林最著名的老師之一,他出名的是對禪定與入觀的教法、巨大的影響力及嚴厲的教學方式。據說阿薑摩訶布瓦去見阿薑曼之前,由於長時間的練習,已經精通了佛教的一些禪定方法,並於靜坐中獲得了極大的喜悅,僅僅是這樣的精通,已經是很大的成就。然而,阿薑曼見到他時,卻嚴厲地告訴他禪悅與智慧的不同,然後送他離開,到森林裏修習更多東西。經歷此次斥責,阿薑摩訶布瓦有好幾年的時間,再也無法進入高度喜悅的定境,但是,當他最後再度獲得時,同時獲得了大智慧與內觀力。
阿薑摩訶布瓦強調,堅強而穩定的專注力是生起智慧的前兆,但是在這篇特別的談話中,他也告訴我們要如何運用智慧,透過對身體與心的研究、觀察,來輔助培養專注力與寧靜,然後以此專注力導引更深的智慧。雖然阿薑摩訶布瓦也討論到傳統的三個心靈道路:戒、定、慧,但他解釋說,未必要按照任何特定順序發展它們,相反地,他認為不應該依照步驟,一步接一步的方式發展禪定,而應該在染著出現時,同時修戒、定、慧的方式去處理。
阿薑摩訶布瓦鼓勵初學者,以反復誦念方式培養初步的定力,這可以祇用口誦,或與觀想並用;當建立了定力之後,他會指導學生使用這種專注力,去觀察身體各部分的特性,然後觀察心的特性,觀照無明與邪見,是如何導致「我見」以及輪回的巨大痛苦。阿薑摩訶布瓦詳細說明瞭培養專注力的方法,特別是有關禪修時腦中出現影像時的處理;他還區別禪修時由內在產生及由外而來的諸種現象;在指導學生時,他提到的一點很重要:「這些並不是每個人都會發生」,「無論是那一種禪定,智慧永遠是重要的」,對這些禪修時有時候可能出現的影像與現象,我不太願意談得太多,以免初學者以為這些是很重要或必須要出現的可意經驗,而努力去讓它們出現,這樣做可能是個陷阱;如果一個人選擇以這種方式培養專注,最好是在老師的指導下學習(注:《清淨道論》有數章詳細地敍述修習禪定、取相及其修法,這本佛教禪定手冊及注釋,Shambbala Publications 有新版本發行。譯按:「中華佛教百科文獻基金會」有出版葉均譯本),不要因為有禪定經驗的人,描述了一些似乎奇怪而不尋常的經驗而感到興奮,這些經驗沒什麼價值,祇有智慧是重要的。
阿薑摩訶布瓦經常使用心(Heart)這個字眼,所指涉的不是帶有感情性質,如情心,而指的是心靈(mind)。在佛教傳統上,心指的是心靈處所,這是英譯者Pannavadho 比丘使用白話語言的原意,也是阿薑摩訶布瓦使用白話教學的用意,這是為了保留本教學法的森林佛法特點,因此,雖然有些字眼與直譯經典不同,它們仍然很實用地被用來介紹如何培養禪定。
阿薑摩訶布瓦的森林寺院帕邦塔寺(Wat Pah Ban That),位於泰國東北部烏董省(Udorn),大約有一百畝,出家眾與寮房都很少,不超過二十人,這裏的規定很嚴格,阿薑摩訶布瓦以類似其老師的嚴格方式教導學生,其中有十幾個西方人跟隨他,有些已經跟他學了好幾年了,對新學生他會要求他們做禪修數年的承諾。在帕邦塔寺的大部分學習,就像其他的寮國及泰國森林寺院,是透過嚴格的與極簡單的生活方式進行,一天祇吃簡單的一餐,住小茅房,洗澡用井水,日出即外出乞食,長時間靜默,簡化生活所需,以減少世俗思想。如此,森林寺院成為密集禪修的地方,也成為一個非常特殊的教育環境。在這樣簡樸的社區配備下,一個人可以舒緩、簡化,來觀察心及生活的過程,因而發展智慧。摩訶布瓦偶爾會到曼谷教授學生,他的一些談話經由曼谷的巴婆尼瓦斯寺(Wat Bavoniwas)整理,以英文出版。
以智慧開發三摩地 /阿薑摩訶布瓦 著
戒
(注:戒是 Sila 的翻譯,它包括身體與語言的所有動作,依據這些動作引起一個人多少情感的程度,而評價為善的或惡的。)
戒就是對身體與語言活動的外放行為(注:外放行為是翻譯自泰文的 Kanong,此字通常翻譯為「精神愉快的」、「豐富的」,不過,此字在本文的用意較特殊,它指的是身、口、意的自我展現,包含對自我的幻想,以宣示自己與別人)設限,負責這些活動與其結果的是心(注:本文出現的 heart 都是翻譯自泰文 chai,此字通常翻譯為「心」,由於心與思考器官──大腦的關係較近,容易引起誤導,泰文chai 較具感情,心不是肉體或其中之一部分,甚至不是其功能──雖然與它有關,且兩者之間有很強的影響)。
對正確實踐戒律的人而言,戒還有一個目的,就是要以愉快與自在的心情,清涼地生活。如果一個人交的朋友能夠守戒,這個人大致也會是一個善人;如果心的品質不高或很粗俗,他們因為不想成為善人,也不想參與善人的活動,自然不瞭解戒的必要性,他們寧可抓住每一個可能的機會,破壞別人的快樂,為世界製造麻煩、危險。
自然的戒律行為不必經由寺院僧侶的要求,也不必經由官方法律的約束,就可以建立起來,因為一個人如果尊重而且喜歡自己個性中對的、善的、優雅的部分,他就會以這些行為對待自己與他人,自然地避開與這些行為相反的活動,這表示他的性情中已經有戒了。
不要以為祇有人類才守戒,其實動物也有,祇要注意家中飼養的動物,就可觀察到這些動物的行為,多少已滲入一些(守戒的)法性。
一個人的行為表現,如果經常是以戒為基礎,會有好的個性,而獲得村裏或社會的信賴,得到好名譽,他自己也會善待自己今生的每個日子,來世亦然。
因此,守戒在這個世界是永遠都有必要的。
定
所有不同形式的禪定(注:禪定是翻譯自業處〔kamma&t&th^ana Dharma〕這個字是由 kamma〔業,行動〕與&th^ana〔處所〕組成,因此它指的是行動的處所,本文隨後會談到四十種禪定,說的就是禪定的物件與方法;業處也可廣義地用來指運用佛法教學於實際生活,如有關它的閱讀、理論或學習),都是為了控制心的「外放」,不受禪定所控制的心,容易於生活中「外放」不斷。從嬰兒到老年,無論是貧富、愚智、貴賤、聾盲、痹殘……等等,皆是如此。
從佛教的角度來看,這些人的心都是屬於「外放」的階段,他們的心不知什麼是尊貴,也從不會滿足,註定無法獲得快樂,到死時即失去一切,就像一棵枝葉繁盛、花滿果實的樹,一旦主根受到破壞,就會死去而且失去其高貴及一切。
不以法為師,不以法為守衛的「外放」的心,永遠找不到真正的快樂,就算找到了快樂,這種快樂像是扮演各種角色的演員,表現得多采多姿,究其實也祇不過使心增加錯誤的方向,這不會讓人真正感到滿足與快樂。
專注,意味著心的平靜或穩定,對治心的「外放」,有問題時不必吃藥治療,如果有所謂「藥」的話,禪定就是藥。
由於心不停地尋尋覓覓,治療它的方法就是以「法」訓練,不讓心自行其是,換句話說,吃藥就是要將法帶入心中,成為其守護者。
用來守護心的法就稱為禪定。
佛陀教導四十種不同的禪定方法,以適合各種不同習性的人(注:請參閱孫倫西亞多)。
我在此將僅討論被廣泛使用,而且有效的幾種方法,包括:
一、專注觀察身體的三十二個部分:包括頭髮、體毛、指甲、牙齒、皮膚……等等。
二、專注憶念佛、法、僧。
三、留意呼吸的出、入。
無論採用那種方法,都要考慮是否適合一個人的習性(注:讀者也許會問到,何種禪定方法較適合自己的個性。除非是值得信賴的老師特別指定,否則祇有嘗試錯誤才能找到答案。但是,可以這麼說,讓人可以找到興趣的,引起人注意的,或抓住人心的方法就是適合的;另外,如果是正確的練習方法,通常在經過一段時間後,會令人感到清涼、清晰與平靜),每個人的習性不同,強硬規定某人祇能用某種方法,反而會成為一些人的障礙,因而使這些人不能從練習中獲益。
當一個人發現某種禪定方法適合自己的習性,就該下定決心練習,並反復口誦,然後以心默念,不必用口念出聲音,在此同時讓注意力停在觀察的對象上,如:頭髮。如果默念無法使心專注,就讓聲音發出來,就像唱誦經文一樣,借著聲音凝聚注意力,使心漸漸平靜。一定要繼續不斷地念誦,直到心平靜下來,才可停止。無論使用何種念誦的方法,都應保持清醒專注,以前面提到的頭髮為例,在念誦「頭髮」時應該將注意力保持在頭髮上。
如果念誦的是「佛」、「法」、「僧」,應該把所理解的知識完全融入心中,就像其他的禪定法,我們要反復念誦「佛」(或「法」、「僧」),使自己與心的接觸,連續不斷,直到念誦「佛」的念與心內的「覺知者」(注:「覺知者」其實是心的一種狀態,例如,假使一個人說了謊,其身、口、意可能都與這個謊話一致,但在身體內部某處有個「覺知者」,一直都知道這是個謊話,然而,他必須記住,除了少數狀況之外,所謂的「覺知者」仍然受到無明的影響,因此,雖然它知,但是對許多事情的知,可能是錯誤的)合而為一。
留意呼吸的方法,是以呼吸為心的注意焦點,重點就是要知覺、留意呼吸的入與出。留意呼吸時,首先要注意鼻孔或是上齶(注:做這種練習時,嘴不必張開,因此,呼吸時出入的空氣並沒有經過上齶,許多人都有一個強烈的共同感覺,就是出入的空氣像是前前後後地經過該處)在呼吸時的感受;因為這是呼吸與人最早的接觸點,是很適合的觀察點,我們可以用它做為集中注意力的標竿。如此練習到熟練時,呼吸的入與出變得愈來愈細,會漸漸瞭解呼吸時入、出之交替的自然狀況,最後會發現呼吸似乎是位於胸部中心或心窩(注:於胸部中央或心窩〔太陽神經叢〕見到〔或感覺到〕呼吸的情形,與初期練習這種方法,對鼻孔的感覺類似,當我問到這個時,作者說胸部中央與心窩〔太陽神經叢〕其實是同一個地點,位於胸骨下端。但是他又說,如果感覺他們兩者在不同地點,祇要其中之一是呼吸時的注意點,就沒有問題。請讀者注意此點與阿薑達摩答羅及烏巴慶所教有關心之發展的類似),以後,就祇要將注意力集中於此處,不必將念頭放在鼻孔或上齶,也不必將注意力隨著呼吸一入一出。
於注意呼吸時,也可以一邊呼吸,一邊念「佛陀」,以輔助「覺知者」:使「覺知者」很清晰地呼吸;然後心對呼吸就會愈來愈清楚。
一旦對呼吸熟練後,每當要注意呼吸時,就自然會將注意力停在胸部中心或心窩。
特別要注意一點,就是一定要建立專注,專注才能控制心,使我們可以感受到呼吸的入或出的每一剎那,無論它是長或短。要很清楚地知道,每一個呼吸漸漸地愈來愈細,一直到最細且最靈敏的呼吸出現,心完全收斂為一(注:換句話說,心就是呼吸,呼吸就是心)。此刻,應該將對呼吸的注意力完全融入心中,不再在意剛開始的念誦,因為在留意呼吸的進出、長短的過程中間,念誦的目的祇是使心變得更敏銳。
當一個人獲得最細的呼吸,他將會是機警、清涼、寧靜、快樂,而且真正瞭解心,不再受任何幹擾的影響,即使最後呼吸消失了,由於所注意的祇是心本身,可以完全放下任何負擔,因此沒有焦慮,換句話說,呼吸停止與焦慮沒有必然關係。這就是專注的開發(注:參見佛學常用術語)。
這是練習留意呼吸的結果,不僅如此,有一點必須瞭解,就是無論何時、何人練習專注,都應該努力去獲得這種成果。
借著上面所講的初步練習,反復念誦,以留意的方法控制心,一個人漸漸能夠抑制心的「外放」,寧靜與快樂將自然地生起、孳長。祇有一件事仍在作用,那就是祇管清楚知道心本身,不受任何幹擾或迷惑;因為不再有任何事物能激怒或阻礙心,令其遠離這種狀態。這是這種心的快樂特性,它不再做空想與創造思想。
在練習某種形態的禪定過程中,有一種可能現象,是該種形態禪定的一些特徵會自然出現在練習者身上。例如:頭髮、體毛、指甲、牙齒、皮膚、肌肉或骨骼等,會清晰地現於心中,猶如眼睛看到一樣,如果發生這種現象,應注意觀察,直到它固定於心中。
當上述現象親切地出現於心中,應該以正確的方法去認識它,要去觀察它不快的、令人噁心的一面,因為無論它是位於身體內部或外部,這是身體的真相。接著可以更深入面對它們,觀察它們腐壞、衰弱、燒毀的樣子,或被禿鷹、烏鴉與狗咬食的樣子,還要看到它們被分解成四種基本元素:地、水、火、風。
做這種練習,對減輕或消除與身體有關的各種幻想有很大幫助,那些幻想將產生性饑渴,它是心「外放」的結果。做這種練習之後,一個人的心會變得愈來愈平靜、敏銳,智慧會漸漸地增長。
至於那些尚未真正見到身體成分的人,應該瞭解所有的初步練習,都是為了引導心到平靜與快樂的狀態,所以不應懷疑這些方法的功效,它們都可以引導心到平靜的狀態,然後以智慧看到身體的過患(注:身體的過患,是說身體可能在任何時間,因眾多原因中任何一種而死亡;也可以指染著的過患,因染著可引人至痛苦或再生於惡劣或恐怖的環境)。練習者對自己正在使用的禪定方法必須堅定信心,反復地練習初步的誦念法,不要氣餒或想要放棄。
要知道,無論採用何種禪定方法,其目標都一樣;所有這些「法」,都將引導心至和平與快樂,換句話說,也就是涅槃──所有禪定的最終目標。因此,應該祇管做自己的禪定,不要去管別的方法,否則,會在一種疑惑與猶豫的狀態,而無法決定何種方法才是正確的,這種狀態對心是一個障礙,會阻礙一個人實踐最初的決定。
相反地,一個人應該堅定信心,相信自己終究會在練習中念念分明,而不可做任何有關戒、定、慧修行順序的特定安排,而讓其中任何一項於練習時遺漏;因為貪、瞋、癡的染著,住於心中,沒有任何人安排它們的生起順序,當一個人以錯誤的方式思考時,就會在心中生起染著;一個人沒有決定或安排何者先來,何者後來,無論是那一種染著,它們就生起來了,而且都會以相同方式生起熾熱或善感的心。染著始終是這種特性,這與他們生起的順序無關,它們都能夠令人生起熾熱、善感的心。
因此,在治療這些染著時,不要有先發展戒,後發展定,最後再發展慧的次序──即所謂依序修定的觀念,將延遲了其中任何兩項的修習,因為這種想法會使人始終生活於過去與未來,而永遠不能獲得寧靜與快樂。
以慧發展定
修禪的真正目的是為心靈帶來寧靜,如果一個人無法用初步的方法緩和心境,就必須用強制的方式馴服它。換句話說,依個人智慧的熟練度來尋找與檢查出哪些事物讓心黏著,找到一個有效的方法來管制不馴的心,直到心屈服于智慧,而且看到黏著事物的真相,然後不再混亂、不安,進入一個寧靜的狀態。這就像桀驁不馴的動物必須經由不斷的訓練,才能降伏於人類的命令。
下面的譬喻可能有助於說明這種模式。在一個僅有少許樹木,而且每株樹木單獨生長的地方,如果一個人要砍下任何一株,他可以照自己的意思,要砍哪一株,就砍哪一株,而且可依自己的希望,毫無困難地使用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