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日期:2010/03/30 04:33:21
學習次第 : 進階
日期:2010/03/30 04:29:58 喇嘛網 編輯部 報導
動中修行·佛陀的生平與榜樣
創巴仁波切
那是個炎熱、晴朗的夏日,婆羅雙樹上的花朵燦爛、果實累累,大地是荒野多山岩的,其間有許多岩洞,有的岩洞中可以看見蓄著糾結長髮、僅以一塊白色薄棉布遮身的瑜伽士,他們有的坐在鹿皮墊上打坐、有的正在練習各種瑜伽術——像是廣為人知的在營火中央禪坐之類,也有正在念誦咒語或虔誠的祝禱詞……。這裏四處彌漫著和平、安靜、與世隔絕的氣氛,但也令人油然生起敬畏之感,看來像是世界還不存在之前這裏就未曾改變過似地——完全的靜止與無聲,連一聲鳥叫都聽不到。附近有一條大河,但看不見漁夫;河流非常壯闊,看來至少有數裏的寬度,河岸邊有苦行者正在進行神聖的淨化儀式,你可以看見他們在河中禪坐、沐浴。這是兩千五百年前,在印度的比哈爾邦(Bihar)省,一處叫做尼連禪(Nairanjana)[編按:尼連禪,意譯作不樂著河,為恒河的支流,位於中印度摩揭陀國伽耶城的東方,由南向北流]地方的景象。
一位名叫悉達多(Siddhartha)的王子來到這裏,他有一付貴族的儀錶,不久前他才摘掉皇冠、耳環以及各種佩飾,因此看起來頗有赤裸裸的感覺。他剛剛遣走了他的馬與最後一位侍從,如今他將一塊乾淨的白棉布圍在身上。他環顧周遭,試圖模仿其他的苦行者們,他想效法他們的榜樣,因此走向其中一位向他請教修行之法。首先,他解釋自己是一位王子,但他感覺宮中的生活毫無意義;他曾目睹人的生、老、病、死,也曾見過走在街上的一位聖者,使他得到啟示,要追隨聖者的榜樣與生活方式。這一切對他而言是全然嶄新的,剛開始他簡直無法接受它竟然真的發生了,他仍然無法忘懷宮中的奢華與聲色之娛,往日生活的種種依然縈繞心頭。這就是悉達多王子——將來的佛陀。
之後,他或許並非心甘情願地接受了眼前上師的指導。上師教授他成仙的苦行修法、教他盤腿而坐、使用瑜伽七式並做瑜伽呼吸練習。剛開始他覺得很新奇,好象遊戲一樣,同時也因為自己終能捨棄世俗的財富來過這種美妙的生活而感到沾沾自喜。可是,他心中對妻兒及父母的想念仍然揮之不去,因此難免干擾瑜伽的修習,但卻苦於無法控制自己的心;而那些瑜伽士除了告訴他繼續修苦行之外,其他則一概不談。
這是佛陀在大約兩千五百年前的經歷。即使是今日,如果我們決定離開家裏,放棄冷、熱水澡,忘記家裏的可口飯食,以及乘坐轎車的奢侈,或搭乘也被視為是奢侈的公共交通工具時,我們仍然可以找到非常類似的景象和擁有非常類似的經驗。我們之中有些人可能會搭乘飛機,只不過數小時的工夫,在還沒有搞清楚身在何處前,就已抵達印度;有些更富冒險精神的人可能決定搭乘便車,不過,那仍然不像是真實的,因為旅程中高潮迭起,令人一刻都不會感到枯燥乏味——而我們終於達到印度了。
或許就某些方面而言,印度是令人失望的:我們會看到部分的現代化,某部分教育程度較高的印度人的勢利——他們仍在模仿英國大爺。我們一開始可能很不以為然,但也只好接受了,並盡可能趕快離開城市到林裏去(這裏指的可能是一座西藏佛寺或印度教的精舍[ashram,譯者按:供印度教徒沈思冥想的幽靜處所])。
我們可能跟隨悉達多王子的先例,也可能獲得與他相似的經驗,但最先令我們耿耿於懷的,將是那種毫無奢侈的苦行生活。不過,我們能否從這最初幾天甚至幾個月中學到什麼呢?或許我們可以因而對這種生活方式有所瞭解,但也可能因為我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國家,所以難免感到興奮。我們想要去解釋所有的事情,而在我們努力想打破語言與文字隔閡的同時,正有一場對話在我們心中進行。
其實我們仍然生活在自我的小天地裏,正如佛陀所經歷的情況一樣,身處在一個陌生國度中的興奮與新奇之感,恐怕幾個月都不能完全褪除;我們好象對這個國家著了魔似地寫家信,被興奮與它的特異迷醉了。因此,如果你在幾天或幾個星期後就離去,你看到的只不過是一個不同的國家、不同的生活方式而已,不可能學到很多——如果當年佛陀離開尼連禪重返他在迦毗羅(Rajgir)的王國的話,也會發生相同的情況。
而佛陀當年卻在印度苦行長老的指導下修習禪定很長的一段時間,之後,他發現修苦行並奉行單一宗教法對自己並沒有很大的助益。他仍未獲得解答,或許只得到部分答案而已;但就某方面來說,他心中對這些問題早已有了解答,只是他仍未出脫出[見自己所欲見]的局限,進而看出事物的真實本然。因此,要走上修行之道,首先必須要克服最初的興奮,這是第一要件——除非克服這種興奮,否則我們什麼也無法學,因為任何情緒上的興奮都將蒙蔽我們的視線。
由於太汲汲於建構自己對生命的看法,以致於無法看出生命原本的樣貌。因此,在我們尚未找出自己所追求的目標的精要之前,絕不能對任何一種宗教或政治組織做出承諾或信守奉行——給自己貼上一標籤、過苦行式的生活或改變我們的穿著等諸如此類的事,沒有任何一件會讓我們產生真正的變化。
數年之後,佛陀決定離開。就某方面而言,他已經學到很多,覺得該是向他的印度仙人上師們說再見的時候了。在走了很遠一段路之後,他來到一處地方,那仍然是在尼連禪河河畔,他選擇在一棵菩提樹下坐下來。他在那裏停留長遠達數年之久,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只吃、喝很少的食物;然而,並不是因為他認為必須修嚴格的苦行才這樣做,而是他覺得確實必須一個人獨處,自己將事情弄明白,而不只是盲從別人的做法。他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得到同樣的結論,但那不是重點,重點在於:不論一個要學什麼,他必須有第一手的經驗,不能只從書本或老師那裏或單單靠遵照一套既定的模式而學得。
佛陀的這項發現是他在想法上的一大革命,他甚至否定婆羅瑪(Brah-ma)[編按:婆羅瑪,即梵天,意譯清淨、離欲。印度思想將萬有的根源[梵]予以神格化,為婆羅門教、印度教的創造神]或上帝——宇宙創造者——的存在,他決定所有不是自己親自發現的東西一概不予接受。這並非意謂他罔顧印度偉大、古老的傳統,他主張的並不是無政府主義者所持的負面態度,或共產主義者的革命方式;相反地,他的革命是真實而正面的,發揚了革命創造性的一面,是不尋求外援、獨力去體驗發掘的。
佛教可能是所有宗教中唯一不以上帝的啟示或對上帝或諸神的信仰為依據的宗教,但這並不表示佛陀是個無神論者或主張異端邪說。他從未爭論過宗教或哲學教條的問題,而是直接切入事件的核心——如何直見真理。他絕不浪費時間做空泛的推想。
培養自己這種革命性的態度可以讓我們學到很多。舉例來說,譬如有一天我們沒吃午飯,但我們可能並不覺得餓——或許是因為我們早餐吃很多——然而沒吃午飯的念頭卻會影響到我們。社會的架構中有許多既定的模式,使我們很容易毫不質疑地照單全收。是我們真的餓了,還是只想填滿中午那段空檔?這是個很簡單明瞭的例子,然而,同樣的道理也適用在自我的問題。
佛陀發現沒有[我]、[自我]這種東西——或許應該說沒有[是]、[我是]這種東西。他發現所有這些概念、想法、希望、恐懼、結論,都來自一個人猜測性的思惟,以及得自父母心理上的遺傳與成長中的經驗等等。我們很容易會將這些全部加在一起,當然,我們之所以會這樣做,一部分是肇因於教育系統的欠缺技巧——我們是依照別人告訴的去想,而不是發自內心地做真正的研究。
因此,從這方面來看,讓身體受苦的苦行修法絕非佛教的重要部分,重要的是超越自己已定型的概念模式;但這並不是意謂著你必須創造一套新的模式,或刻意違反習俗,再也不吃午餐之類。我們毋須將自己慣常的行為以及在別人面前顯現的樣子完全予以顛覆,因為即使如此,依然不能解決問題——解決問題的唯一方法是對問題作周密的檢驗。
由此看來,我們常有一種欲望——或許不像欲望那般強烈,而更像是一種感覺,想要去遵從某件事;有時甚至想也沒想,就被帶到那裏了。因此,介紹[正定(mindfulness)]的觀念是非常重要的。然後,我們遇事可以自我省察,得以超越泛泛之見以及所謂常識的判斷。我們要學著做一位高明的科學家,對任何事都不貿然接受、對每件事都必須用自己的顯微鏡觀測,然後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個人的結論——除非我們先做到這一點,否則沒有救主、上師、加持或導引會對我們有任何幫助。
當然,我們總是會有以下的疑惑:如果得不到幫助,我們算什麼?我們什麼都不是嗎?難道我們不要試著達到更高嗎?更高的又是什麼?譬如成佛是什麼?證悟是什麼?它們是某種東西或不是……?不過,我恐怕自己並非真正的權威來回答這些問題,我與在座每一位一樣,只不過是個旅客罷了,但從我個人的經驗——我的知識是像經文中的所描述的:“如恒河中的一沙粒”——我覺得當我們談到“更高”是什麼時,常是以個人的觀點設想一個較大的自己;當我們談到上帝(God)時,我們是依照自己的形象將祂想像成更偉大、崇高——我們本身的自我膨脹,而那好像是我從放大鏡中看自己一樣。我們仍是以二元的觀點在思考:我在這裏,祂在那裏,唯一的溝通方式是向祂祈求。我們或許覺得有些時候可以聯絡得上,不過終究無法以這種方式真正溝通。
我們永遠無法達到與上帝合一的境界,因為我們已經接受了一個牢不可破的觀念、一個預先設定的結論,如今只是要將那大東西硬往小容器裏塞而已,然而,要趕駱駝穿過針孔是絕不可能的,因此我們必須另謀他途,唯一的可行之道即是回歸到簡單的自我省察。這並非指你要試著做一位虔誠的教徒、或是必須對鄰居友善、或盡可能地多捐款給慈善機構,當然,做這些事也很不錯,但重點在於:我們不應只是盲目地接受一切,然後試著將它塞入正確的框框裏,而是應根據自身的經驗對事物作直接的觀察。
這就將我們帶進了非常重要的禪定修習。這方面的困難在於:通常我們所能找到的書籍、法教、演講等,多篇重於證明他們是對的,至於重點課題——教導如何禪修,反而較少涉及。我們對於傳揚法教並不特別有興趣,更感興趣的是如何去身體力行,將佛法付諸實踐。當今的世界動得太快,不論我們學到什麼,都沒有時間讓我們去證明,必須拿到手立即煮了吃。因此,整個重點在於:我們必須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對於任何既定的傳統別把它們當成具有任何魔力而貿然予以接受。由於我們的機械化頭腦,使我們總想我找個只要一按電鈕即可大功告成的辦法。捷徑是非常吸引人的,如果有某種高深法門可以提供速成之道的話,我們一定會趨之若驚,而不願選擇艱辛的旅程與困難的修習。
在這裏,我們可以看出苦行的真正重要性:懲罰自己大可不必,但動手出力卻少不得。如果我們走路去某處,我們可以對路途認識得一清二楚;但如果我搭汽車或飛機去,則像是一場夢,與沒去相差無幾。同樣地,為了看清連續的發展狀況,我們必須採取人工作業,這是最重要的一點。而在此處,紀律成為必要的因素——我們必須嚴格地訓練自己。
在靜坐修習或日常生活中,我們時常缺少耐性,開始做一件事時,我們易於淺嘗輒止,不肯花時間將它吃完,等經過適當的消化後再看它的後效。當然,我們必須親自品嘗它,看它是不是正牌貨或對我們是否真正有益,但在捨棄之前,我們應該更深入一點,至少要取得初步階段的第一手經驗——這是絕對必要的。
這也正是佛陀發現的道理,亦即他在尼連禪河畔邊靜坐達數年之久,且幾乎沒有移動的原因——他以自己的方式禪坐,終於發現,回到世間是唯一的答案。當他達到心的覺境時,他了悟到過苦修的生活、懲罰自己並沒有用處,於是他站起身來去討些食物來充饑。
他在菩提伽耶(Buddha-gaya)附近遇見的第一個人,是一位擁有眾多牛支的富有婦人,她給佛陀喝加了蜂蜜煮成的濃牛奶,佛陀一飲而盡,不但覺得美味無比,同時還感到自己的健康與體力大為改善——這幫助他日後在禪修方面得以突飛猛進。偉大的西藏瑜伽行者密勒日巴(Milarepa),也有類似的遭遇:他第一次從崖洞出來吃了一頓好飯食之後,發覺那不但使他產生出新的力量,同時禪修的工夫也增長了。
佛陀於是環顧四周,想找一處較舒適的地方坐下,但他覺得石頭太硬,恐怕耐不住久坐。有位農夫給了他一捆乾草,佛陀將它鋪在菩提伽耶的一棵樹下,然後在那裏坐了下來——他已發現:想用蠻力達成一件事是辦不到的,而他也是首次接受實際上並沒有任何須要達成的事。他喝下蜜奶,鋪好座位,盡可能使自己舒適,就在當夜,他終於成就菩提,達到圓滿證悟的境界。不過,那仍有所不足,因為他尚未克服所有的障礙——他所有深藏的恐懼、誘惑、欲望,全都化做魔王馬拉(Mala)向他襲來,這是我執的最後一擊。
首先,馬拉派他美貌的女兒前來誘惑佛陀,但沒有成功;之後,又來了馬拉勇猛的戰士——我執的最後招數。然而,佛陀已臻慈愛(loving kind-ness,梵文maitri)之境,意即他並非因為垂憐馬拉的愚蠢而對他大發慈悲——因為馬拉即是他本身的投射——而是他已到達不抗拒、不排斥的境界,他完全認同馬拉。根據佛經的記載,馬拉射來的箭全化做花雨紛紛落在佛陀身上。最後,自我終於完全被降服,而佛陀也證達心的究竟開悟。
可能我們也曾有過類似的經驗,那或許只是對清明與安寧——心的開放狀態——的短暫一瞥。我們必須學習如何使它發生效力,我們應該以它為中心,將自己擴展出去;我們必須在自己周遭創造一種情境,讓我們用不著說:[我是個開悟的人。]假使一個人必須做這種口頭上的宣告,就表示他沒有開悟。
之後,佛陀步行了約七周之久,就某方面而言,他是孤伶伶一個人,我們可以說他是個很寂寞的人,因為他是唯一見到並達成某件事的人,他知道在娑婆世界中如何處理生命以及尋找真實意義——真如——的一些答案,但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於是他幾乎決定乾脆絕口不提。
在某部經書的一首短偈中,佛陀如是說:
深沈無邊際的寧靜,是我尋找到的法教。然而,無人能夠瞭解此中奧妙,我將在業林中保持沉默。
然而,不久之後,真實不移的慈悲在佛陀的心中建立起來,他看到自己具有創造適當情況的能力;一直到這時,他仍然懷有想教導別人的欲望(因為自己有所成就,他覺得應該進一步拯救世界——如果我們可以用這種說法的話)。然而,他卻必須放棄拯救所有眾生的念頭。正當他決定離開世間重返業林的時候,他心中生起真正無我的慈悲,他不再覺得自己是一位老師、不再有要拯救眾生的想法,只是想就事件發生的當時情況自然地加以處理。
佛陀說教弘法約五十年,窮其畢生從印度一端走到另一端,他不騎象、不騎馬、不乘馬車,而是赤足踏徧印度。我猜想如果我們之中有任何人在當時見到他或聽到他講話,一定不會像我們現在以為的演講那樣——那會只是簡單的談話而已。重要的並不在於他說些什麼,而在於他所創造的整個情境,但這並不是因為他具有無比精神力量使他可以控制整個現場,而是因為他的真實與自然——正如我們每個人都可能做到的一樣。因此,不待他開口,他的法教已經傳授給大家了。這就是為什麼我們在佛經地讀到天人、阿羅漢以及印度各處的各色人等,都前來會見佛陀、聆聽他的法教,並且都能夠領悟的原因。人們不須要問即可自動獲得解答,這是一種絕妙的溝通方式。佛陀從未宣稱自己是上帝或任何天禪的化身,他只是個經由某種歷程而達到證悟的普通人而已;同樣地,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至少有部分的可能性,可能達到證悟。
我們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言辭並非唯一的溝通方式。在我們尚未說出什麼、甚至只說[哈囉]或[你好嗎]的時候,溝通已經開始;有時在我們講完話之後,溝通仍然在繼續。整件事必須以一種非常技巧的方式來處理,要很真誠,不能以自我為中心,如此才能不落入二元對立的觀念,同時,正確的溝通方式也才得以建立。
我們唯有經由個人的追求經驗才能達成此一目標,單就別人的先例有樣學樣是無法成事的;我們必須自己踏出第一步,而不能只坐待它來自現象世界或其他的人。如果我們在家中打坐,不巧地又在鬧區,雖然我們無法因為自己需要安靜而讓車子都停下來,但是至少可以讓自己停下來——我們可以接受噪音,噪音當中也包含著安靜。我們必須自己進入安靜而對外無所期盼,如同佛陀所做的一樣;我們也必須接受任何可能發生的情況,只要我們對任何情況都不退縮,情況就永遠能夠成為可供我們利用的方便工具。正如經中所說:[法有益在始,法有益在中,法有益在未。]換句話說,法永遠不會過時,因為基本上,情況是永遠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