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館女畫家
廿六、博物館女畫家
漢經堂的樑柱上,塗繪著五顏六色的宗教圖案,構圖奇巧,色彩豔麗,很好看。起先我以為這一定是哪位蓋房子的能工巧匠的傑作。後來聽說,漢經堂裏的宗教畫,有不少是出自一位在此修行的女畫家之手呢。
我很想見見這位女畫家。
我請瀋陽來的女居士張敏跟她打了個招呼。
不見。女畫家一口回絕。她說對記者她一律不見。抓住一點皮毛,大做聳人聽聞的文章,這種記者她過去見得多了,她現在不想讓記者來打擾自己的寧靜。
再次求見。對他說明,想見她的,是一位上海來的居士,為求學密宗大法而來,同時想寫一點這方面的文章……
她這才答應。
她住在覺母區朝南的半山坡上。她的房子比周圍大部分小木屋都大一點,窗上配著玻璃。門口放著一隻很大的塑膠水桶,桶裏灌滿了水,那是雇覺母為她背來的。
進了她的屋子,只見裏面分隔成三個小間,外間是廚房,中間是會客室,最裏面的自然是臥室。
屋裏收拾得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地上鋪著紅地毯,靠牆擺著幾隻小木櫃,陳設高雅簡潔。牆上掛著幾幅佛教藝術畫,也許是她本人的作品吧。
主人法名蓋藏,五十來歲,身穿寬鬆的黃迦衣,系一條絲質紅圍巾,戴一副金絲邊眼鏡,烏髮落盡,面容清秀,渾身上下都透溢出一股藝術家的靈氣。
她搬出鋼架折疊椅請我和同去的張敏入座。來佛學院快一個月了,我這還是頭一回坐椅子。平時不管去誰屋裏,看不到一張椅子,都坐地上。
她說起話來,聲音細細軟軟不高不低,卻蘊涵一種很能打動人的魅力。話匣子一打開,如潺潺溪水,涓涓流淌,直注你的心田……
她是天津人,從小生性沉靜而聰明伶俐,富於藝術細胞,喜愛丹青書法,儘管她的中小學生時代正處於藝術不走運的年頭,她的藝術天賦還是為老師家長所發現,並培養她走上一條在藝術上成才的道路。
八三年,在當地畫壇上已小有名氣的她,應深圳市政府的聘請,來到這座中國改革開放的前沿城市,在特區博物館裏當了一名專職畫家。數年來國內外幾個地方都辦過她的個人畫展。以她的靈氣,以她的藝術功底,她不難在繪畫藝術上登上新的臺階。可是,三年前她卻毅然拋棄了所有這一切,剃盡青絲,披上迦裟,當了一名半路出家的尼姑……
“我為什麼要出家?這是我跟佛法的緣份。我從佛法裏找到了人生的真諦。我是搞藝術的,對當代科學我也不隔膜,但是,一切科學和一切藝術,都比不上佛學的完美。”兩片晶瑩的鏡片後面,她的一雙眼睛閃動著追求真理的光澤。“我對佛,接觸是很早的,隆蓮法師,通願法師,這兩位女高僧對我影響很大。隆蓮法師在全國很有名氣,通願法師的父親是吉林省省長——當然,那是解放前羅,通願法師在五臺山圓寂後,舍利子多達幾千顆,極為罕見。清定上師對我的影響也很大。這些人是地球的大軸,人類的文明要靠這些人來宏揚。不管什麼什麼主義,都只是暫時的曇花一現,唯釋迦牟尼佛誕生至今二千六百年而永保青春。世界上只有佛的學說才具有真正強大的生命力,佛學的理論和實踐包容了古今中外各方面的科學和知識。當今世界不太平,也唯有佛教才能拯救人類。”
她說她來色達之前,到西藏去過兩次,但是一片茫茫,一片茫然,沒找到她理想中的出路,沒遇上她心目中的善知識。內地的寺廟,她去的更多,更叫她失望,廣東、福建的不少寺院,條件是夠好的,吃幾菜一湯,可有多少人在認認真真地修行?相反是是非非倒是不少。
只有來到色達以後,她才真正找到了心中的善知識,那就是晉美彭措大法王。還有索達吉堪布,也是為漢僧作出很大犧牲的了不起的導師。
她用熱誠的語言讚頌法王說:法王是全球人類的太陽,是當今救度眾生的最偉大的上師。你看法王那麼大的年紀,還不辭勞苦,走很多地方弘法利生,默默地滿足眾生的願望。你看法王為了消除眾生的業障,寧可自己代眾生受苦受難,色達這一帶老百姓中原先患心臟病的很多,現在少多了,這就是因為法王發了願,讓病魔都降到了他一個人身上。你看法王對漢僧的悲心超越了父母的恩愛,他每月給每個漢僧八十元,是靠了他的威望感動了很多居士來供養漢地來這兒的出家人在當今世界上,也只有法王才能辦起五明佛學院這麼大的學院,幾千弟子都是自覺自願跑到這兒來的,有的覺母窮到幾天吃不上飯,可是沒一個肯離開的,這是偉大的真理吸引了她們。
“你看,”她指著窗外的山坡說,“去年,我對面的山坡上還沒房子,可今年一下子就蓋起了那麼多房子,來了很多年輕人,也有老人,千里迢迢、萬里迢迢跑到這海拔四千米的高原上來。這就是佛法的吸引力,也是法王的吸引力。香港也有很多人想來,可是來不了。新加坡的桑達,到這兒來了以後,為了延長在學院裏的學習時間,一次次地往返北京辦簽證。桑達曾上過四年佛學院,又去泰國修了三年苦行,來這兒以後才感覺到這兒才是世界上學佛最好的地方。密宗寧瑪派的大圓滿法,太好了,全世界都找不到。”
她說起的桑達,是個來自新加坡的極虔誠的佛教徒,十八歲皈依佛門,十九歲受優婆塞菩薩戒,此後曾在泰國的森林荒野中過了三年風餐雨宿、托缽乞食的苦行僧生活,每日忍受寒熱、饑渴、蚊叮蟲咬的考驗,有幾次甚至差點被獅子、老虎吃掉。還去斯里蘭卡坐禪中心修學過一年。不過,桑達始終覺得沒有斷盡自己的煩惱。二十七歲那年,五明佛學院的幾位堪布去新加坡弘法,她一聽到赤誠羅珠堪布宣說的大圓滿前行簡義,又看到了他們帶去的法王的照片,頓時就對寧瑪派大圓滿生起了無上的信心。聽了兩個晚上,她就決定辭去國內的工作到五明佛學院來修學了……
我到五明佛學院的時候,桑達還在。我聽說了桑達的事蹟後,想去採訪,那時桑達的護照簽證快到期了,正為能否延長簽證的事傷腦筋,怕來色達求學佛法的事被“曝光”後會影響簽證延期,沒答應。中秋過後沒多久,桑達就離開了學院,後來沒見這位年輕人再來漢經堂上課,大概不得不回國去了。
“聽說法王最近身體不好,大家都很著急。”蓋藏繼續著她跟我的談話。“昨天法王沒講課,大家的心情特別沉重。每次一提到他,一看到他,都止不住要流淚……”蓋藏說到這兒,聲音突然噎住了,那眼鏡後面一雙藝術家的閃亮的眸子,也變得濕潤潤的……我想起佛學院裏有關法王為眾生背的違緣太重有可能提前離世的傳言,心裏也覺得沉甸甸的。
“宣化上人走了。很多高僧也走了……我們都期望法王能長久駐世,永宏佛法。如果法王不在了,當今整個佛法都將半衰敗……”她的聲音,依然是那麼細細軟軟不緊不慢,但已透溢出一股令人傷感的情懷。“你看當今世界,有那麼多的災難發生,這皆為眾生的業力所惑,在大城市裏,天天都有殺人搶劫的惡行發生,家庭內部離婚吵架的也越來越多,人類的道德已不復存在,世上萬惡之首,就在於道德的淪喪。社會已失去平衡了,哪里還有一處安寧之地……”
我問起她的家庭,她出家,家裏怎麼辦?
“我的丈夫支持我出家。”她平靜地說。“我的兒子去日本留學了,他的生活不用我這作母親的再操心了……”
我問她來這兒以後還繼續從事藝術創作麼?
對世俗畫,她早就覺得沒意思,早已不畫了。她說。出家前好些年,她就主要從事佛像藝術的研究創作,並在國內外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她認為敦煌壁畫是中國藝術史上一顆璀燦的明珠,所以才能曆幾千年而不衰。來五明佛學院後,她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學法修行上,忙都忙不過來。至於為漢經堂畫一點東西,那當然是完全應該的。
“這兒,才是一塊真正的淨土,在高原的藍天白雲下,喝的是龍泉水,吸的是最純淨的空氣,藏覺母待人都非常天真、直爽、誠懇、淳樸,使你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一點溫情。而在漢地,人人都為金錢奔波,再無一點人情味……”她不無傷感地結束了她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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