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宗教雕塑概述(上)
  李玉瑉
  故宮文物月刊
  第14卷第12期(1997.03)
  頁4-35
  1997 國立故宮博物院出版組
  臺北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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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出時間:民國八十六年四月八日至十二月三十一日
  展出地點:圖書文獻大樓一樓
  一 引言
  民國十九年我國建築史權威梁思成先生在東北大學傳授「中國雕塑史」課程時,曾
  很感慨地提及:
  我國言藝術者,每以書畫並提。好古之士,間或兼談金石,而其對金石之觀念,仍以書
  法為主。故殷周銅器,其市價每以字之多寡而定;……其形式之美醜,購者多忽略之。
  ……幹隆為清代收藏最富之帝皇,然其所致亦多書畫及銅器,未嘗有真正之雕塑物也。
  至於普通玩碑帖者,多注意碑文字體,鮮有注意及碑之其他部分者;……蓋歷來社會一
  般觀念,均以雕刻作為「雕蟲小技」,士大夫不道也。(注一)
  的確,考之古籍,名見經傳的古代雕塑家實在寥寥無幾,畫錄中偶見他們事蹟的記載,
  但也多未盡其詳,以至於他們的作品及製作技法都湮沒無聞。歷代文人又大多認為雕塑
  「不登大雅之堂」,從未將其列入收藏之列,更遑論系統的整理。直至近代,雕刻一門
  仍末受到中國學者的重視。所以我國的雕刻研究,一直十分沉寂,與豐碩的西方雕塑史
  研究兩相對比,實有天壤之別。
  民國七十二年與七十六年,國立歷史博物館與國立故宮博物院先後舉辦了兩次大型
  的佛教雕刻展,引起了大家對我國雕塑藝術的重視。再加上近年來國人經濟能力提升,
  在國外旅遊之際,往往被博物館內陳列有序的我國雕刻作品所震撼,逐漸地注意到它們
  的藝術成就與其在中國美術史上的重要性。這幾年來,本地收藏家也加入了中國古代雕
  刻收藏的行列,目前正是國內研究中國雕塑的最佳時機。
  雕塑藝術原是生活的自然產物,早在舊石器時代,即已揭開了雕塑的序幕。歷經數
  千年的發展,我國的雕塑不但在技巧和取材上有很大的變化,在題材上更是無所不包。
  其中,以宗教雕塑的比例最高,是研究中國雕塑不可忽視的一環。
  我國宗教雕塑的起源甚早,新石器時代即有宗教雕塑的製作,遼寧淩源牛河梁「女
  神廟」出土的泥塑女神像,即為一例。(注二)紀元前後,佛教傳入中國,是中國文化
  史上的一件大事,它不但帶來了新的思潮與造像題材,更是本土宗教─道教─的催生劑
  。不過根據史書,東漢(二五─二二0)的楚王英常「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祠」
  (注三),漢桓帝(一四六─一六七在位)也「設華蓋以祠浮圖、老子」(注四),顯
  然在漢代人的觀念中,黃老與佛陀並無差別;換言之,東漢人視佛教為神仙方術思想的
  一種。早期的佛教便附托於東漢流行的黃老神仙之術,在中國社會中尋求發展。由於漢
  代是佛道二教的萌芽階段,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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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力有限,所以宗教雕塑在漢代雕塑中仍處於一個次要的地位。魏晉南北朝(二二0─五
  八九),隨著佛道二教的流行,宗教活動頻繁,佛寺、道觀林立,佛道雕塑的數量激增
  ,遠遠淩駕於俑像之上,成為中國雕塑的主流。本文擬介紹魏晉南北朝以來,我國宗教
  雕塑的發展概況,並討論其藝術風格的演變,以管窺我國雕塑發展史的全貌。
  二 魏晉南北朝
  魏晉南北朝是中國宗教發展史中最重要的一個時期,此時學問淵博的宗教師輩出,
  建立佛道二教的宗教體系,奠定了佛教與道教獨立發展的思想基礎。在佛教方面,許多
  天竺與西域高僧,如世居敦煌,通達西域三十六種語言的竺法護(約三─四世紀),名
  振西域的鳩摩羅什(三四四─四一三),精於禪定的天竺高僧佛馱跋陀羅(三五九─四
  二九)等,來華翻譯出許多重要的經論,奠定了中國佛教思想的基礎。除此之外,本土
  的傳教師,如道安(三一二─三八五)、慧遠(三三四─四四六)、僧肇(三七四─四
  0四)、道生(三五五─四三四)等,他們不但講經說法、注釋經典、闡明經義,更制
  定戒律,身體力行,使佛教在中國文化中落地生根,發芽茁壯。
  魏晉南北朝的皇帝多崇奉佛教,上行下效,自然促進了當時佛教的隆盛。赤烏十年
  (二四七),吳大帝孫權即為康僧會在建業建建初寺。(注五)永嘉之禍(三一六)後
  ,晉室南遷,南朝諸帝皆頗崇佛,禮敬沙門。其中,崇佛最篤的當推梁武帝(五0二─
  五四九在位),他不但虔心研究佛教教理,講經說法,屢辦齋會,並四度捨身同泰寺為
  寺奴。南朝佛教在梁武帝的宣導下,達到全盛。
  五胡亂華以後,建國北方的五胡諸國君主,或許因為自己並非漢族,抱著身為外族
  之人,理應禮敬外國之佛的心理(注六),多信佛教。北魏太袓道武帝(三八六─四0
  九在位)好覽佛經(注七),任沙門法果為道人統,綰攝全國僧徒。法果常說:「太袓
  明睿好道,即是當今如來,沙門宜應盡禮。」(注八)自此以後,北魏帝王更加支持佛
  教,佛教儼然成為北魏的國教。後雖有太武帝(四二四─四五二在位)的黜廢佛教,可
  是文成帝(四五二─四六五在位)繼位之後,立即宣佈恢復佛法。根據〔魏書.釋老志
  〕的記載,北魏流通的佛經凡四百一十五部,合一千九百一十九卷,略計僧尼二百餘萬
  ,其寺三萬有餘。(注九)北魏佛教的盛況,於此可見一斑。
  永熙三年(五三四),北魏分裂為東西二魏。武定八年(五五0),高洋廢東魏主
  ,建立北齊(五五0─五七七)政權。恭帝三年(五五六),宇文護推宇文覺代西魏為
  周天王,北周(五五六─五八一)王朝遂立。這段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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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間,除了北周武帝(五六0─五七八在位)外,東西魏和北齊、北周的君主們大多禮敬
  僧人,獎勵譯經,建立寺塔。據說,在北齊僧官的管轄下,僧尼就有兩百餘萬人,寺院
  即多達四萬餘所。(注一0)北周建德三年(五七四)武帝雖然廢除佛道二教,但武帝
  崩殂(五七八)後,宣帝(五七八─五七九在位)即敕許復興佛教。總之,在北朝諸君
  的重視和護持下,佛教在北方的發展極為迅速。
  道教是中國本土的宗教,以神仙思想為中心,揉合了我國古代道家、陰陽五行等學
  說,卜筮、神仙、符水等方術,內容駁雜。道教的形成可追溯至漢順帝時(一六八─一
  八九)張陵所創的五斗米道。西晉以前,道教主要在下層社會中流傳。東晉初,葛洪(
  二八四─三六四)創立了金丹派道教,在〔抱樸子.內篇.明本〕中所他提出「道者儒
  之本也,儒者道之末也」(注一一)的儒道結合理論,很快地獲得南方士族的歡迎。再
  加上,江東的世家大族多追求長生不死,葛洪所倡的服用成仙之說,也正符合他們的需
  要,所以世家大族競相崇奉道教,即使皇帝也不例外。史載,晉哀帝(三六一─三六五
  在位)雅好黃老,服食長生之藥過量而亡(注一二)。南朝時期,深受宋文帝和宋明帝
  禮敬的陸修靜(四0六─四七七),制立道教齋戒和儀範,並著手整理道教典籍,且模
  仿佛經的經、律、論三藏,將〔道藏〕分為洞玄、洞真和洞神三洞,對南朝道教發展影
  響甚钜。梁武帝本信道教,禮聘茅山派的創始人陶弘景(四五六─五三六)。每有吉凶
  征討大事,無不諮詢,人稱陶弘景為「山中宰相」。(注一三)北朝道教宗師的代表寇
  謙之(三六五─四四八),依佛教的戒律儀軌,作〔雲中音誦新科之誡〕,是道教戒律
  的肇端。(注一四)他又整飭道教,建立道觀,設置象教,是北朝道教的代表人物。北
  魏太武帝對他推崇備至,於西元四四0年,改元太平真君。太平真君三年(四四三)太
  武帝還詣道壇,受符籙。(注一五)北魏太武帝的滅佛之舉,固然有政治上的考量,但
  道教的衝擊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檢視歷時三百六十九年的魏晉南北朝史,政治紛擾,其先有魏、吳、蜀三國的鼎立
  ,中經五胡亂華,晉室南遷,後有南、北朝的對峙。在南朝短短的一百多年間,先後就
  有四個朝代的更迭。北方雖在北魏拓跋氏的統治下,暫享一百五十年的安定,可是其後
  郤又有東、西魏與北齊、北周的分裂。除此之外,這段期間,外戚爭權,豪族爭強,民
  生雕敝,人們在哀告無門的時候,只有從信仰宗教上去尋求解脫。佛教的因果迴圈和生
  死輪回之說,道教的神仙方藥與禳邪袪禍之術,都成了民眾心靈慰藉的良藥。因此,佛
  道二教除了在上流社會中流傳之外,在民間也都擁有廣大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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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晉南北朝造像
  檢視現存文物,兩晉與南北朝的石窟雕塑、金銅造像、錘鍱夾紵等,數以萬計,它
  們是魏晉南北朝時期佛、道二教興盛的最佳見證,不但填補早期宗教雕刻的空白,更清
  楚地記錄了古代匠師融印度的佛教造像傳統于本土文化的努力,故魏晉南北朝的宗教雕
  塑實可謂開創了中國雕塑史的新紀元。
  (一)魏晉造像風格
  早期佛教和神仙圖像混雜的造像風氣,一直延續到三國時期,甚至在西晉的魂瓶上
  ,還見佛像和神仙人物並置的餘風。(注一六)但西晉以來,隨著宗教思想的日益成熟
  ,佛教造像已成為獨立的雕塑題材,信徒禮拜的主體對象。美國哈佛大學褔格博物館所
  藏的一件三世紀末坐佛(注一七),是我國早期佛教造像的重要遺品。這尊坐佛身著通
  肩袈裟,雙手重疊,作襌定印,平放腹前,結跏趺坐于方台之上。其五官輪廓較深,唇
  上有髭,衣紋自雙肩垂落,布排自然。袍服質地雖厚,但衣下的身體結構亦交待清楚。
  這些風格特徵與印度犍陀羅式的雕刻完全吻合,乍看之下,還以為是西域的作品。但台
  座兩側的供養人像則為漢人,身著寬袍大袖的漢式袍服,此作當為晉人造像無疑。
  北京故宮博物院所藏的一件金銅菩薩立像,亦為一件三世紀末的作品。該像唇上有
  髭,頂有高髻,長髮披肩,上身袒露,下著長裙,肩披天衣。身佩環頸與垂胸二重瓔珞
  ,手戴臂釧。其胸肌與腹部微鼓。衣襞隆起,衣紋流暢寫實,裙沿呈菱形轉折。這些特
  色均受印度犍陀羅雕刻的影響。但與犍陀羅造像仔細比較,我們發現,這件菩薩的肌肉
  不如犍陀羅菩薩像壯實,而且與四川出土東漢陶座上的坐佛(注一八)一般,祂的頭手
  比例稍大。日本藤井有鄰館的收藏中,也有一件風格十分近似的鎏金菩薩像。(注一九
  )據傳,該像為陝西三原縣出土。顯示西晉匠師在鑄造這些作品時,雖以印度佛教雕刻
  為依歸,但也融入了國人造型的觀念。
  河北省博物館藏品中的一尊坐佛,造型與褔格博物館所藏的坐佛一致,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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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著通肩袈裟,結跏趺坐于方台之上。此尊坐佛的頭手比例稍大,和身軀不太相稱,仍保
  存了三世紀造像的遺風。最值得注意的是,此佛額際寬平,發絲梳理整齊。長目杏眼,
  眉眼疏朗,鼻翼寬,鼻樑低,面形和五官特徵均已中國化,衣紋以身體中心為軸,呈U
  字形層層布排,左右對稱,整齊規律,軀體結構抽象概括,都與三世紀末西域色彩濃厚
  的造像大異其趣。這尊金銅佛坐像的風格與三藩市亞洲美術館所藏的後趙金銅坐佛(注
  二0)十分近似,這尊後趙佛像的台座上有建武四年(三三八)的造像題記,是現存中
  國紀年造像中最古的作品。所以河北省博物所藏的這尊坐佛也應是四世紀上半葉的造像
  。該像的製作已脫離印度和中亞美術原型的束縛,將外來的佛教圖像和漢民族的藝術傳
  統互相結合,孕育出獨特的風格面貌。
  據載,東晉時(三一七─四二0)全國有佛寺一千七百六十八所(注二一),當時
  佛教藝術的活動一定相當蓬勃,可惜東晉的佛教造像皆未保存下來。究竟東晉造像的風
  格特色為何?很難具體描繪。但是文獻中郤難得地為我們留下了一位東晉偉大雕刻家的
  名字,那就是戴逵(三二六─三九二)。戴逵字安道,安徽人,宅性居理,遊心釋教,
  工書畫,又長鑄佛及離刻,也是夾紵像的創始人。(注二二)〔歷代名畫記〕載:
  (戴逵)曾造無量壽木像,高丈六,並菩薩。逵以古制樸拙,至於開敬,不足動心,乃
  潛坐帷中,密聽眾論,所聽褒貶,輒加詳研,積思三年,刻像乃成。迎至山陰靈寶寺。
  (注二三)
  這條資料顯示,戴逵雕造佛像時,並不只是依據稿本,一成不變地翻刻,而是拜眾
  為師,虛心接受觀眾的批評,修正自己的作品。雖說這件作品目前已經不存,但其一定
  和西方像制迥然不同,而與江東人士的品昧契合,是一尊民族特色鮮明的漢式作品。無
  怪乎初唐時道宣(五九六─六六七)見到此像時,曾讚歎曰:「振代迄今,所未曾有也
  。」(注二四)
  (二)南朝造像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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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逵為晉末之人,他的作品在當時即為「百工所範」。(注二五)戴逵的次子戴顒
  ,也繼承其父衣缽,為劉宋時期的佛雕大師,所以戴氏所創的漢式佛像風格應是劉宋時
  期造像的主流。宋元嘉十四年(四三七)韓謙造像(注二六)是我國現存最早的南朝造
  像。此尊佛像的坐姿、服飾、與垂豎的襌定印,以及規律布排,左右對稱的衣褶,均與
  後趙建武四年的坐佛相似,但是此像的五官娟秀,面容恬雅,雙肩窄削,衣紋流暢,制
  作細緻,整件作品流露出一份溫婉的氣韻,推測這可能就是當時流行文士氣息濃鬱的「
  戴家樣」面貌吧!
  現存文物中,僅發現一件蕭齊的佛教碑像,該碑出土於四川茂縣,並刻具齊永明元
  年(四八三)的題記。該碑的佛像,無論在人物的造型或服裝的樣式上,均已完全漢化
  。其額際方闊,肉髻較高,形貌溫雅。這尊佛像不再穿著印度式的袈裟,而著褒衣博帶
  的漢式袍服,胸前尚有一結帶,仿佛南朝文人一般。自胸前垂落在方臺上的衣紋布排,
  繁複對稱,流轉波動,線條流暢,在立體的雕刻中,又增添了一分線性的趣味。
  梁代造像在宋齊的基礎上繼續發展,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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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益成熟。成都萬佛寺出上的數件梁代佛雕(注二七),即是最好的例證。這些造像均
  為高浮雕,為七尊、九尊或十一尊的龕像,圖像結構複雜,佈局滿而不塞。四川省博物
  館所藏的梁普通四年(五二二)釋迦佛立像龕中,立佛的兩頰豊潤,雙肩削斜,體態修
  長,形象清俊,風度瀟灑,與南朝文士的審美觀和美學思想相脗合。龕像中的人物皆嘴
  角含笑,神貌親和。身軀圓渾,肌理的表現更加成熟。佛足下方的浮雕伎樂,或屈膝,
  或擺腰,姿勢生動活潑。全作的佈局主從分明。在雕刻技法上,釋迦佛的高浮雕也是最
  為突出,依次為菩薩等主要脅侍、台座上的伎樂,背光上的故事浮雕則最淺,安排井然
  有序。
  (三)北朝造像風格
  南北朝時,南北不但政治對立,佛學發展也大異其趣。南方玄佛合流,偏重佛教義
  理的探討,北方則重宗教行為,建寺造像之風盛行,所以遺留下的佛道造像數量遠勝於
  南朝。
  1 北魏時期
  北魏立國以後,隨著拓跋勢力的不斷擴張,天興元年(三九八)遷都平城(今山西
  大同),北魏征服各地所得的財富、人囗、伎巧等均群集此處,平城不但是當時的政治
  經濟中心,也是藝術文化中心。天興元年,道武帝在平城建五級浮圖、耆闍崛山及須彌
  山殿。太宗(四0九─四二三在位)踐位,亦在京邑四方建立圖像。(注二八)廢佛期
  間(四四六─四五二),寺塔佛像俱毀,佛教事業摧殘嚴重。文成帝即位後,立刻復興
  佛事。和平(四六0─四六五)初年,即敕令曇曜在京城西的武州塞開鑿雲岡石窟(注
  二九),雲岡石窟的造像是平城風格的代表。
  雲岡石窟的開窟長達五、六十年,依石窟與造像風格,可分為三期。雲岡二十窟的
  大佛,主尊高達十四公尺,是雲岡一期的代表之作。該坐佛額方頤豐,鼻樑高挺,雙目
  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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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炯有神,兩耳垂肩,氣宇軒昂。兩肩寬厚,身軀雄健。該佛唇上有髭,身著袒露右肩的
  印度式袈裟,仍見西域樣式的影響。但衣褶處理以凸起的陽刻與陰刻線條並用,獨樹一
  格。全作以平直刀法作成,棱角分明,明快有力。這種風格為平城造像的典型,是全國
  各地仿效的對象。雲岡二期的造像,人物的面形稍短,嘴角含笑,五官線條柔和,嘴角
  含笑。同時,出現了頭戴花蔓冠的菩薩像。部分佛像已穿上了褒衣博帶的漢式袈裟,菩
  薩身穿半肩帔帛,天衣於腹前交叉,階梯式的衣褶取代了一期陽刻、陰刻並用的手法,
  身軀的表現趨於概念化。而此次展出的雲岡佛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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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頭額略窄,臉形略長,呈橢圓狀,面形較為清瘦,是屬於雲岡第三期的作品,應作於
  孝文帝遷都洛陽(四九四)以後。
  孝文帝傾慕漢文化,排除眾議,於太和十八年遷都中原文化古城洛陽,積極推動漢
  化政策。隨著都城的南遷,平城興寺鑿窟的風氣亦隨之南移。依據〔洛陽伽藍記〕,北
  魏末年,洛陽城內即有佛寺一千三百七十六所(注三0),盛況空前。不少王公貴族亦
  在城南的伊闕(即龍門)營建石窟造像,祈褔禳災。景明(五00─五0三)初,世宗
  宣武帝詔敕大長秋卿白整,「准代京靈岩寺石窟(即大同雲岡石窟),于洛南伊闕洛山
  ,為高袓、文昭皇太后營石窟二所。……永平中(五0八─五一二),中尹劉騰奏為世
  宗複造石窟一,凡為三所。」(注三一)龍門石窟是北魏晚期有史可考,且最重要的一
  個石窟群。
  學者考訂,位居龍門山北段的賓陽三洞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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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書.釋老志〕所載的宣武帝時開鑿的三窟。然從這三窟造像的風格觀之,僅賓陽中
  洞在北魏時完全完工,是北魏晚期佛教雕刻的代表之作。該窟的佛像(注三二)雖上承
  雲岡第二期風格的餘緒,仍具渾厚之風,但刀法由方轉圓,唇薄眼彎,嘴角上揚,五官
  的線條柔和,在莊嚴中多了一分親切。二側的立佛身著褒衣博帶式的袈裟,雖然仍如雲
  岡二期的作品,肩寬身短,但肩的厚度稍薄,兩肩略斜。作品衣紋繁複,身軀被厚重的
  袈裟掩蓋,結構不明。衣襬向外揚起,衣紋線條轉折如波,流暢圓轉。總之,在這兒,
  取雲岡嚴峻挺拔風格而代之的,是溫雅瀟灑的氣韻,這應是北魏晚期受了洛陽地區和南
  朝漢族文化薰陶的結果。此次展出的北魏立佛風格特徵與賓陽中洞的立佛相似,也是北
  魏晚期的作品。
  此次展覽中的交腳彌勒菩薩像,原在龍門古陽洞,是北魏睌期菩薩像的重要典型。
  這尊菩薩面目清臒,五官細秀,頸細肩窄,胸平身扁,身軀修長,身體結構處理概念化
  。頂戴筒形高冠,半肩帔帛在腰際交叉,穿璧而過。衣紋稠疊對稱,波動起伏,線條流
  暢。這種清風秀骨式的菩薩像應是南朝文化影響下的產物。
  蓮花洞為北魏龍門石窟中的一個大窟,正壁為一立佛 ,左右各有一脅侍比丘。可惜
  二腕侍比丘的頭部均於一九一八至一九三五年間被鑿。(注三三)左脅比丘的頭部(注
  三四)今在法國巴黎的居美博物館,其面頰削瘦,額有縐紋。現存於該窟內的身體則胸
  肋外露,手握錫杖,當是釋迦佛的大弟子迦葉無疑。右脅比丘的頭部今為國內收藏家購
  得,面圓頰豐,年紀較輕,應是阿難。從窟內仍存的殘軀看來,阿難應是手持蓮蕾供養
  。這兩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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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丘側身而立,面向主壁立佛的浮雕大像。洛陽工匠在雕造這兩尊脅侍比丘時,考慮到
  祂們與主尊的關係,所以特別採取了八分面的表現角度,因此當我們正面觀看此像時,
  反倒覺得祂們五官不正,鼻歪眼斜。孰不知這正是洛陽匠師的技巧高妙之處。
  2 東魏、北齊時期
  北魏分裂後,高歡遷孝靜帝入鄴,洛陽僧尼也隨之東移,鄴都遂成為東魏的佛教中
  心,河北、山東地區的佛教造像之風也隨之大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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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魏的國祚甚短,僅十六年,早期造像仍上承北魏晚期造像的傳統。幾與北魏晚期
  的作品如出一轍。但到了五世紀的四0年代,東魏的風格特徵便日趨明顯。此次展出的
  東魏立佛三尊碑像的主尊以及東魏立佛,皆面形條長,長眉杏目,鼻秀唇薄,五官細緻
  ,頰頤豐潤,表情自然。胸腹略斂,比例亭勻,身軀表現較北魏作品圓潤。一般來說,
  東魏作品衣紋簡化,或以兩條平行陰刻線條來表示,或完全省略。衣裾下襬貼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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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側,不再向兩側揚起。同時小腿的輪廓隱約可見,表現比北魏作品細膩。類似的手法亦
  見於展覽中的菩薩立像,顯示東魏的雕刻家對人體的觀察更為仔細。此時菩薩像不再載
  筒形高冠,頭冠低平。在雕刻刀法方面,雖有部分作品仍運用平刀手法,但大部分作品
  采圓刀法雕刻,所以對肌膚質感的掌握更為妥切。
  北齊取東魏而代之,造像活動仍十分活絡,山西、河北和山東均出土了不少北齊佛
  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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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刻的精品。這些造像頭面變圓,肉髻低平,身軀結實,渾圓如柱,全身的重心平均置
  於兩腿,姿勢直挺,缺乏動感。人物的造型與北魏睌期流行的秀骨清像,已大異其趣。
  然仔細觀察各地的造像風格,在大同之中,亦可發現不少歧異之處。
  此次展出的北齊作品中,山東的造像數目最多,特別令人矚目。這些佛像多著垂領
  袈裟,與東魏的作品兩相對比,發現東魏山東造像的童稚之氣,至北齊已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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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無存。這些佛或菩薩像額寬臉圓,兩頰豐潤,五官起伏處理之細膩,眼光下斂,神情
  靜謐,沉潛端嚴。在衣紋的處理上,這些作品時繁時簡,有的甚至於沒有衣紋的刻劃。
  即使在有衣紋刻劃的作品裏,又是陰刻、衣襞微隆和階梯式衣褶三種技法並存,變化多
  端。然而這些作品有一個共通的時代特質,即袈裟質地的柔軟,身軀輪廓明晰,小腹微
  突,雙腿輪廓隱約可見,體態優美。展品中尚有一件立佛殘像,袈裟上尚見貼金與彩繪
  的佛像、菩薩像、飛天、地獄等圖案,是一件十分難得石雕彩繪的法界人中像遺物,至
  為珍貴。
  河北出土的佛雕多為白色大理石之作,色澤溫潤潔白。部份像上尚餘彩繪殘痕,如
  此次展出的武平四年(五七三)半跏思惟菩薩五尊像,顯示這些河北作品原來應該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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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斑斕。此外,在題材、結構或雕刻技巧上,河北作品亦有特色。北魏時期,河北即開
  始半跏思惟菩薩像的製作。到了東魏、北齊,這個題材更加流行,甚至影響到鄰近的山
  東地區。北齊時,河北又出現了雙尊的組合。展品中的雙半跏思惟像,主尊兩側雙樹交
  纏,枝葉交接于上,形成樹形背光。飛天手持瓔珞,翔回其間,龕頂正中為一寶塔,其
  下又有一組佛三尊像,佈局複雜。石雕中裝束簡樸的菩薩像,與雕鑿精美、圖像繁縟的
  背光,相映成趣。全作雙層鏤空透雕,技法卓越。這樣的雕刻手法是他處所不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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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西位於北齊的西境,該地造像額圓臉長,眼平鼻直,五官線條勁直,肌膚質感的
  表現不如河北、山東的細緻。腰枝粗壯,頗具量感。身體仍被厚重的衣裙所遮掩,衣紋
  對稱布排,輪廓不如東部的造像清晰,其與河北和山東秀雅的作品,大相徑庭。
  3 西魏、北周時期
  西魏建都長安,只維持了二十二年,如同東魏一樣,造像藝術是在北魏睌期的基礎
  上,繼續發展而來的。至魏文帝(五三五─五五一在位)執政中期,西魏的造像風格才
  臻成熟。現藏於山西博物館的大統十四年(五四八)立佛雖然和北魏佛像一般,仍著褒
  衣博帶式袈裟,但其身軀渾圓,兩肩圓厚飽滿,衣褶線條凊晰,流轉對稱,是一件西魏
  的佳作。
  北周除了武帝之外,皇帝亦多崇佛,但財力不足,寺院較少,加以武帝的滅毀佛道
  二教,佛寺、道觀摧損無數,所以遺留的作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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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與北齊相提並論。此次展中的北周的觀音菩薩立像,雕造精美。該像頭戴三珠寶冠,
  額方臉短,眉眼細長,瓔珞繁複華麗。衣紋自然垂落。姿勢直立,缺乏動感,這尊造像
  風格與天水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藏,原在麥積山第四十七窟的北周菩薩立像(注三五
  )相近,故而推測此像或出自甘肅地區。
  (四)南北朝道教造像
  魏晉南北朝道教發展的過程,吸收了不少佛教的成分,其戒律的制訂和三洞的分類
  ,均受佛教的影響。道教雕刻也在佛教以象設教觀念的刺激下應運而生。由於道教早期
  並無造像的傳統,所以在塑造道教神像之初,大多借鑒佛像的形式,以三尊的組合出現
  ,主尊結跏而坐,左右各有一脅侍。所不同的是,道教的主尊多具須髯,頂戴高冠,身
  著道袍。左右脅侍不穿天衣.不佩瓔珞。雕塑史學家王子雲曾經指出,道教造像皆「模
  仿佛教,雖有經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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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郤易形成公式化,因而道教造像一般不如佛教造像生動。」(注三六)的確,從現
  存有限的南北朝道教造像來看,其造型板滯,姿勢僵直,風格變化還不如佛教豐富。
  根據史書,南北朝著名的造像有:梁普通七年(五二六)所造的玉清像,北魏正光
  二年(五二一)所造的天尊像,北周天和三年(五六八)所造的太清老君像等,可惜現
  在均已不可得見。(注三七)現存文物中,南北朝的道教造像之數量和種類都相當有限
  。目前最古的道像遺物為始光元年(四二四)魏文朗佛道像(注三八),該像現藏於陜
  西耀縣碑林中,其風格和北魏佛教造像並無二致。更有趣的是,受了佛教法華圖像的影
  響,南北朝的道教像中還有二道並坐像的發現。所不同的是,道教的主尊多具須髯,頂
  戴高冠,身著道袍。北周時期,道教的圖像發展日益成熟,出現了一手持羽扇,一手扶
  臂擱的天尊像,在圖像上,與佛教有明顯的分野。自此,佛道二教的圖像才開始分流。
  注
  一、梁思成,〔中國雕塑史〕(臺北:明文書局,一九八七),「序」。
  二、孫守道、郭大順,「牛河梁紅山文化女神像的發現與研究」,〔文物〕一九八六:
  八(一九八六年八月),頁一八─二四。
  三、劉宋.範燁,〔後漢書〕(四庫全書文淵閣本)卷七十二「楚王英傳」,〔景印文
  淵閣四庫全書〕(臺北:臺灣商務印書館,一九八三─一九八六),第二五三冊,頁一
  七。
  四、同上注,卷七「桓帝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二五二冊,頁一四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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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梁.僧佑,〔出三藏記集〕卷十三「康僧會傳」,〔大正新修大藏經〕(以下簡稱
  〔大藏經〕,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一九八三),第五五冊,頁九六中。
  六、十六國時,後趙僧侶數目劇增,良莠不齊,當時王度曾向石虎建言,曰:「佛是外
  國之神,非天子諸華所可宜奉。」但石虎郤回復說:「朕主自邊壤,忝當期運,君臨諸
  夏,至於饗祀應兼從本俗,佛是戎神,正所應奉。」(梁.慧皎,〔高僧傳〕卷九「佛
  圖澄傳」,〔大正藏〕,第五0冊,頁三八五下。)當時這種外族之人應當禮敬外國之
  佛的心理,於此一表無遺。
  七、北齊.魏收,〔魏書〕卷一一四「釋老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二六二
  冊,頁八七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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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同上注,頁八七八。
  九、同上注,頁八八七。
  一0、唐.道宣,〔高僧傳〕卷八「法上傳」,〔大正藏〕,第五0冊,頁四八五中。
  一一、參見晉.葛洪,〔抱樸子〕卷二「內篇.明本」,〔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
  一0五九冊,頁五一。
  一二、唐.房玄齡,〔晉書〕卷八「哀帝本紀」,〔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二五五
  冊,頁一二七。
  一三、唐.李延壽,〔南吏〕卷七十六「陶弘景傳」,〔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二六
  五冊,頁一0八三。
  一四、萬繩楠 ,〔魏晉南北朝文化史〕(安征:黃山書社,一九八九),頁三二0。
  一五、北齊.魏收,〔魏書〕卷四「太武帝本紀」,〔景印文淵閣四厙全書),第二六
  一冊,頁七八。
  文物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圖五九─七四。
  一六、圖見賀雲翔等,〔佛教初傳南方之路〕(北京:文物出版社,一九九三年),圖
  七九、八二、八三等。
  一七、松原三郎,〔中國仏教雕刻史論〕(東京:吉川弘文館,一九九五),圖三、四
  。
  一八、圖見賀雲翔等,前引書,圖三二。
  一九、圖見松原三郎,前引書,圖一、二。
  二0、同上注,圖五、六。
  二一、唐?法琳,〔辯正論〕卷三,〔大正藏〕,第五二冊,頁五0三上。
  二二、夾紵又稱脫活、搏換、幹漆等。其製作方法為先以泥塑造出人物大致的形像,然
  後於其上被以麻布,並將漆和灰的混合物塗上好幾層以成其形,像完成後,再把內部的
  塑土除掉。有關戴逵為夾紵像創始人的考證,原松本文三郎著.許洋主譯,「夾紵的像
  器」,收錄于〔佛教史雜考〕(臺北中和:華宇出版社,一九八四),頁三三二─三三
  六。
  二三、唐.張彥遠,〔歷代名畫記〕卷五,收錄于〔畫史叢書〕(臺北:文史哲出版社
  ,一九八三),第一冊,頁七八。
  二四、唐.道世。〔法苑珠林〕卷十六,〔大正藏〕,第五三冊,頁四0六中。
  二五、南齊.謝赫,「古畫品錄」,收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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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於楊家駱編,〔南朝唐五代人畫學論著〕(〔藝術叢編〕第一集第八冊〕臺北:世界書
  局,一九六二),頁七。
  二六、松原三郎,前引書,圖一八、一九。
  二七、同上注,圖五四、五五、五八、和五九。
  二八、北齊.魏收。〔魏書〕卷一一四「釋老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二六
  二冊,頁八七六。
  二九、同上注,頁八八0。
  三0、北魏.楊衒之,〔洛陽伽藍記〕卷五,〔大正藏〕,第五一冊,頁一0二二上。
  三一、〔北齊〕魏收,〔魏書〕卷一一四「釋老志」,〔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二
  六二冊,頁八八四。
  三二、圖見龍門文物保管所〔北京大學考古系,〔中國石窟─寵門石窟(一)〕(北京
  :文物出版社,一九九一),圖七─一0,一七─一九。
  三三、龍門石窟研究所編,〔龍門流散雕像集〕(上海: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一九九
  三),頁一一0。
  三四、同上注,圖四一。
  三五、圖見東山健吾監修,〔中國麥積山石窟展〕(東京:日本經濟新聞社,一九九二
  ),圖三七。
  三六、王子雲,〔中國雕塑藝術史〕(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一九八八),頁九六─
  九七。
  三七、同上注,頁九七。
  三八、圖見松原三郎,前引書,圖一六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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