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日期:2011/08/17 05:33:00
學習次第 : 進階
學佛不學空,到頭一場空(上)
竹慶本樂仁波切 開示
英譯中/林瑞冠
審訂/陳曹倩
所有佛法的要點,都在於付諸行動、放入實修,否則,佛法只是一門無用的哲學。
如果我們能夠在生活中,善巧實踐佛法的見和修,佛法才能成為一門活用的教導。從大乘的觀點來看──
所謂「見」,是指透過學習而獲得空性的智能或空性的領會。
所謂「修」是熟悉見地,並得到個人化、實修而來的智慧的過程。
而「行」呢,是當見與修結合時,我們所有的行持,自然符合道德的行持,或正念的行為。
我們觀察自己在這世間的行為時,會發現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行為和行為所帶來的結果負責。由於學習和思維這些法教,我們開始直接瞭解到:每個人都有能力創造快樂,並將快樂帶到這世上;同時也有能力製造痛苦,並將痛苦帶到這世上。如此,修持佛法才會對個人有用、有意義,也會為他人帶來很大的利益。
為什麼「空性」很重要?
想在證悟的修道上前進,並開展慈悲行持的潛能,最關鍵的重點,就是了悟空性的見地。如果沒有這個基礎,要幫助自己與他人從輪回的「痛苦」和「痛苦的成因」中解脫,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們可以試試看,不過,沒有空性的見與修,我們即使付出努力,也無法使我們脫離迷惑。
許多偉大的成就者曾經開示,沒有空性的見地,即使你的禪修達到了最高深的境界,反而變成助長我執的工具。我們很容易錯過了真正的道路,因為我們被吸引且迷失在追逐愈來愈高的見地之中。舉例來說,如果我們在大手印與大圓滿的道上修練,我們可能會迷戀在解釋這些見地的炫目名相中。而且,因為缺少了無我的正見,我們很可能在某個時刻就厭煩了這些開示。我們一再聽到相同的法教,但是,對於它們的實相並沒有真正的領會或洞見。一旦我們厭倦了大手印和大圓滿的名相,以後無論聽到多少次,或在任何情況下聽到,這些法教都無法為我們的心或修道帶來很多的影響。
因此,我們不只需要開展空性的見地,對於這個見地有一定程度的信心或確信,也是必要的。能夠親嘗到一些「無我」的真正法味,是非常震撼的體悟,因為「無我」是生起純正慈悲的真正成因。沒有放下自我,放下我執,我們是無法生起真正的悲心,因為這種悲心永遠都是帶有條件。我們先不管表面看起來怎麼樣,但是,它總是附加了條件——就像一封很簡短的電子郵件,卻附上了內容龐大的檔案。
見到空性,接著結合悲心去行動
我們一開始試著要修持悲心的時候,可能抱持著深切純正的動機;但是,當我們真正觀察自己的內心時,很可能發現自己的行為動機,其實已經受到了自我中心的影響。我們在幫助別人時,或許已經隱藏了對某個狀況或某人的特定期望。我們心想,因為我們釋出了悲心,應該會得到一些回報吧!為什麼我們會這麼想呢?因為我們仍有「我見」,因此我們的行為都帶有執著——執著珍愛的自我、意見和價值觀。
因此,許多大乘的大師們會先教導空性,繼而教導慈悲,或是佈施、持戒、忍辱、精進、禪定和智慧等波羅蜜多。有人會認為這樣的教學次第有點奇怪,因為空性是非常難以瞭解的。弟子們常問:為什麼先教導無我?為什麼不先教導悲心?這個世界多麼需要真正的慈悲,而且學習佈施和所有的善行是非常必要的,因為那是紀律和戒律生活的基礎。
答案是:如果我們無法瞭解空性的見地,也沒有一些真正的體會時,我們是無法將慈悲或六度等這些美好有益的事,真正的放入實修。我們會認為:如果先鍛煉悲心的話,就可以幫助更多的人;我們也會以為:修持空性並不是實際在幫助別人,甚至會認為修持空性是自私的行為,以為這個修持只專注在自心和自我的體驗。然而,如果你真正看到這個修持的成果時,你會發覺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在沒有無我或空性的見地下,所修持的悲心,經常都不是真正的利他──因為我們自身是迷惑的,沒有一顆清明的心,這樣的利他只會製造更多的迷惑。假使我們認為有某個方法可以幫助某人,我們以為自己知道對方的需要,其實這通常都是建立在自己的詮釋上,並不是站在對方的立場替他想。我們所給予的是「我們」認為他們所需要的,而不是「他們」真正所需要的。這二者是不同的。除此之外,我們還帶著價值判斷,認為對方應該以某種方式接納我們的幫助,所以,我們的「幫助」還強加了條件和準則。
慈悲的心髓,是「沒有我執」。因此,我們可以從對方的立場瞭解他們的痛苦。我們可以看到超越自己想法和信念的事物。我們可以從對方的立場,看到他們的需要,同時也運用上自己的智慧。當我們以更寬廣、清晰的見地來觀察,我們會更真實的瞭解什麼樣的幫助,能滿足他們的實際需求,而且對他們有真正的利益。
乍見「無我」
當我們這樣與空性見地連結時,就成了生命中活生生的體驗,而且我們也培養了對智慧的真正渴望。如此,對於證悟的追尋,才會成為真正的追尋。無論我們是在研讀佛法,或運用分析式的禪修方法,我們都是以清新、開放的心,審視實相的本性。就這樣一再地深入觀察身、心的體驗,一旦我們無法找到自我時,就會體驗到「間隙」,這就是確信「無我」的初體驗,也是「無二」了悟的開端。
當你的心續生起這樣的確信時,它就不是出自言詞和想法的冗長步驟。這不是說你被洗腦了,所以心裏要反復地想:「我一定要有確信,我一定要培養確信」。這不過是心中生起「間隙」。「間隙」出現時,你心裏很清楚。在那個時刻,「確信」與你同在。而確信逐漸消退的時候,你心裏也很清楚。在那個當下,如果做一些無我的分析,體驗會再次的出現——證實了你的體驗,也因此激發了你的確信。
信心或確認的感覺必須來自於內心。我們必須自己去分析「我」和「無我」,直到乍見「無我」。這可能在分析式禪修的過程中發生。問題是,這個經驗可能很短暫,以致我們有可能錯過。因為這是剎那的經驗,我們不重視,也不珍惜。我們預期有更偉大的經驗會發生。這就是我們主要的問題:我們在找尋戲劇化的經驗——像是整個自我會瓦解,或者是廣大的虛空,也就是我們以為的「空性」會出現在我們面前,還有所有的我執和我執的對境都會完全的消融。
其實,我們應該做的反倒是:一旦找不到「我」的經驗生起時,就安住在這個「間隙」並放鬆,這是很重要的。這並不難。禪修就是學習放下所有的妄念、執著和分析的心——只是放鬆地安住在無概念的境中。
視人生如夢又如幻
一旦我們瞭解了空性、人無我的見地,並且透過禪修更深入時,我們就將所學到的知識與經驗契入我們日常生活的行持。「行持」指的是我們身、語、意的行為,尤其是帶有正念和覺性的行動。
堪布竹清嘉措仁波切在《空性禪修次第》(中譯注:中文版書名《空.大自在的微笑》──空性禪修漸進次第,張老師出版社發行)的偈言中開示:
無論你要降服敵人或保護朋友,
都要記得「行者是無我」的見地。
反復地憶持此生是業力的顯相,
要記得「造業者」是無我的。
我們要如何將「空性的見地」與「日常的行住坐臥」結合在一起呢?下座時,很重要的是:視我們的行住坐臥是如幻如夢,而不是實質和真實的體驗。在世俗的層次上,自我和各種的現象都顯現為真實和有作用的;而究竟層次上,自我和他人都不真實的存在。這些都「僅只是顯相」,栩栩如生,卻是空性,就像是彩虹或海市蜃樓。
如果我們有這樣的見地,那麼我們在這世上無論做什麼,都會引領我們走向空性和無我的甚深體悟。不管經歷什麼,我們都不會體驗到這世上,經常讓人感受到的劇烈痛苦。舉例來說,我們為未來做計畫的同時,也知道事物的本質是無常和如夢一般,如此一來,無論我們計畫的結果是什麼,我們都比較容易掌握自己的體驗。
如果計畫很成功,我們得到所想要的,那麼就應該看待這個成果好像是「夢的體驗」;相反地,如果計畫沒有完全成功,我們也應該視這個經驗是無常和如夢般。如此,我們不會受制於巨大的壓力和痛苦。我們之所以會感受到強烈的痛苦,是因為我們執著這些體驗是堅實的。因此,無論你們做什麼,我給你們的忠告是:要記得「無我」的見地。究竟的層次上,要記得空性和無我的見地;世俗的層次上,要記得體驗就像是夢、幻相,也就是說它由因緣和合而生。夢和幻相是由因緣的遇合而產生的。就像是魔術家大衛.考伯菲(David Copperfield)創造幻相的手法。同樣地,我們在這世間經歷的苦樂,都是由於因緣的聚合而產生的。
看著行為,也看著引發行為的「心」
要產生因緣的基礎是什麼?是「業力」的體驗。「業力」的字面意義是「行為」或「因果」,這是我們世間的自然法則。當我們說「業力」的時候,聽起來有點抽象神秘。我們經常會舍離日常生活和平常的體驗,而去探討一些深入複雜的哲學系統。如果有人問:「你相信業力嗎?」這個問題問得很奇怪,因為他其實真正要問的是:「你相信因果嗎?」我不太相信有人會不信因果,因為我們每一天、每一刻都可以看到因果的運作。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個經驗都跟因果的想法相關。
雖然業力與我們身、語、意的所有行為有關,但其實與我們的「內心活動」——起心動念,有最緊密的關連。這是因為我們的「心」引導了身、語的行為。我們可不會心想:「我的鄰居對我一直很好,為了表達感謝,我要送對方一份禮物。」但是在下一瞬間,卻偷了那個人的東西。
一旦我們決定要面對我們的行持,我們就是下定決心、承諾自己要在生活中的每一個行為都保持正念。我們對自己的行為保持正念時,不只會看到自己的行為,還會看到引發行為的「心」。我們看到了「心」與「行為」之間的因果關係,也培養了分辨善惡的洞察力。這致使我們擁有重要的辨識力——分辨「害他」與「利益自他」的行為。這是以正念、審慎的方式生活的練習,如此,我們的生命對所有的有情會更有貢獻、更有利益。
認出業力模式,真心想改變,你就能做到!
為了要瞭解「業力」,我們就必須瞭解小乘的基礎教法——相依或緣起的見解。這個教法開示所有的事物,即萬物,是由於因緣而產生,因此,它們無法獨立的存在。它們的生起並非靠自己,而是依賴許多的要素。一旦止滅的因緣出現時,它們就會止滅。因此,萬法非實質、不恒常,這就是究竟的實相。
就某個層次來說,業的道理很簡單。從種子和芽的例子就可以知道,在這個例子中,種子是成因或行為,而芽是成因的結果。種子帶有生起「特定的果」:芽的力量。但是,種子並沒有完全的力量能讓「果」成熟。因為它也要依賴輔助的條件。種子必須在對的時間、對的條件之下,種在土裏,而且也要有足夠的水、陽光等等。當成因和條件在完全協調的情形下聚集時,就會產生「果」。同樣地,我們在心續中種下了業力的種子,也必須配合適當的輔助條件,才能產生「果」。當這些條件聚集時,果的成熟和示現,就會在我們經驗中以苦樂等不同的形式呈現。
以什麼樣的形式呈現或達成結果呢?這受到我們過去到現在業力的影響。佛法開示:過去和現在的業都有一定的重要性或力量,去影響最終結果的形式。假設它們占了50%的影響力,而一旦因緣聚合,就有了100%的業力去形成特定的業果。但是,這個百分比並不是完全的準確。如果我們有一顆相當有「能量」的種子,換言之,種子的習氣會決定特定的生長方式,那麼,種子的「潛力」可能超過了50%影響力,假設是80%。那麼現世業力只剩下很小的影響力——20%。這也是我們有時候與業力掙扎的原因。
假使我們碰到某種情況,氣到無法自已,舉例來說,我們可能會選擇痛扁對方或壓抑自己的情緒。然而,如果以前我們曾經有情緒失控的習性,習慣以暴力解決問題,那麼在業力發作的瞬間,就會難以克服了。在這種情形下,當下的條件:朋友的告誡或我們的正念,能夠介入和改變那個結果的影響力就很小。不過,如果我們認出這些業力的模式,而且真正決心要改變,我們是做得到的!這需要很多的耕耘,而且我們的修持力必須要強而有力。一旦我們更純熟地去面對心和情緒,並培養自己的智慧與悲心,我們就能夠轉惡行為善行。這就是面對行持的目的。
相反地,如果過去世的業力影響較弱,假設它只有20%的力量;然而現世的業力:我們當下的起心動念,以及相關的條件,占了80%的影響力──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就很容易轉化這個業。但是,無論業的種子是弱還是強,仍取決於我們怎麼面對並讓它展現。
我們應該要記得,從佛教的觀點來看,業力不是命運,不是命定,不是意味著事情是預先決定好的。如果真是如此,佛陀何必教導佛法呢?如果一切的事情都已經預先安排好了,以業力的藍圖佈局好了,你的行為不會影響到你的未來;假設你已經被安排在2008年會證悟,那麼無論你做什麼,都會在那個時間開悟,你不需要擔心,而且可以盡情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相反地,假使根據你的業力,你永遠無法開悟,那麼不管你做什麼,你都不會證悟;如果是這樣,那又何必努力呢?我們必須要知道,佛教對業力的看法並不是這樣的。
《學佛不學空,到頭一場空》下
■竹慶本樂仁波切 開示
唯一能創造出你所經驗的世界的人,那個如夢似幻的人--就是你!
英譯中/金吉祥女
審訂/陳曹倩
絕對的真理,如何平息相對的痛苦?
當面對困難或挑戰時,我們應謹記這是過去的業力所致,然後運用我們的修持、智慧與悲心,來轉化這些業力的種子。這即是非常重要的世俗諦修持。我們也應該記著:當談論世俗的因果業力、緣起相依時,我們即是在討論世俗諦。
從勝義諦的角度而言,所有的經驗都是性空無我,如夢似幻。若是我們能記住這一點,那麼我們即是把勝義諦的見地運用到世俗諦中,同時也將勝義諦的部份洞見,運用至世俗諦的修持中。在世俗諦的修持上,我們必須對業力--亦即因果與緣起相依有所瞭解,然後運用見地,來轉化我們的惡業、增長善業。
當你看到或厭倦世俗生活中的種種痛苦時,謹記勝義諦的見地,並認出每一件事如夢的本質,將可以幫助你放鬆。但是,你也必須記得世俗諦的因果業力,並且面對它。在佛陀的教言中說到,你對空性的證悟愈深,愈是能覺察到世俗諦的精微之處。當你真正地證悟到了空性時,你會對業力相對的本質與其精准的運作更為敬重,同時你也能夠更善巧地轉化業力。
根據佛經記載,有位元瑜伽士,聲稱已了悟了勝義諦的真義,但卻不信因果業力,他其實尚未了悟空性。事實上,你對勝義諦的了悟愈深,對世俗諦就會愈重視。這是要點。否則,單單只是相信空性會產生危險,而導致斷滅空的見地與行為。因為我們可能會這麼想﹕既然每一件事都是空的,那你殺一個人、或是幫一個人都沒有關係。這不是空性的正見。空性的正見是﹕在絕對的層次上視每一件事的本質為空性﹐但在相對的層次上視因果業力絲毫不爽﹐並且知道如何清晰精准地轉化它。
在蓮花生大師、帝洛巴、那洛巴的傳記中,有許多關於他們顯現神通的故事。我們應當明白這些顯現,如穿越岩石等等,是他們已證悟空性的展現。他們在世俗諦當中展現勝義諦的見地。
當眾人因見密勒日巴穿越過岩壁石牆而瞠目結舌時,大師對他們說道:「你們才是展現奇跡的人,我不算什麼。萬法的本質性空,但是你們卻能令它們堅實存在,那才真是個奇跡!」證悟了勝義諦的瑜伽士,能夠清楚地看到眾生在世俗中的迷惑,並且透過他們的證悟將之轉化。
堪布
竹清嘉措仁波切根據密勒日巴大師一首叫「轉顯相為道用
」的道歌(Taking Appearances to the Path),寫了一首名為「朋友」的道歌,內容是這樣:
朋友即是空相,猶如水中月,設若執以為實,徒令痛苦增。
若知皆是空相,猶如水中月,如幻三昧離執,悲心將增長。
無焦點見增長,離執修增長,遠離能作所作,行持將增長。
一切奇跡之中,最大之奇跡,一切美妙之中,無上之美妙。
當我們在修持無我時,可以唱唱這首歌,提醒自己所有的顯現,都是如幻,亦如水中月。
證悟的體驗,或者說是完全覺醒的體驗,可以用意識清醒的夢,來做為最好說明的例子。那即是,雖然在夢中,但是你認出了你正在做夢。當你證悟了空性但仍然身處在這個世界中時,你看每一件事物都是如實清晰地呈現,但是你明白這些都是夢境。你的證悟開端于你有些許空性的瞥見(短暫的經驗),繼而又回到了以為堅實的執著,間又經驗到些許空性的瞥見。對於空性的完全證悟來自於許多瞥見空性的體驗。如果你能夠來回地在空性的瞥見與堅實的執著之間遊走,那麼對你將會是很有幫助的。因為,在你能夠完全證悟空性之前,你必須盡可能地多次體驗到對於空性的瞥見。當所有這些短暫的體驗湊在一起時,你就能夠有對空性的完全證悟,而這就是能令真正的悲心出現於世的基礎。
我們自身創造並累積自己的業力的這個觀念,是佛法的中心思想。它指出並沒有一個外來的造物者、超自然的生命體,或是自然界的力量,來創造出我們苦樂交織的世界。唯一能創造出你所經驗的世界的人,那個如夢似幻的人--就是你。我們製造出自己的痛苦,也製造出自己的快樂,我們可以說是相當地「自給自足」。我們不需要仰賴任何外在的事物就可以如此。但是,我們也可以自立自強地去處理我們所製造出的痛苦和快樂。這真是個好消息。
如何讓空性禪修,成為行持中的悲心?
做為大乘佛法的修行者,重要的是我們能謹記空性的見解,並且修持世俗諦的慈心、悲心與因果業力。我們應該以悲心來幫助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同時,也努力修持令自身得解脫的方法。我們應試著去讓他人明白,最好的幫助是來自於他們的自身。我們也應該瞭解到我們的能力有限;當我們證悟到佛的無我、智慧與悲心時,我們將能夠更有效地幫助到眾生。這時,我們可以透過悲智的力量去創造出喜樂,並轉化痛苦與痛苦的原因,不僅僅是為自己,也可以是為其他的眾生。
因果業力的修持,是一種間接幫助眾生的方法,也可以說是一種「寂靜的悲心」。當你對治自己的惡業,並將它轉化為善業時,你就是在幫助眾生。你為世界樹立了一個絕佳的榜樣,你也為創造出一個人人祥和安居的美好世界,而貢獻出了一分力量。
因此,極為重要的是去開展真正的悲心,去保守菩提心(注二)的純正動機,並且在勝義諦空性與世俗諦因果的見解上取得平衡。我們應當瞭解,所有業力的參考點--這個人、這個自己、這個我的本質是空的。並沒有一個我,也沒有所謂的我的行為,因此,也就無所謂的我的業力。業力之所以存在,之所以有作用,完全是在世俗諦的層面上而言。在究竟的層面上,它並不存在。當我們能夠將空性的見解與我們在世俗中的行為結合在一起,我們會變得很有用處。一個可以做到這樣的人,我們稱之為菩薩;菩薩即是一個住在人世間,並且很努力地創造一個光明的環境,以利益他人的人。
聚積福德,以破我執
據說,如果你沒有聚積足夠的福德,那麼你將無法證悟萬法的空性。「聚積」指的是什麼呢﹖「聚積」一詞指的是許多小片段的集合,在這裏它是指許多的知識、智慧以及悲心的行為等等的集合。這也是代表著行持或者是覺知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個行為,並且讓它成為一個正面、良善的行為。事實上,行為與業力密不可分;在某方面來說,正面的行為本身即是福德。因此,聚積福德的修行道,也就是增長良善行為的行持。
福德的聚積是基於我執的對治;因此,聚積福德的修行,涉及去除執著與放下。在佛法傳統的修持上,通常是以佈施的行持為開始。我們首先由對治自身對物質的執著下手,如我的衣服、我的食物、我的財產等等。佈施的行持,是直接斷除我們的執著,斷除我們對自身肉體形相的執著。因為,這種執著是產生惡業的根基與原因。透過訓練自己實踐善行,我們即是在斷除我們惡業的根。我們先由放下對外在物質的執著開始,然後一步步地,我們練習放下對思維概念的執著,或者說是放下對整個所執取之內在宇宙的執著。
聚積福德最如法的修行,即是不要求如何回報的放下。換言之,放下的修持即是單純地給予。無論所給予的,是你正面念頭、你的悲憫心,或是一個物質上的東西,如果你能自在地給予而不求任何回報,那麼這即是正確如法的聚積福德的修行。
透過學習與思維,如果我們能發展出某種程度的洞見與對心的瞭解,那麼就有可能將它延伸至我們的行持當中,來對治我們的情緒或是煩惱。這種行持的目的,是能覺知到我們執著的每一個層面,然後放下它。當我們能夠這樣做時,我們執取的習氣與我執就可以消除。自然而然地,我們通常會對任何所感知到的,或是任何意識中生起的對境產生執著﹔而當意識每一次的執取,都會在我們的心續當中留下一個執著的印記。隨著每一個留下的印記,我們建立起自我的形像,並且更加地確信有我的存在。當我們練習放下,再三地反覆修持後,不執取的習氣就會取而代之,印入我們的心續當中。如此這般,我們破除了我執的圍牆與以自我為中心的想法。因此,聚積福德的行持能引導我們至更高層次的了悟,而證悟到無我、智慧與完全的解脫。
轉化痛苦,改變業力
從日常生活當中,我們體驗到我們無法直接將一些複雜微妙的觀念,教導給那些極度困惑的人。因為,他們深陷在自己的痛苦中,什麼也聽不進去。我們首先必須做的是透過清除他們心中的妄念,而將他們的痛苦轉化。類似這樣,只要我們的心還仍然受到我執與惡業聚積的障蔽,我們是無法證悟空性的。因此,為了暢通我們的修行道,我們必須轉化負面的業力,並聚積正面的行為。
轉化的行持有幾種不同的過程。在小乘與大乘佛法使用的一種方法是:透過正念的修持,來轉化我們的煩惱或是負面的情緒。當瞋恨生起時,我們首先必須能夠認出它。這即是正念的修持--當瞋恨生起時,即能覺察到它。當瞋恨已經在那兒了,我們就看著它的變化。無論它歷經怎麼樣的改變,我們就這麼看著它,然後放下,看著它,然後放下。對治其他的煩惱,也是採取同樣的辦法。當然,最終的轉化將是看到我們心中如幻的煩惱本質是空性,而證悟到勝義諦的見解。但是,首先主要練習是能覺察到念頭、煩惱的生起,看著它們,然後放下。依照我們不同的修持程度或是訓練,還有其他不同的方法來對治煩惱。
從小乘佛法的觀點而言,我們與我們煩惱的關係,就好比是在戰場上的戰士面對一個危險的敵人一般。我們將煩惱視為強而有力,且能破壞(disrupt)、擾亂 (disturb)我們心的敵人。我們嘗試著以各種我們學過的方法,來對治並且轉化我們心的負面傾向。當我們發現自己當下缺乏戰勝敵人的能力時,我們就採取另一種善巧的方法--策略性的撤退,也就是拔腿快跑!逃跑也可以是有智慧的一種表現。當你逃離敵人時,你逃向哪里去?你逃回你的禪修蒲團上,讓自己可以培養更好的正念、鎮靜與洞見。然後,你才能夠有機會再度回到戰場與你的敵人搏鬥。
在大乘佛法中,我們與我們的煩惱有著一種不同的關係。在這個時候,我們學習如何和我們的煩惱做朋友。戰場仍是一樣,但我們以一種較為正面的態度來看待敵手。敵人幫助你成為一個戰士。你無法成為一個沒有敵手的戰士;而且沒有一個超強的敵手,你也無法成為一個偉大的戰士。如果你的敵手很弱,跟他對打算不上公平,甚至是一種暴虐(abusive)。你需要有個跟你一樣強、甚至比你還要強的敵手。然後,如果你能夠戰勝他,那可是一項偉大的成就。因此,大乘佛法的修行者會去感激敵手強而有力,也會去感激敵手的存在。這即是大乘佛法與敵人為友,並轉化敵人的修持方法。
大手印與大圓滿轉化煩惱的方法,又更直接了當。在這個階段,你只是看著心的本質。當你證悟了心的本質時,轉化在剎那間發生。再也沒有看著煩惱生起然後放下它的冗長過程,不再用像這樣的方法,而是直接地切入。
當你可以做到如此直接地切入並轉化煩惱時,就能擁有很大的能力去幫助其他的人了。在密勒日巴與蓮花生大師的傳記中,你可以讀到他們如何地顯化他們的證悟,以及他們如何地利益如此多不同種類的眾生。這些大成就者們能夠克服許多不同的痛苦,並且將許多的迷惑轉化成為智慧。因此,從奧義的證悟當中,大悲心才得以生起。由於它是基於智慧與無我,因此這種悲心是更為廣大、更有力量。沒有無我的智慧,我們會感到我們是在強迫自己去做一件我們辦不到的事情,接著,我們變得沮喪。但是當智慧與悲心融合在一起時,沮喪無從存在。我們知道什麼是可行的,什麼是不可行的,然後可以有效率地將事情完成。這即是最高層次的正確行止。
因此,在行持中需要結合世俗諦與勝義諦的修持方法。經由培養正面的行為,我們得以對治世俗諦上的業力。然後經由無我見解的修持,視每一件事情如夢似幻、如水中倒映的月光,我們得以在勝義諦上轉化業力。
在此修行道的階段,我們行持的成果是對「人無我」的證悟(注三)。當直接證悟到了無我的真正本質時,其結果是非常顯而易見的。痛苦,或者說是痛苦的幻相,是來自我執,而當我們的我執被連根拔起、被轉化時,痛苦的原因將被消弭,輪回也將止息。
在究竟的意義上而言,輪回與涅槃並不是兩件分開的事情。當痛苦的本質被認出來時,當下即是涅槃,即是覺醒。當它沒有被認出來時,即是輪回。因此,這兩者為一﹔它們是心的本質以及心的顯現。不可分的輪回與涅槃,是為菩提心智慧的遊戲顯現,也是悲心與空性的雙融。在覺性的空間中,悲心任運地顯現,不受制約、也無任何作意。在這當中,我們發覺到對一切眾生真誠的愛。如是的悲心,即是我們本然的狀態;當它圓滿地開展出來時,即變成了無我的悲心,而帶領我們超越出我執以及二元對立的境界。
注一﹕堪布
竹清嘉措仁波切於1997年8月,在英國馬爾巴之屋(Marpa House)所著。金.史考特(Jim Scott)翻譯並編輯為英文。馬爾巴翻譯委員會版權所有。
注二﹕菩提心可譯為覺醒的心。它指的是為能帶領一切眾生出離痛苦,同證圓滿正等正覺的利他動機。
注三﹕在小乘佛法中,空性的見解與行持,是基於「人無我」的見地。但在大乘佛法中,無我有兩層涵義:「人無我」與「法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