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天上的一片雲
九、我是天上的一片雲
這是發生在四十年前遼寧開源城郊的一幕。
大雪紛紛揚揚下個不停,天氣冷得很。
有戶朝鮮族的農家,生下了一個女娃,剛生下就又瘦又弱、病病歪歪的,而且怪得很,母親把乳頭塞她嘴裏,她會小嘴緊閉,將頭扭開,就是不吃;母親不得已拿奶瓶灌了點米湯,塞她嘴裏,結果女娃倒還巴噠巴噠地吮上幾口。到了第七天,女娃忽然全身抽搐,小臉蛋憋得發紫,小嘴巴抿得緊緊,模樣兒很駭人。母親將女娃抱在懷裏,拼命拍她、捶她,想叫她哭出聲來,卻不頂用,眼見她慢慢地停止了抽搐,合上了雙眼,臉色慘白慘白,拿手摸摸鼻息,已沒氣了。
母親把女娃放在炕上,默默地流淚。雖說不是頭一回生育,可畢竟十月懷胎,生個娃不容易。出生才七天就夭折了,這短命鬼可是自己的親骨肉啊。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見閨女死了,孩子媽在哭,不知該對婆娘說點什麼好,就悶著個頭,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煙。
天色漸漸黑下來。作母親的哭夠了,對丈夫說:“孩子她爹,你去外面挖個坑,把娃兒給埋了吧。”
“嗯。”作父親的站起身,抱起裹在小棉被裏的娃,又順手拿了塊花布將娃打了個包袱,一手提把鍬,就走了出去。片片雪花落在他的頭上、身上,他渾然不覺。走到村頭一棵大樹下,他拿腳揣了揣地上的泥土,凍得嘣嘣硬。他搖搖頭,將包袱扔在大樹下,長歎一聲,折轉身就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有個鄰村的農民走過這裏,在大樹下撿著了這個包袱,抖去雪花,打開一看,謔,是個女嬰,小臉蛋長得挺秀氣,用手摸摸,還活著呢。農民二話沒說,就把女嬰抱回了家。他有個朋友,姓李,在開源城裏燒大爐,結婚多年沒孩子,曾跟他說起過,想領養一個孩子,男的女的都成。瞧,這不是老天給送來的麽。他當天就乘長途班車趕到城裏,把這撿來的嬰兒給送去了……
女娃的生父後來也隱隱聽說了,他扔在大樹下的女嬰,不知給誰撿去了,還活著呢。他在村裏打聽過,找過,但沒找著,也就只好在心裏默默地念叨:孩啊,希望你能去個好人家……
四十年後,我在壤塘遇見了這位斷氣後在冰天雪地裏凍了一夜又死而復生的女娃----此時,她已是一個出家多年的尼姑。
這些日子,從漢地來留在這兒學法的女子共有三人,三個都是尼姑,且都是東北人。前兩個,丹碧尊妹和智悟師,我已在前面作過介紹。還有一個,就是這位大難不死的無念師了。
她象賀老師一樣,獨自一人住在向當地藏民借來的一間土屋裏。
一天下午,上海居士陪我去採訪一個喇嘛,完了往回走,經過一座倚坡而建的土屋,汪居士停下腳步,指指屋外的圍牆問我,這兒住著一個東北來的尼姑,你想不想見見?我說好呀,就是不知道尼姑是不是正在靜修,別打擾了人家練功。正想叩門,忽見人影一閃,一個光頭女子從屋裏出來,站在屋頂平臺上跟汪居士打招呼:“哎,汪居士,你來啦,我這兒有新鮮的冬蟲夏草,你不想上來看看嗎?”我覺得有點怪,那尼姑似乎知道有人要來拜訪她似的。汪居士朝她招招手,那尼姑就從屋頂平臺回屋裏去了。一會兒,聽到匡啦啦拔門栓的聲音,接著,圍牆上的木門吱吱嘎推開了。
跟尼姑進了底層的屋子,光線很暗,眼前一下子黑不朧咚的,還沒適應過來,看不清腳下磕磕絆絆堆著些啥,好象是些農牧工具和柴火之類。就聽見尼姑在說:“小心,走慢些,別絆著。”要上樓。樓梯是一根直徑近尺的原木,一半已鑿成梯形踏腳,另一半仍是光不溜湫的圓樹杆。架得很陡,幾乎是筆直筆直地豎著。手扶原木,腳踩原木,一步一步往上攀,讓人想起少年宮裏“勇敢者的道路”。
“小心,小心,”尼姑叮嚀著,“這梯子不好爬,別摔下來。”
樓上的屋子有扇窗,蒙著一塊白布,顯然是遮擋光線用的。尼姑把白布取下,屋子裏頓時亮堂許多。
尼姑穿一件紅色圓領棉毛衫,披一襲紅紫兩色藏坎肩,下面穿一條醬紅色藏裙袍,完全是一副藏覺母【通常藏地的尼姑被稱為“覺母”】的打扮。左右兩手腕上都戴著念珠,右手裏還攥著一串佛珠。
頭皮剃得錚亮,白裏透青,這使她那張本來就胖乎乎的臉顯得有點圓,兩耳因為沒有頭髮的映襯,愈加顯得豐滿。兩道細眉下面,一雙烏黑的眼睛炯炯有神。自從辛亥革命剪掉了男人頭上的辮子,長髮就似乎成了女人的專利,通常,一鬏留海,一挽烏雲,也確實增添了女性的嫵媚。男人若剃個光頭,有時還讓人感到一股英武之氣;女子不留一根頭髮,則不免叫人看了覺得有點怪模怪樣。不過,這位光頭的東北尼姑,配上她那身紅色藏服,卻讓人覺得,就是要這個樣子,才恰到好處,雖然少了點嫵媚之氣,卻多了幾分出家人特有的慈情善意和超凡脫俗的飄逸。
初次見面,從看到她的第一眼起,不知咋的,就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而沒有一點點陌生人的隔膜感。
她向我談起她的坎坷曲折充滿辛酸的身世,出生七天,就斷了氣,被拋棄在冰天雪地卻又死而復生……後來又遭大難,曾經死過幾次……
我拿出隨身攜帶的答錄機,想錄下她的談話,她一見,連忙制止:“隨便談談麽,不要錄,不要錄。”我把答錄機收了起來。不過,雖然當時沒有錄下她的談話,但她極不尋常的人生經歷,給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七八歲時,她患了場重病,全身關節疼痛,病情厲害時痛徹骨髓。這病怪得很,跟醫學書上記載的病例沒一個對得上號的,為她看過病的醫生個個束手無策。養父母到處打聽哪里有好醫生,帶她去城裏一家又一家大醫院求診,不知化了多少錢,也不知吃了多少藥,可病症仍不見好轉。到後來,她的手足都變了形,本來是個很漂亮的小女孩,伸出小手來,卻見骨骱腫脹凹凸,簡直不象一雙手……養父母已想不出還能帶她去哪里看病,再說,六十年代的一個普通工人,就靠那麼點可憐巴巴的工資過日子,也實在擠不出錢來讓她繼續吃各種各樣吃下去毫不見效的藥了……
她被病魔折磨得苦不堪言,小小年紀,居然想到了死。既然人活著這麼苦,為什麼還要活下去呢?如果死了,豈不什麼苦痛都沒了嗎?養父母被她的這種想法嚇壞了,把家裏耗子藥蟑螂藥什麼的都藏了起來。
一天夜裏,她忽然作了個奇怪的夢,只見夢中來了個白鬍子老人,手裏拿著一把拂塵,以一種很奇特的方式為她治病,還教了她鍛煉身體的方法……醒來後,她覺得全身的疼痛一下子好了許多。後來那白鬍子老人又來她夢裏為她治病,沒多久,她的病就好了。打這以後,她似乎換了個人,腦子變得特別靈,別人丟了啥東西,找東找西找不著,她聽說了,隨口說:那不是擱在什麼什麼地方麽?別人去那裏瞅瞅,嗨,果然在呐!有人生了什麼病,她看上一眼,那人的肺泡裏怎麼有一團黑氣啊,就說了:該不是肺裏生了什麼病吧?去醫院拍張片子,果然是肺結核……
她書讀得不多,讀到小學三年級就輟學了。那年頭,正在“文化大革命”的非常歲月裏,知識越多越“反動”,當老師的挨學生鬥,課堂上沒人好好上課,她摔掉了肩頭的書包,從此再沒踏進學校的大門。不過,說是唯讀過三年小學,後來她憑著一本字典,倒是自己學了不少字,看看書報寫封信什麼的,也夠用了。
她病好了以後,那白鬍子老人有時仍到她夢裏來教她功夫,有健身的功夫,也有治病的功夫,有時,還帶她到天上觀看許多神奇的景物。前前後後,白鬍子老人來了好多年……
除了這位白鬍子老人,還有別的高人在夢裏來指點她,在皚皚雪山和懸崖峭壁上教了她不少密宗功夫……
在她看來,宇宙中確實存在著陰陽兩個世界,凡人生活在陽間,脫離了人的軀殼的識神生活在陰間。這陰陽兩界通常互不相擾,但在某種特定的時間和場合,也有可能發生交叉,你若正好處在這個交叉點上,或者,你若具備常人所不具備的特殊功能(例如白鬍子老人和其他高人教她的那些功夫),你就能看到或遇到在常人眼裏認為是不可思議的怪事……
十多年前,她又患了重病,比小時候生的那場病更厲害,全身痛不堪言,坐都沒法坐,只能長臥病榻,靠別人照料她的飲食起居。為了給她治病,家裏把所有的積蓄都化光了,可是不管什麼醫院開的藥吃下去都不見好。就這麼拖了一年,瀋陽大醫院的醫生最後對她家人說:別治了,這病已沒法治好,恐怕病人也活不了多久了……
有一天,她死過去了。她的識神脫離了軀體,被帶到一個幽暗朦朧的地方,有個判官模樣的將一束書卷扔給她,她不知這是什麼東西(是死亡判決書吧?),看也不看,將那束書卷扔了回去……結果,她又活了過來,家人以為她已去世,正在她身旁哭泣,準備為她辦後事呢。
蘇醒過來,那幽暗地府中的場景猶歷歷在目,渾身依然疼痛難忍。她在心裏默默發了願: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請你救救我吧,如果你能救我脫離苦海,我一定以我的身口意來報答您的慈悲……
她又昏昏沉沉睡死過去……這時,果真有個菩薩進入她的夢境來解救她。那菩薩手裏托著兩隻盤子,一隻託盤裏放著一小撮中藥,另一隻託盤裏放著一隻乾癟小蟲,示意她把託盤裏的東西吃掉。她把那一小撮中藥吃掉了,對另一隻託盤裏的乾癟小蟲,遲疑了一下,沒有吃……醒來後,她的病就有了起色。沒多久,她就從躺了一年多的病床上爬起來,能慢慢走走了。再過一段時間,她的病就好了。不過,說病好了,也只可說大病好了,小病還留下了點,沒全斷根。她這才領悟到,如果她把兩隻託盤裏的東西都吃了,那病不就全好啦!
“然後,你就出家啦?”我問。
“是的,我是發過願的,如果菩薩能救我,讓我病好,我就出家。”
“你有家庭嗎?”
“有。有丈夫,有個女兒。”
“你出家,丈夫和女兒都不要了?”
“出家前,我跟丈夫辦了離婚,姻緣已盡,讓他另組家庭吧。至於女兒,就讓她跟爺爺奶奶一起過……”
病得要死,無藥可治,有高人、菩薩來夢中治病,起死回生,沉屙立消……對常人來說,這事聽起來確是有點離奇,但我相信當事人的自述絕對不是憑空的捏造。佛教最基本的戒律有五條,即不殺生、不偷盜、不打誑語、不奸***、不喝酒。不打誑語,也就是不騙人、不說假話。出家人若觸犯了五戒,尤其是故意犯戒者,將會墮入金剛地獄,受到比在家人重得多的因果懲罰。對一個出於對佛教的信仰而自願出家者來說,他(她)是決不會隨便犯戒的,否則,何必出家呢?
我又問:“你咋會到這兒來的?”
“那是一種因緣。”她說。“有一次,丹色爾活佛來東北弘法,我從他那兒聽說了這個地方。當時一聽到壤塘,尤其是覺囊這個名字,我的心裏就有一種特別的感覺,想去那裏看看,覺囊,跟尼姑本來是有不可分的關係的麽。沒過多久,我的一個師父,那也是在夢中授我功夫的一個很了不起的個人,指點我,你應該快去那裏見你的一個師父……”
“來多久了?”
“五個多月。”
“你覺得這個地方怎麼樣?”
“很好,覺囊派的法,非常殊勝,是世界上很少見的,法王雲登桑布上師的修行,非常了不起,象覺囊派這樣的教法和法王雲登桑布上師這樣的大修行者,在今日已不多了。”
“來這兒,生活上還過得慣麽?”
“出家人,哪里過不慣?當然,這兒的條件比漢地是要艱苦些,不過,能學到覺囊派這麼殊勝的大法,再艱苦也值啊。”
說到這,她對我和汪居士說:“你們來的正好,就在這兒吃晚飯吧,我已經煮了一鍋稀飯,再下點麵條,就在這兒一起吃吧。”
我問汪居士:“你說呢?真不好意思打擾無念師。”不過說實話,我來這兒沒幾天,這兒沒飯館,自己又沒地方作飯,平日除了靠餅乾、袋裝榨菜和和糌粑粉解決肚子問題,有時遇上別人留飯,對我還真是一種伙食大改善呢。
汪居士也不講客套,點點頭說:“喔,有稀飯,太好了,無念師作飯的手藝可比我強多了,就在這兒吃吧。”
搬柴火,生爐子,無念師忙活開了。我看她幹活的那股利索勁兒,平時在家也一定是個很會操持家務的主婦哪。
汪居士帶我到屋頂平臺上去轉了一圈,看了看無念師晾曬在一隻竹匾裏的冬蟲夏草。我還是頭一回看到這種奇怪的高原植物,那一節節棘突物,那圓圓的腦袋,太象一條蠕蟲了,真搞不懂它是蟲還是草?回到屋裏,我問無念師:“這玩意你在哪摘的?”
“是在那邊的山坡上。”
“有什麼用啊?”
“可作藥。”
“你懂醫藥?”
“會一點。”
“跟誰學的?”
“有些,是白鬍子老人和別的高人教的,有的,是我自己琢磨出來的……”
我問她,常給別人看病嗎?她笑笑。現在不常給人看病了,不過,在她瀋陽鐵嶺住的那一帶,知道她的人還不少呢。
“你給人看什麼病?”
“什麼病都看,但主要是些醫生治不了的病,象癌症啊、醫生叫不出名字的疑難雜症啊等等。”
“你怎麼看?”
“一瞅,不就行了麽。我頭一次給人看病,那是好多年前了,那天,一個人的手臂疼得厲害,我一看,呀,裏面的骨頭怎麼斷了?後來,骨頭啊,內臟啊,什麼毛病啊,都看得出來……”
隔了一天,我從出門帶的旅行包裏找出一支圓珠筆和一小袋紫菜,給無念師送去。她是出家人,乃佛教“三寶”中的一寶,在家人本該奉養出家人,昨天吃了她一頓飯,不該白吃啊。
快走到她的土屋前了,只見有個人影閃出,站到屋頂平臺上,我一看,正是無念師,好象知道我來找她似的。她朝我點點頭,轉身又進了屋。等我走到門口,還沒敲門,門就吱吱嘎打開了。
順著獨木梯子爬上樓,我把圓珠筆和紫菜拿出來,請她收下這一點小東西。
“今天早上起來,我就有個感覺,等會兒我會和你見面。”她笑著說。“不過,我是個尼姑,大部分時間都在屋子裏打坐練功,很少出門,我當然不會跑到你這兒來的,那就一定是你到我這兒來羅。可你無緣無故跑到我這個尼姑這兒來幹什麼?一定是送點什麼東西來吧?剛才我忽然想看看你來了沒有,到陽臺上一瞅,這不,你正在走過來呢。”
我覺得無念師這人不簡單,不是個一般的出家人。我請她再談談她出家前後的經歷。
“這有什麼好說的呢?”她對我的這一請求,雖沒拒絕,也不積極。“有些事,你說出去,人家也不信。佛法難聞,佛法只度有緣人,尤其在當今社會,沒緣的人,你跟他說再多,也沒用的呀……”
在當地,她以獨特的方法治好了不少身患絕症的病人。病人和家屬要感謝她,她總是一句話:“不是我有什麼能耐,這是佛法的力量,要謝,你們就謝佛菩薩好羅,平時多拜拜佛菩薩吧。”
“我是個出家人,我要錢幹什麼?”她對現今社會有些人拼命追逐錢財頗不以為然。“我要弄錢的話,太容易了,生癌的,我讓你一個禮拜不打杜冷丁也不疼,讓家屬知道病人還能活多久,還不是大把大把的給錢?但我一分錢也不賺。”
有個婦女,跟她有點認識,丟了只金手鐲,急得要命,跑來問她。她說:“沒丟,在被子裏呢。”回家去床上找,抖抖被子,果然從被子裏掉下來。那婦女拿了幾張人民幣來謝她。她對那人說:“你要小心點,這三天裏還要出事。”結果過兩天那人真的又遇上一樁不順當的事。又拿了幾張人民幣來謝她。她先收下,然後把兩次給的錢一併還給那婦女,對她說:“不用謝我,你把這錢拿去供佛吧,今後好好念佛,否則三年內還有大難。”嚇得那女子膽戰心驚,不敢說個不字。後來那女子拜無念為師,一家老少都真正信了佛……
我問無念:“你咋知道東西丟哪里?別人會出什麼事?”
無念說,她也不知道,心裏想也沒想,只是憑感覺隨口說說,但往往很准。
當地有個“人體特異功能研究會”,派人對她考察了好多次,確認她確實具有許多常人所不具備的特異功能,如非視覺透視功能、遙感功能、預測功能等等。這個研究會和當地的氣功協會還聯合請她上臺表演“空中抓藥”,當著會場裏上千觀眾的面,往一隻空的玻璃杯裏倒入涼開水,然後,只見她嘴裏念念有詞,伸手往空中一抓,再往杯子裏一扔,那杯無色透明的涼開水就變成了色澤棕黃、藥味濃郁的中藥了!有病的人吃了這杯子裏的藥,無不療效神速,有的當場就藥到病除!……
我問無念,你是怎麼從空中把藥抓來的?
“那是我師父給的嘛。”無念說。她舉起一隻手,掌心攤開,在心裏默請師父幫個忙,送點藥給她……於是涼開水就變成中藥了。因為這是高人給的藥,有病的人吃了當然療效不一般啦。她表演的“空中抓藥”,極受觀眾歡迎,人體特異功能研究會和氣功協會往往把她的這檔節目作為壓軸戲,放到最後,整個會場氣氛到她出場而達到最高潮。不過,她表演了幾次後,就不願再上臺了。因為每次表演後,她都感到頭痛,後來有一次表演過後,頭痛特別厲害,甚至鼻子流血。她想,這也許是師父對她的一個警告吧?既然師父不贊成她搞這種“表演”,那她就別再上臺去丟人現眼的了……
她曾養過一隻狸貓。說起這貓,還有一個挺生動的故事哩。有天夜裏她作了個夢,她正騎著自行車在鄉間走,經過一塊苞米地時,竄出一隻狸貓,追著她的自行車不放,她騎快,狸貓跑得也快,她騎慢,狸貓跑得也慢,後來那狸貓蹬蹬蹬快跑幾步,一下子跳進自行車壟頭上的網兜裏,怎麼攆它走,它也不肯離開……她的夢做到這時就醒過來了。
三天后,有貓咪從窗口進了她的家,磨磨噌噌地在她腳邊趴下了。她一看,不正是那天夜裏在夢中追著她不放的那只狸貓嘛。她就對貓咪說:“貓咪貓咪,我是個窮尼姑,沒你要吃的魚啊肉啊的,你要想過好日子啊,就請你到別的人家去,以後還是做個貓;你要想以後投個人身啊,那就留下吧。”結果那貓留下了。平日跟尼姑一起吃素,每頓都是白飯加一點素菜,清苦得很。
“他不吃魚嗎?”我問。
“不吃。”
“你給它吃過沒有?”我很奇怪,哪有貓兒不吃腥的?
無念說,她也曾在貓咪的食盆裏放過魚肉,可它閉上眼睛,不看也不吃。每逢主人打坐,它就長時間地坐在邊上,一動也不動,主人念經,它就靜靜地聽。
有一天,那貓抓住了一隻老鼠,已咬死,叼來給主人看。無念就對它說:“貓咪啊貓咪,你是只禦貓,抓老鼠是你的天職,我也不能說你不可以抓老鼠,但是,你抓了老鼠後,可別吃它們啊……”過了些日子,那狸貓來拖主人的褲腳,要帶她去個什麼地方。無念就跟它去了,來到一面牆根底下,只見五隻死鼠,整整齊齊一排溜擺在地上,凍得邦邦硬呢!無念為死鼠念了經,超度了它們,然後將它們埋了……
這只狸貓的故事真將我給迷上了。我急切地問無念師:“這只貓還在麽?”
無念說,那貓跟她在一起過了幾年,死了,埋在當地一個水庫旁的山坡上。她為貓念了超度經,幫它往生,還對貓說:你若還有什麼心事未了,就托夢給我,我一定會幫你的。那貓後來沒來過夢,看來已經轉世了。
我問無念師,你常做夢麽?
她說她不常做夢,但做的夢大多挺准。有一次,她在夢中碰到一個乞丐,結果第二天有人來敲門,她開門一看,就是那個乞丐!她給了他一大碗飯。
從貓又扯到黃鼠狼。有一次,有只黑色的黃鼠狼跟無念進了屋,不肯出去。無念問它:有什麼事,你告訴我好了,說不定我能幫你點忙。那黃鼠狼就跑出去了。無念跟它跑到一戶人家那裏,黃鼠狼一眨眼不見了。無念進那戶人家看看,只見客廳裏又供菩薩又供大仙。佛的神力比大仙大得多,把大仙跟佛菩薩放在一起,還能享得到人間的供養嗎?無念就對主人說了,這樣不妥,應該分開。於是把菩薩擺在正屋,把大仙擺另一間屋子,分開了,互不干涉,就好了。
她從小到大,雖然歷經磨難,但冥冥之中,總有神靈相助,而且每次大難不死之後,她自身的素質也會產生一個或大或小的飛躍。有一次,她甚至死去三天才活轉過來哪……她不希望我把她的這些經歷對外界說得太多,我尊重她的意見,只能點到為止了。
很小的時候,她就喜歡一個人跑到無人的地方,在地上坐上很長時間,靜靜地聆聽微風、細雨、潺潺溪水和小動物的昵語,她從中可以聽到來自大自然的森羅萬象的資訊,每當這種時候,她的內心總是特別寧靜並充滿了對天地萬物的柔情愛意。我發覺,當無念師此時跟我說起狸貓啊、狐狸啊等等時,言語間洋溢出對這些生靈的無限慈愛,我想,這就是一種出自內心的如佛法上所說的無分別念的慈悲心吧。就在她現在住的這棟土屋裏,時有老鼠出沒,她常拿自己吃的東西喂老鼠,老鼠一點也不怕她,圍著她轉來轉去,有的小老鼠甚至跳到她手上跟她玩耍,那吱吱吱的叫聲,聽起來就像是這些小生靈在歡快地嘻笑呢。
“你看對面的那座山,你覺得跟別的山有什麼不同嗎?”她指著屋外不遠處的一座小山問我。
我覺得那山上的樹木鬱鬱蔥蔥,很明顯比別座山上的要茂盛。
“那是這兒中壤塘諸山的護法,或者說山神呆的地方。”她關照我不要隨便去爬那座山,如果一定要上那座山,行前要在心裏對山上的護法祈禱一下,就說我為什麼要到這座山上來,請您允許我上來並保佑我的平安……
我想起了色達五明佛學院的一位藏僧峨缽遇山神的故事。這位當年不信神的生產大隊會計,曾被山神請去五天五夜,鄉里和家裏都以為他死了,請了一班僧人要為他念經超度呢,他在五天中不吃不喝,不渴不餓也不累,完成了山神交給他的送藥盒的任務後,又回到了家中……她的老母故世後,他就到五明佛學院晉美彭措法王那兒出家去了……我在紀實長篇《寧瑪的紅輝》裏,曾比較詳細地介紹了這位藏僧遇山神的始末。
無念說的這座山,也正是智悟師在夢境裏見到過的那座山。
為了拍攝藏瓦寺全境,我還是登上了這座平時很少有人上去的山。上山前,我照著無念囑咐的那樣,在心裏默默地對山神作了祈禱……這山根本沒有路,很難爬,一腳踩空,說不定就會滾下去,山下就是芝尕河,這幾天正漲潮,水流急得很呢。感謝山神對我的庇護,讓我順利完成了我要拍攝的照片。
有位來壤塘向雲登桑布上師求過時輪金剛法的吉美法師,無念對他印象最深。三年前,無念曾在夢中來到一個密宗廟宇裏,見到了一位身披藏式袈裟的金剛上師,儀錶十分威武莊嚴而內心極為慈悲善良。這位上師語氣殷殷地對無念說,來日方長,今後你要輔佐上師為弘法利生做一番事業。後來她在夢裏又跟這位上師見過幾次面。當她從東北找到青藏高原上的壤塘這個地方,在藏瓦寺裏見到了三天前抵達這裏的吉美上師,這才知道夢中高人指點她來這兒要見的原來就是這位未曾見面卻又早已見過面的師父!彼此夢中所見,一旦實相相證,居然絲毫不差,各各說上三言兩語,彼此便都心領神會,遠遠勝過萬語千言……
根據佛教經典的記載,修行者修練到一定層次,其神識可短時間離開身體去它處漫遊,可看到千里百里之外的景物,可看到別人正在從事的活動。但一般來說,他能看到別人,別人卻不能看到他,彼此也不能進行交流,這似乎是一種很特殊的單方面的“看”。其實不僅佛教,依道教修練術修到一定程度者,其元神亦可離體,片刻之間可神游遠處的山河大川。不過,不管佛教也好道教也好,從古到今,能修到這種上乘功夫的,都屬鳳毛麟角,為數寥寥。這種高功夫初練出時,往往不太穩定,有時在定中或夢中可以進入這種狀態,有時則不那麼聽從使喚。佛教典籍提醒說,不管初時看到點什麼,都應當不驚不喜,循序漸進,由近及遠,逐步熟練,最終可望達至大成。
倆人可在定中或夢中進行交流,哪怕是偶爾為之,也意味著雙方的功夫都已達到相當高的境界。
在科技高度發達的今天,依靠高科技手段直接進行遠距離視聽交流,早已不是幻想。對常人而言,最省力的方法就是,打開電視,地球另一面發生的事兒通過衛星轉播馬上顯示在你的眼前;撥個電話,千里百里之外頃刻間就可互訴衷情。要靠神識離體去觀賞遠處的良辰美景,別說一般人理解不了,今日大部分修行者也達不到這個份上,未必有誰會對這一功夫的實際效用產生多大興趣。
但是,這一現象本身,即人的潛能,不管是天生的還是經修練而激發出來的,可以做到一般人遠遠做不到甚至想不到的事,這對於打開現代人的思路,讓現代人從現代實證科學對人的世界觀造成的某種桎錮中解脫出來,還是功不可沒的吧。
“其實,我跟你說的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無念最後對我說。她打算在近幾年找個遠離俗世的地方,完全靜下心來,好好修行,讓自己的見證能上個新的臺階,到那時,她也許會回到世俗社會,度更多的人走上信佛修佛之路。“你可別把我說得太多,否則很多人為這個事那個事來找我,我還能靜得下心來自己好好修行麽?……”
我說,那我把你的名字和去向都虛化掉吧。
“名字麽,幾個師父都給我起過法名,我自己最喜歡的還是無念這個名,那就甭去換它了。”她想了想又說。“我是天上的一片雲,隨風飄來飄去……這幾年,叫他們甭來找我,我是天上的一片雲,自由自在,隨風漂蕩,他們就是要找也找不到我。到一定的時候,有緣者我自會跟他們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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