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勒日巴尊者傳
密勒日巴尊者傳 第一章
第一章
在喜馬拉雅雪山近西藏雅魯藏布江上游處,有一所小小的村落。村民以農牧為生,過著簡單淳樸的生活,快樂無憂。他們一生中最重要的事,除了務農遊牧之外,就是崇奉佛法和恣情歌舞了。
這兒,人人都會唱歌,人人都會祈禱。無論在牧場上,在農田裏,或在佛寺中,隨時都能聽見那高昂悲朗的歌聲。因為在這一塊廣闊的自由天地中,人和大地自然已經融成一片。他們沒有甚麼可顧忌的,也沒有甚麼可約束的了。興之所至,就在一望無涯的大草原上,放聲高歌;在高高的雪山頂上,引吭長嘯;在潺潺的流水旁邊,低回沉吟了。
一個秋天的晚上,牧童們已從山上放牛歸來;女人們都喂完了小牛,擠完了牛奶;男人們已經把馬群趕上了山。大家都做完了一天的工作,都高高興興的來參加晚間的集會。
在村莊的盡頭處,有一片大草原,蒼鬱雄勁的古松,像座屏風似的沿著草坪的東邊整齊地排列著。松樹下一堆熊熊的烈火正旺熾地燃燒著,溫暖了每一個圍火與會的人。歌聲,笑聲,和孩子們興奮的喊叫聲混雜著,充溢了草坪的每個角落。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從村中慢步的走向前來,他的身旁跟著一位來自異鄉的朝山僧,漸漸地走近了那正在歡笑喧嚷的人群。老者的來臨,給草坪上帶來了一陣肅靜。
老人走到眾人中間,向大家說道:“今晚的慶祝會,恰巧是八月十日蓮師節。我們村上,來了一位善歌的遠方朝山僧,我特地請他來參加我們的晚會,為我們唱一些他的家鄉歌曲,想來你們都很歡喜聽吧!”
“好!好!歡迎!歡迎!”大家都拍手贊成。於是那位朝山僧放下了他手裏拿著的書,向大眾合掌致敬,然後就站在古樹下,火堆之旁,高聲歌唱起來:
“浪濤雲海,在廣闊的高原上,飛奔浩蕩;
飛絮般的白雲,在萬里雪山的懷抱裏,
繚繞飛揚;
這是人間的淨土,佛國西藏!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在牧場上;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在道路傍;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在巍巍的佛寺裏;
我聽見密勒的詩歌,響澈了那高聳的山崗!
尊者的苦行,令我痛哭;
尊者的遭遇,令我心傷;
尊者的幽默,令我微笑;
尊者的成就,令我向住。
你的胸襟,如恒沙法界的廣大!
你的境界,如華嚴大海的汪洋!
你的訓示,如慈母叮嚀的悲切;
你的詩詞,是圓滿佛陀,聖者的歌唱!
哦!你是萬千眾生的依怙!
塵沙世界無比的法王!”
朝山僧雄壯沉鬱的歌喉,優雅的詞韻,啟發了每一個人的幽思,扣聲著每一個人的心弦。半響,人們方由沉醉中復蘇過來,一致求朝山僧再唱一曲。
但是這位僧人,向大家望了一望,嚴肅的說道:“這是密勒日巴尊者的後學所作的一個歌贊罷了,密勒日巴尊者,他老人家自己的歌詞和傳記,才是真正的偉大。尊者的詩歌,雖然在西藏到處流傳,但尊者一生的事蹟,恐怕你們都還不清楚吧!我想把尊者的傳紀念一遍給你們聽,這比再唱一個歌要有意義得多;一面也可為今晚的盛會助興,同時也可以答謝各位施主的盛意。這部“至尊密勒傳”是由一個無姓名來歷但即有神跡的似癲非癲的人所寫作,人們稱他為“西藏瘋行者”,他畢生只寫了這部著作。”邊說,一邊就坐下來,拿起他的書,藉著熊熊的火光,對著寂靜無嘩的聽眾,郎聲誦讀:
如是我聞(“如是我聞”句以前皆為譯者所撰,此句以上方為原文。),一時至尊密勒日巴喜笑金剛(“喜笑金剛”為密勒日巴尊者之法名。),在鴨隆地方的中腹崖窟中,宣講大乘妙法。法會中有他的大弟子惹瓊巴,寂光惹巴,雁總惹巴,佛護日巴等登地以上的菩薩,和來賽辦,仙多瑪等女弟子,以及許許多多的男女施主信士;此外還有長壽王空行母,以及證得虹光成就的許多空行母(“空行母”—梵文Dakini,藏文譯為Mkhai hGro-ma(空行女)原指女性修無上密宗而得成就者,後來此名詞應用漸廣,凡是女性密宗行者,皆可稱為空行母。空行母在密宗中占極重要的地位,詮表智慧為一切諸佛之母,亦表事業,為一切諸佛護法及承辦事業。)和瑜珈行者。
在那日前一天晚上,惹瓊巴做了一個夢,在夢中他似乎到了烏金空行淨土(烏金—是蓮花生大師的“西方”淨土,但此處卻有“東方”的不動如來說法(見下段)。)。那是一個多寶琉璃築成的大城,城內全是穿著美麗的天衣,佩著瓔珞的人們和珠寶嚴飾的男女空行。他們雖都向惹瓊巴微笑頷首,但卻無一人與他說話。忽然一個穿紅色衣服的女郎親熱地向他招呼道:“師弟,你甚麼時候來的?歡迎!歡迎!”惹瓊巴舉目一看,原來是從前在尼泊爾第布巴上師處一同學法的巴熱瑪。
“你來得真巧,不動如來(不動如來—為五方佛中之東方佛。)現在正在此說法,如果你願意聽講,我可以替你去向佛請求。”
惹瓊巴興奮的說道:“我多年以來就想朝見不動如來,今天能夠聽他親自說法,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請你務必替我請求一下。”
巴熱瑪請惹瓊巴吃了一席豐美的酒筵。他倆就一起往法會走來。那是一所宏大壯麗的宮殿。不動如來坐在中央的的寶座上,相好莊嚴,非人類所能想像。法會中聽法的神人大眾,如大海一樣的無量無邊。惹瓊巴從未見過這樣廣大殊勝的法會,他看見這種景象,心中真是說不出的快樂和興奮。巴熱瑪對惹瓊巴說道:“師弟!請你等一等,讓我先去替你向世尊請求吧!”過了一會兒,不動如來慈悲地望著惹瓊巴微笑——惹瓊巴知道已經得到了許可,就向如來頂禮,在會中坐下來聽法.
那天,不動如來講的是過去諸佛菩薩的事業和傳記,都是些動人心弦可歌可泣的故事。最後,不動如來又宣講諦落巴,那若馬,和馬爾巴三位上師的生平事蹟,惹瓊巴從未聽過如此詳盡與動人的講述。
要散會的時候,不動如來對大家說道:“一切傳記中最稀有最偉大和最動人的,要算是密勒日巴的傳記,明天你們再來聽我繼續講吧!”
惹瓊巴聽見幾個人私自在談論:“如果還有比這些傳記更稀有更偉大的話,那真是不可思議了!”另一個人說道:“今天我們聽的這些佛菩薩的傳記,他們都是多生多劫以來集資修行的結果;可是密勒日巴卻在一生一世中成就了與這些佛菩薩相等的功德,所以更為稀有啊!”又有一個人說:“像這樣稀有的傳記,如果埋沒了,豈不可惜?如果不為眾生的利益來請求世尊講說,豈不是我們做弟子的罪過嗎?所以我們一定要懇切祈禱,請求上師如來講說尊者的傳記才是!”
“尊者密勒日巴現在在什麼地方啊?”那第一個人問。“密勒尊者嗎?他不在現喜淨土(現喜淨土——藏文mNgon.aGh為東方不動佛之淨土。),就在常寂光土(常寂光土——藏文Hog.min原意“非下”指普賢王如來之不思議報身淨土,嚴格講,此為一密乘名詞,但其所指及含義與常寂光土極相似,故引用之。)吧。”另一個人說。
惹瓊巴聽了心中想道:“尊者現在明明是在西藏,為什麼說在常寂光土呢?但無論如何,他們這些話分明是對我說的,我應該向尊者請求講說尊者的自傳才對。”正想到這兒,熱巴瑪親熱地拉著他的手輕輕的搖著說道:“師弟,你懂得了嗎”這時,惹瓊巴心中更為明白,卻猛然由夢中驚醒了。那時天已快亮,惹瓊巴心裏十分歡喜,想道:“到烏金刹土去聽不動如來說法,雖為可貴,但是與上師在一起,乃更為可貴,更為稀有。這次,到烏金刹土去聽法,是上師加持的力量。那裏的人說尊者在常寂光土或現喜淨土,我們卻以為尊者是在西藏。其實,上師的身,口,意,與十方諸佛等無差別,功德事業,不可思議。我一向以為尊者只在西藏,與我們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過著人的生活;那裏知道尊者早已成佛,法身遍滿宇宙,報化身變化更是不可思議。我們自己的業障深重,所以見聖人亦如見凡人,真是誣衊了聖者!昨晚的夢,不是一個尋常的夢,是巴熱瑪和其他空行叫我向尊者請法的暗示,我一定要向上師請求!”想到這裏,心中生起了無比的信心,就合掌當胸,至誠的祈求上師。
忽然間,光明一現,烏金刹土的莊嚴景象又呈現在目前。幾個美麗絕頂,衣飾華麗的空行母,鮮明耀目的走到惹瓊巴的面前。其中一個空行母說道:“明天要講密勒日巴傳了,我們一同去聽吧!”“請法的人是那一個呢?”又一個空行母問。
另一個空行母一面睇視向惹瓊巴微笑示意,一面說道:“那當然是尊者的大弟子啦!”
其他幾個空行母也都向惹瓊巴凝睇微笑,她們都說:
“請求尊者說自傳,是自利利他的事。我們不但十分想聽尊者的傳記,同時也要幫著祈求尊者,請他垂賜慈悲講述給我們聽;以後我們還要守護宏揚這個經傳,利益未來的有情!”說完她們便消逝不見了。
惹瓊巴再醒來時,天已大亮。他想:“這明明是長壽王空行母鼓勵我去向尊者請求的表示啊!”因此這天惹瓊巴便欣喜地來到至尊密勒日巴上師的面前,參加法會,於頂禮問安完畢後,跪在尊者的前面,合掌當胸,向尊者請求道:
“上師老人家啊!過去無量諸佛,為度眾生的原故,示現十二種事業,以種種不可思議的方便廣度眾生,。他們的稀有的傳記,流傳於世,令一切有情蒙益,佛法增盛。現在的諦落巴,那諾巴,馬爾巴等具大成就的上師,也都自說傳記,廣利有情,使徒眾們都能成就無上佛道。現在也請上師您老人家慈悲,為我們徒眾及未來有情,講一講您的身世和一生經過的事蹟吧。”
密勒日巴尊者聽了,安祥地說道:
“惹瓊巴,我的事情你已經知道得很多了;但你既然問我,我就回答你。
“我的祖系是瓊波,宗性是覺賽,我最初習黑業,後來行白業(‘黑業’既惡業或惡的行為,‘白業’即善業或善的行為。),現在,白業黑業都不做了;一切有為的作業已盡,將來什麼事也不做了。這些事情,如果詳細說來,有許多是要令人痛哭的,也有許多是令人歡笑的。說來話太長,可以不必講了吧!讓我這個老頭子閒散地休息休息。”
“上師!”惹瓊巴跪在地上不起來,繼續懇請:
“您老人家最初怎樣精進的修善法,怎樣的求佛法,又怎樣修行,才達到現在‘法性盡地’(法性盡地——是一種密宗術語,指修行了之最高最後的境界,已達到窮盡法性的究極地步,故雲‘法性盡地’。)的境界而澈證實相?請您詳細的為我們說一說。您的祖系瓊波,宗姓覺賽,但是您的姓卻為什麼會變成密勒呢?您為什麼先做惡業,後來又修善法?那些令人可哭可笑的種種事蹟,都請您告訴我們。這不僅是我一個人的請求,所有金剛兄弟(‘金剛兄弟’就是同壇灌頂的師兄弟,即金剛乘的同道。)和施主們也都渴望一聽,請您慈悲吧!”“你們既然這樣請求,我也沒有什麼可秘密的,我就對你們講吧!”尊者微笑著慢慢地說:
“我的祖宗瓊波族,世居衛地北方的大草原。祖父叫覺賽,是一個紅教喇嘛(紅教喇嘛——即舊教——甯馬派——之喇嘛,創教人為蓮花生大師。)的兒子,他是得到本尊加持的真言行者,具有真言咒術的大威力。有一年,他到後藏去朝山,行到藏地北方的郡波洗地方時,恰巧該地患鬼瘟。因為他的真言威力極大,平滅了許多鬼瘟,信仰的人越來越多,當地的人就要求覺賽喇嘛長住在他們那裏。他於是就住了下來,最後竟在那裏落籍了。
“又一年,該地來了一個大力鬼到處作怪害人。有一家人,平素是最不信仰覺賽喇嘛的;這個大力鬼就在這一家妖作怪,牛馬死的死,跑跑的,人也個個害病,白日見鬼,種種不祥的怪事,天天出現。無論請什麼醫生來治病,病都好不了。請什麼喇嘛來降妖,不但妖降不住,作法的反都被這個大力鬼弄得狼狽不堪。最後在毫無辦法的時候,有一個朋友就對那家人說道:
“‘唉!你們還是去找一找覺賽喇嘛罷!別人是不中用的!’”
“那家人就說:‘只要能把瘡治好,狗油也只得用了!唉!好罷,就去請他來罷。’”
“於是就派人去請覺賽喇嘛來。”
“覺賽喇嘛還沒有走到這家人的帳蓬時,遠遠的就看見大力鬼了。大力鬼一見覺賽,拔腿就跑,覺賽喇嘛,神威頓發,高聲叫道:
‘大力鬼我瓊多波覺賽專門喝鬼魔的血,抽鬼怪的筋,有本事站住,不要跑!’
說著向大力鬼飛奔趕來。大力鬼一見,赫得混身顫抖,大聲叫道:‘可怕啊!可怕!密勒!密勒!’(密勒為西藏文的譯音,意思是看見巨人時畏懼的表情。)
“覺賽跑到大力鬼面前,大力鬼縮作一團,動也不敢動,顫巍巍的說道:
“‘喇嘛啊!你所去的地方,我沒有敢去啊!這個地方,您從不來,所以我才敢來的,請您饒命!’
“覺賽喇嘛就命大力鬼發誓從此不再害人。大力鬼只得對覺賽喇嘛起誓。喇嘛就把他放了。
“以後這個大力鬼附在另一個人身上說道:
“‘密勒!密勒!這個人好曆害喲!我一輩子都沒有這樣的害怕過,好曆害啊!密勒!’
“因此,覺賽喇嘛的名氣就更大了,大家給他起了個綽號,叫密勒喇嘛,以為虔誠信仰的意思。漸漸的密勒就變成為他這一家的宗姓了。密勒喇嘛的稱號,就這樣的出了名。
“瓊波覺賽的獨子有兩個兒子,長子叫密勒多頓生給,生給又有一個獨子,叫做金剛獅子。
“卻說金剛獅子,生性極好賭博,尤其喜歡擲骰子。他賭術極精,每擲必贏。
“有一年,一個流浪江湖的大騙子,來到郡波洗這地方。他的賭術精絕,以賭博為生,贏了很錢。聽說金剛獅子愛賭博,便約他擲骰子。
“第一天,那賭徒為了要試探金剛獅子的技巧,只是下了小小的賭注,而且故意輸給金剛獅子。第二天,這騙子施展身手,很輕易的就將金剛獅子的賭注贏了。金剛獅子從未如此慘敗過,心裏非常不服,就約那騙子再賭,對騙子說:‘明天我一定要贏回我所輸的本錢!你敢和我再賭嗎?’
“‘當然!’騙子毫不在乎地回答。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騙子不知是故意,還是運氣不好,接連三日,都輸給了金剛獅子。
“於是騙子向金剛獅子提出了最後決定性的挑戰:
“‘金剛獅子!這些日子我天天輸,明天我想我們雙方均將全部財產,牛馬,田地,羊毛,財物及衣服首飾等都用來作賭注,請村人做證,簽立合同,作一次最後的較量,輸贏都不許反悔,不知你是否同意和我見一個最後的高下?’
“金剛獅子毫不猶豫地就同意了。
“第二天,村中的人驗證了雙方的賭注,圍視著他們,他們倆緊張地擲著骰子。終局時,金剛獅子輸得一無所有。
“在這種情形之下,金剛獅子只得離開家鄉族人到外面去流浪了。他的父親多頓生給就帶了他來到芒地貢通間的嘉俄澤地方,在那裏落了籍。多頓生給精咒術,能降妖,又善治病,他就藉以謀生,收入頗為不錯。金剛獅子也從此改邪歸正,斷絕賭博的惡習,一心一意的做生意。冬天,把羊毛運到南方去賣;夏天,到北方大牧場上去買牛羊;此外又來往于貢通及芒地之間,經營一些小本生意。辛勞的結果,居然又積聚了許多資產。
“金剛獅子後來與當地一個美麗的女孩結了婚,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叫密勒蔣采。(密勒蔣采即密勒日巴尊者的父親。)
“這時多頓生給已經很老,因病去世了。金剛獅子多年的辛勞,逐漸富有起來。他用大量的金錢換得一塊三角形的肥美沃田,並且因為那塊地是三角形的,就命名為俄馬三角田。此外他還在近處買了一幢大房子。
“密勒蔣采到了二十歲的時候,與白莊嚴母結了婚(白莊嚴母即密勒日巴尊者的母親。)。白莊嚴母是當地一位富豪的女兒,聰敏能幹。一家人就在富裕美滿的環境下,過著快樂的日子。
“過了些時光,他們在俄馬三角田的旁邊,又造了一幢三層樓的大房子,房側又建有一大庫房及廚房。正像這塊三角形的田因形得名一般,由於這房子有四根大柱子和八支大樑,便稱它為‘四柱八梁屋’。
“這時,密勒多頓生給的親戚們,在家鄉聽說金剛獅子在嘉俄澤非常富有,非常幸運,於是密勒蔣采的堂兄雍重蔣采和他的妹妹瓊察巴正也都遷居到嘉俄澤來了。
“密勒蔣采對於自己的親戚,非常愛護,謁力的幫助他們;借給他們錢,教他們怎樣做生意。沒有多少時候,他們也變得富有了。
“光陰過得很快,過了幾年,白莊嚴母懷了孕。這時密勒蔣采卻正從南方辦了大批貨物,到北方草原大牧場上做買賣去了。
“這年秋天八月二十五(水龍年——一○五二A.D.——八月二十五日)吉日,我的母親——白莊嚴母,生下了我。母親立刻差人送信給父親密勒蔣采,信上說:
“‘餘已生一男兒,汝應速歸,為渠取名並準備歡宴親朋,秋收日期亦近,盼汝立回。’
“送信人很快地就把信送到了。同時送方人又詳細地把新生小孩和家中的情形陳述一番,催促我父親早日回去替我取名字和慶祝。父親心中異常喜悅,笑著說道:‘好極了!好極了!小孩的名字已經取好,我們密勒一家,一代總是只生一個兒子的,我聽見生了個男孩,真是高興極了,就叫他做聞喜吧!’
“於是,父親就匆忙地結束了買賣趕回家來,替我取名聞喜。日後我長大了,喜歡唱歌,聽過我唱歌的人,無人不愛我的聲音,所以大家都說:‘聞喜,聽見了就高興,這個名字取得真是恰到好處啊!’
“我四歲的那一年,母親又生了一個妹妹。母親先前說過,如果是個男孩,就取名為貢莫,如如果是女孩就叫琵達。因為生的是女孩,所以就取名為琵達。我還記得,妹妹和我小的時候,穿的都是最好的綢緞;頭髮上總是滿帶著珠寶的飾物;家中出入的人,都是有錢有勢的;傭人也是一大群。
“這時嘉俄澤的鄉人私自常說:‘這些遠方來的流浪漢,現在這樣闊氣,外面的馬牛,田宅,裏面的糧食財寶,吃不完,穿不盡,真是走運啊!’大家對我們都羡慕而又妒忌。可是,好景不常,這樣美滿的生活過得不久,父親密勒蔣采就去世了。”
惹瓊巴又問道:
“上師!您的父親去世以後,您是不是受過很大的痛苦?聽說您的遭遇的最困苦的,您能夠講給我們聽嗎?”
密勒日巴微笑的說道:
“好,我給你們講吧!
“我七歲的時候,父親生了重病,醫生們都束手無策,算命的也說父親的病是沒希望了;親友們都知道父親已是沉屙難起。父親自己也知道病勢垂危,就決定在未去世前對我們母子三人和家產作個處理。 “父親將伯父,姑母,遠近的親友,以及我們的鄰居們都請來齊聚在家中,將他預先準備好的遺囑在大眾面前宣讀一遍。
“遺囑中詳細說明,全部的財產都應由長子繼承。
念完了遺囑之後,父親慢慢的說道:‘這一次我的病是沒有好的希望了。我的兒女年紀都小,只有麻煩伯父姑母和親戚朋友們來照料。我雖不是巨富,但也還有一筆相當厚的家財。在我的牧場上,牛、羊、,馬三種牲口都有;田地中主要的就是這一塊俄馬三角田,其他的小田多得不勝枚舉;樓下的馬廄裏,有牛,有羊,有驢子;樓上有傢俱,有金銀做的古玩;有珠寶,還有松耳石;有絲綢的衣服,還有五穀雜糧的倉庫。總之,我的產業很是充裕,無須仰給他人。在我死後,應以我財產一部份來安置我的後事。其餘的全部財產,要請各位在場的人,特別是伯父姑母,幫助白莊嚴母他們母子三人照料一下。等到聞喜成人,娶妻的時候,就請把訂妥了的結合姑娘迎娶過來。結婚的費用應該和我們的身份相稱。那了那個時候,我的財產是應該由聞喜承管。他們母子三人的生活,請伯父姑母加意照拂,請各位關心,不要使他們母子三人受苦;我死了以後,也是要從棺材縫裏來看他們的!’
“說完之後,他就撇下我們去了。”
“我們把父親埋葬以後,大家商量,都一致決定,所有財產完全歸母親掌管;可是伯父和姑母都堅決的對母親說:“你雖是至親,但是我們比你還親些,我們決不願你們母子吃苦,所以要依遺囑全部財產由我們來管!”我的舅舅和結賽的父親雖然說了許多應該由母親掌管的理由,但是他們斷然不聽。於是男孩子的財產就歸伯父管,女孩子的財產就歸姑母管,其他的財產,伯父姑母一人分了一半。
“他們又對我們母子三人說:‘從現在起,我們要好好的照料你們!’這句話說完了以後,我們母子三人的財產,就全部瓦解了。”
“於是,在酷署的時候,伯父要我們耕田;嚴冬的時候,姑母要我們織羊毛;吃的是狗吃的東西;作的是牛馬的事;穿的衣服襤褸不堪;系的腰帶是用草繩子一根一根接起來的。從早到晚,一點空閒都沒有;過度的工作使手腳都破裂了,血液從皮膚的裂口淌出來……。衣服穿不暖;食物吃不飽;皮膚的顏色都轉成了灰白,人也瘦得只剩一副骨頭架子和一層皮。我記得從前我的頭髮辮子上有黃金和松耳石的鏈圈,後來松耳石等裝飾品漸漸沒有了,只剩下了一條灰黑色的繩子。最後滿頭都是蝨子,蝨子蛋在亂蓬蓬的頭髮叢裏長了窩!看見我們母子的人,都痛駡伯父姑母的刻薄。伯父姑母臉皮厚得像牛皮一樣,全無羞恥之心,更不把這些諷刺掛在心上。所以我的母親就叫姑母作折母道登(鬼母老虎),不叫瓊察巴正了。鬼母老虎這名字後來流行在村人的口中。那個時候,村人都紛紛的說:“搶了別人的產業,還要把原來的主人當做看門狗,天下真有這種不平的事啊!”
“當我父親在世的時候,無論有錢無錢的人,都跑到我們家來諂媚交往。現在伯父和姑母有錢了,生活得像王侯一樣,他們這些人都到伯父姑母那兒去了。甚至還有許多人批評我的母親說:“常言說,上好之毛料,細毛始能做;丈夫有錢時,其妻方靈巧。這句話真說得不錯!你看!起先白莊嚴母的丈夫在世的時候,她真是一個慷慨好施的女人,現在她沒有了依靠,就變得這樣的窮酸。”
“西藏有句俗語說:‘人倒一次黴,十方傳是非。’我們的境況不好,運數坎坷,人們對我們的同情,不但不增加,卻相反地越來越淡薄,閒話和嘲笑也越來越多了。
“為了憐憫我的不幸,有時,結賽的父母送給我一點衣裳和鞋子穿,還很親熱的安慰我說:‘聞喜!你要知道,世界上的財產不是長住不變的,世間的財物都像朝露一般的無常,你不要悲傷你沒有錢,你的祖父起先不也是個窮光蛋嗎?將來你也可以掙錢發財的!’
“我心裏十分感激他們。”
“我的母親有一塊賠嫁的田,叫做鐵波錢瓊,這個田的名字雖然不大好聽,倒是一塊很好的耕地,收穫很不錯。這塊田由我的大舅舅耕種,每年把收的穀子存下來生利,多年來本利積聚了不少。艱苦的歲月一天一天的過去。到了我十五歲那一年,母親就將那塊地賣去一半,加上穀子生的利息,就用這筆錢買了許多的肉,許多的青棵作巴,許多的黑麥子作酒。母親這番舉動,很使村中的人詫異,於是大家都私自揣測:“恐怕是白莊嚴母要正式請客討回家產了嗎!”母親和舅舅把一切都準備就緒後,就在自己的家中,四柱八的大客廳裏,把從各處借來的墊子,一排排的在客廳裏鋪起來;請伯父姑母作主客,招待親戚朋友,左鄰右舍,特別是那些在父親臨終囑咐時曾經到場的人,都請了來。母親將最好的肉和菜放在伯父姑母的座前,所有其他客人的面前都滿陳著豐富的食物,每人面前一大碗酒,那真是一個盛大的宴會!
“各位:今天我備了一點薄酒菲菜請各位來,只是表示我的一點小意思。”客人們坐定了下來,母親就從大眾中站起來鄭重的說:
“今天雖然是我小孩子的生日,其實也不過是個名義,我想向大家說幾句話:先夫密勒蔣采去世留遺囑的時候,各位老人家們和伯父姑母都在座,都知道得很清楚,現在我想請在座的各位再聽一遍這個遺囑。”
“於是舅舅站起來,當眾把父親的遺囑大聲地讀了一遍,所有的客人都不發一語。”
“母親緊接著又說:”
“現在聞喜已成人,到了娶親的年紀了,遵照他父親密勒蔣采的遺囑,現在該用合我們身份的禮,將結賽姑娘迎娶過來;聞喜也應依囑承管我們的家產。至於剛才讀過的遺囑,各位當初在密勒蔣采危殆時都是親見耳聆的,不必我再重複。今天就請伯父和姑母把代為保管的財產交還給我們。這麼多年來,承伯父姑母及各位親友們的照顧,我們衷心十分感謝!”
“!你們還有財產!”伯父姑母一致同聲的大喝:“你們的財產在那裏?”
“平常,伯父和姑母無論甚麼事意見總是不一致的,但是,在吞吃別人財物的時候,卻聯合起來了。他們一致地說:”
“你們還有財產?你們的財產在那裏?密勒蔣采年輕的時候,借了我們很多的田地,金子,松耳石,馬,牛,和羊!他既然死了,這些東西當然應該還給我們。你們的財產就是連一星星的金子,一把的麥子,一兩的酥油,一件破衣裳,一條老牲口,都沒看見!哼!現在還要來說這種夢話!你們這個遺囑是誰替你們寫的啊?我們把你們母子養活到如今都已經很夠了!俗語說得好,恩將仇報的就是你們這些東西!”
“說著氣吼吼的,牙齒咬得嘎嘎地直響,從座位上一下就跳了起來,把腳用力地向地上一蹬,大聲地叫道:”
“喂!你們懂了沒有?這個房子是我們的,你們趕快滾出去!”
“一面說一面就拿馬鞭子來打我的母親,用衣袖子來摔我和妹妹琵達。母親痛絕在地,大聲的哭叫:
“密勒蔣采啊!你看見我們母子三人沒有?你說你會從棺材縫裏爬出來看的,現在你看見了沒有哇?”
“我跟妹妹與母親扭在一處,三人哭得死去活來。大舅舅看見伯父有很多人助威,所以也只得斂聲藏怒。有一些客人們說:“唉!他們母子真可憐啊!”並且為我們的不幸傷心地流下淚來,可是只能悄消地歎息而已。”
“伯父和姑母的惡氣還未發洩乾淨,索性老羞成怒,惡狠狠地朝我們母子三人狂狺咒駡:
“哼!你們要我們還財產嗎?不錯,財產是你們的,就是不願還你們,你們有甚麼方法取回去?我們高興用來喝酒請客,也不幹你們的事!”伯父和姑母粗野鄙夷地譏笑著我們:
“有本事就多找些人來打一仗,把產業搶回去!沒本事找人的話嗎,那就去念咒好了!”
“說完了,就帶著他的朋友們掉頭不顧的走了。” “極度的悲傷使可憐的母親啜泣不止。四柱八的大廳中,淒涼地剩下了我們母子三人和一些同情我們的親友,結賽姑娘和他的父兄好心地勸慰我們;大家願意送一些東西來救濟我們的貧窮。舅舅則主張叫我去學習一種手藝,母親和妹妹可以幫助他種田;他更堅決地要我們做一點事情出來給伯父姑母們看—密勒菜采的家人並不是懦弱無能,輕易可侮的。
“母親抑止住了無限的哀痛,拭乾了眼淚,悲憤堅決地說道:
“我既然無力取回自己的財產,絕不能靠他人的施給來養活自己的兒子,現在就算伯父和姑母會交還給我們一部份財產,我也決不會要;但聞喜是無論如何,定要學一種手藝的。我們母女兩個人,在未報答伯父姑母的厚賜以前,便是為人家當丫頭當傭人都是心甘情願的!我們要做給他們看!”
“母親又對舅舅說:”
“我們願意替你種田!”
“大家見母親的意志堅決,沒有甚麼其他的話可說,就依著母親的意思辦了。”
“在寧察的無上廣地方,有一位專修八龍法的紅教喇嘛(紅教喇嘛—紅教為西藏最早期的佛教,藏文甯瑪巴原應譯作舊教,喇嘛都穿紅服,所以俗稱紅教,實不恰當,今隨俗用之,舊教之創教人為蓮花生大士。),很受當地村民信仰,法事很是忙碌。母親叫我去依止這位紅教喇嘛學習。臨行離家的時候,還有兩三個親戚來送我。在這一段時期內,結賽的父母常常叫結賽送些吃的東西,燒的柴和油等到我讀書的地方來。當母親和妹妹找不著工作的時候,舅舅也供給我們一點食物;他為了不使母親去討飯,到處想法子替母親找點工作。在他能力所及之內,對我們母子三人盡了最大的力量。妹妹有時替人跑跑腿,打打鼓,有時替人打掃廠房做點雜工,想盡方法求衣食。但是吃得還是很苦,穿得還是襤褸不堪,除了悲哀之外,毫無快樂。”
密勒日巴尊者說到這裏的時候,聽法的人都感傷流淚,生起厭世之心;滿座聽法的弟子都靜靜地沉浸在唏噓哀泣的聲中。
惹瓊巴說:“尊者!您老人家說起先做黑業,那是怎麼回事?”
密勒日巴說道:“起先做黑業,就是用殺人的咒術和降雹術來造了極大的惡業。”
“尊者!”惹瓊巴又問:“您為甚麼要修練咒術呢?”
密勒日巴回答說:
“當我在無上廣地方修學的時候,一天,嘉俄澤平原上的村民要開一個同樂會,請我的師傅為主客。師傅就帶我一齊去。村人們準備了極豐富的筵席,並且用上好的美酒來招待師傅。啊!那天他們的美酒可真是多呢!大家都盡情地歡飲,我也忘其所以的狂飲了個痛快,到後來,肚子喝得漲漲地,頭也暈沉沉地,醉做一團。”
“師傅看我已經醉了,便叫我拿了供養的東西先回廟去。我醉意熏熏然,身上懶洋洋地,心中快樂無憂地沿著山上的斜坡小路,一路東倒西歪,拖著軟綿綿的兩腿,蹣跚地向著廟子走去。路上我忽然想起宴會中唱歌的人來了,他們唱得非常動聽,想著想著,自己的喉嚨也就癢起來了,情不自禁地自己也唱了起來:
“我的歌喉,在鄉人中原負有一點兒名氣,這天有了酒意,興致又好,聲音也特別宏亮;同時歌調也好,心神飛揚在虛空,兩腿飄然似飛的,且走且跳,且舞且唱,不知不覺走到回家的路上了。一直等到了家門口,我還在手舞足蹈地唱著。那時候我的母親正在炒麥子,聽見這個聲音非常的詫異,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個唱歌人的聲音,好像是我的兒子的聲音呀!但是世界上再沒有比我們母子更苦的人了,我的兒子不會有心情這樣快活的唱吧!”母親又詫異又懷疑,心裏不相信,就跑到窗口來看了一看。一看真的是我,氣得渾身發抖,立刻把右手拿的火鉗往地下一扔,左手拿的炒麥子的棒鏟往地上一丟;也不管麥子燒焦了。右手拿起一根棍子,左手抓了一把灶前的灰,連走帶跳從樓梯上跑了下來,跑到門外,把左手那把灰望我臉上一灑,拿起棍子就在我的頭上亂打,大聲喊叫道:
“密勒蔣采爸爸喲!你看看你的這個兒子啊!你的後代絕了種了!你看看我們母子的命呀!”
“哭著叫著,氣極昏倒在地上。這時候,妹妹琵達也從屋裏趕出來,一面哭,一面說道:
“哥哥!你好好的想想吧!你看看母親成了甚麼樣子啊!”
“我在這樣一陣突然緊張的暴風雨之下,迷迷糊糊的;聽見妹妹的話,才清醒明白過來。一陣羞愧和悲憤,使我的內心深深的痛疚,淚珠止不住地流著。妹妹和我一面哭,一面握著母親的手,搖著母親的身體,呼喚母親。半晌,母親才醒過來。她用兩隻含淚的眼睛望著我說:
“兒呀!世界上還有比我們母子更悲慘的人嗎?你還有心腸這樣快活的唱歌嗎?你只要把你的母親—這個老婆子看一看,你哭都哭不出來了啊!”
“說完又嚎啕大哭起來,妹妹和我又隨母親一起悲痛地大聲哭泣。後來,我抑住了悲痛,毅然地對母親說。
“母親,請多不要再這樣傷心了,你的話真是一點不錯,我現在下了決心:母親如有心願,不論要我做甚麼,我一定要做到!”
“我要你報復那些可惡的上穿毛糸曷下跨肥馬的仇人!我們勢孤力弱,唯一的報仇方法,只有藉誅法和咒術。我要你去將誅法,咒術,降雹法,徹底的學精,然後回來,用咒術把伯父姑母和苛待我們的鄰人連九族一概殺盡!這是我的唯一心願,你能做到嗎?”
“我一定辦到,請母親即刻替我準備旅費和上師的供養!”我毅然決然的說。
“於是母親就把鐵波錢瓊這塊田土又賣了一半,將這錢買了一顆名貴的‘巨星光’大松耳石。後來又買了一匹叫‘無鞍之獅’的白馬,加上一桶染料,和一駝牛皮,以便後來供養上師和做我的旅費之用。我就在貢達享的若供錯旅店裏住了幾天,等候可同行的伴侶。”
“不久,從上俄日地方來了五個都是要到衛藏去學法和咒術的好青年。我非常的高興得到這樣難得的機會,就向他們建議結伴同行;他們也很願意多有一個同伴,就決定和我同行。
“我將他們請到下貢通地方,在家中住了幾天。母親熱忱的款待他們,臨別以前,母親對他們說:
“各位,我的這個聞喜,是個年輕不曉事的孩子,自己不知求上進,請各位時常鼓勵他,要他好好的把咒術學會,回來時我一定要好好的酬答各位的!”
“他們都答應隨時照拂我,並請母親放心。”
“於是我們就動身了,染料和行李都放在馬上,松耳石則藏在身邊。母親送了我們很遠的一段路,沿路給我們喝酒餞別,又再三叮囑那些朋友們好好的照料我。後來又特別把我獨自叫到一旁,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別離的滋味充塞在我們母子的心頭,窒息了我們的呼吸,我們默默無言地相對著,千語萬言想要在這一刹那間說出來,卻反不知說那一椿的是。費了很大的勁,母親終於打破了這難忍的靜默: “兒啊!你要好好的想一想我們母子的遭遇啊!無論如何你得要咒一咒這個村子啊!你的同伴們學咒術的目的是與我們不同的,他們從是想靠著咒術養活自己!可是,你得要好好的精進啊!兒呀!你要是不能咒倒這個村子就回來了,你的母親就要死在你面前的啊!”
“我激動地向母親發誓說道:”
“母親,我要是學不成功,我是決不回來的!請您放心好了!”
“我被母親緊握著的手慢慢抽了出來,回到同伴一起,就向母親告別了。但是我心裏還是捨不得母親,向前走幾步,又回頭看看,走幾步,又回頭看看,眼淚撲的只往下流。母親也好像捨不得我,一直到看不清我的時候,還是朝我去的這方向凝視,我很想跑回去再看看母親。這時在我心靈深處,直覺仿佛已告訴我,這是我們母子最後一次的離別,從此以後,我將再見不到母親了!”
“母親一直等到看不見我的背影以後,方才哭著回家去。這幾天村上的人們都知道白莊嚴母的兒子去學咒術去了。”
“我們向衛藏的大路上出發,到了藏州雍地方的雅古太,我把染料和馬賣給當地的財主,換了黃金,帶在身上。過了藏布江轉向衛地前進。到了托烘的汝古那地方,遇見很多衛地的和尚,我向他們打聽詢問,衛地有甚麼精通咒術、誅法和降雹法的人。有一個和尚對我說,在波通地方有一位喇嘛名叫雍同多甲,他是得了咒術誅法成就的真言行者。於是我們就啟程向波通走去。到了波通,朝禮了雍同多甲喇嘛。同行的五個學生,每人獻給了這位師傅一份供養。我把金子,松耳石,和所有的一切東西都供養他,並且跪著對他說:
“不但是這些金子,松耳石,這一切物質都供養給上師,連我的身,口,意所有的一切,也都供養給您。師傅啊!我的鄰人和親戚作了極殘暴對不起我家的事情,我要用咒術來誅罰他們,請您老人家把最好的咒術傳給我吧!同時我在這兒學法期間的衣食等,也要依靠您老人家賜給我! “喇嘛聽了我的話之後,笑了一笑,說道:
“我要慢慢的看你所說的是不是真話!”
“上師並沒有教我們最深奧的咒術,只教了一兩個惡咒,和一些口訣和修法。這一點法就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才傅授完。授完了這些咒法,我的同學們都準備回去了,喇嘛每人賞給了一件衛地出產的羊毛衣。可是我卻沒有自信,心中暗忖,如果拿這種咒術來報仇,恐怕不會有甚效力吧,拿著這個沒用的咒術回去,母親一定會自殺的。想了想,就決定還不回去。我的同伴們向我說道:“聞喜!你不回去嗎?”
“我說:‘我何嘗不想回去呢?只是咒術沒有學到手,不好意思回去。’”
“他們五個人都說:‘這些口訣也就非常的深奧啦!喇嘛自己也說比這更高深的口訣再也沒有了哩!我們都自信回到家鄉以後,名譽地位是不成問題的啦!不過你若是願意再住下去,我們也不反對,聽你自己的意思吧!’”
“於是他們五人就到上師面前禮拜告別,動身回家了。我也把上師所賜的衣服穿著,送了他們半天的路程。在返回上師家中的路上,沿路撿拾牛糞,撿了一大兜,在上師一塊最好的田上,施了肥料。那時,上師正在臥房裏,由視窗中看見了我,他就對另外一位弟子說:
“‘到我這裏來學法的弟子很多,但沒有像這個聞喜那麼好的,以後恐怕再也沒有像他這樣好的徒弟了吧!今天早上他未曾到我這裏來告辭,是表示他還要回來的。他初來的時候就對我說,他的親戚和鄰居對不起他家,請我傳他咒術去報仇。他又說:把身,口,意都供養給我;倒真是一個直心腸的人。如果他說的話全是真的,那麼,不傳他咒術未免太可憐了。’
“這位同學就把上師的話告訴了我,我心中很歡喜,知道還有別的咒術可以傳我,就歡喜的跑到上師面前來。上師說:
“‘聞喜!你不回去,是甚麼道理’?”
“我把上師賜給我的衣服脫下來,又供養給他,頂禮師足,說道:
“‘師傅老人家啊!我的伯父姑母和鄰居,作了很對不起我們母子三人的事!他們以不正當的手段,佔據了我們的資產,給了我們種種的痛苦。我們沒有報仇的力量,所以母親叫我來學咒術;假如我的咒術不精就回家鄉去,我母親說過,她一定會在我面前自殺的!所以我不能回去。請師傅可憐我,傳給我最殊勝的咒術嗎!”
“說著,情不自禁地哭了起來。喇嘛就問我說:”
“‘你的親戚和鄉人怎樣欺侮了你們呢?’”
“我便將父親密勒蔣采去世以後伯父姑母怎樣侵佔遺產及虐待我們的經過,一面哭著一面說,詳細地敍述了一遍。上師聽了,也忍不住流下淚來。上師說:
“‘假如你所說的話是真的,他們實在太不應該了。至於求我咒術的人,從各處來的都有;從哦日三洲來的供養百千的黃金和翠玉;從衛藏來的供養百千的(糸曷)絨,酥油和青棵;從多、康、貢三處來的供養頂好的茶和綢緞;從恰、他、孔、三處來的供養成千的馬、牛、羊群。但是,以身口意來供養的卻只有你一人!可是,我不能就傳授你咒術。好吧!我如今先派一個人去調查你的話是不是真的!”
“在我們的同學中,有一個飛毛腿,跑得比馬還要快,站起來像巨象一般高大。上師就派他到我的家鄉去調查。過了沒有幾天,他就回來了,對上師說:‘師傅老人家!聞喜所說的話一點也不假,請你傳他一個最好的咒術吧!’
“上師對我說:”
“‘聞喜!起先我如傳你咒術,怕你這個憨頭憨腦的人會後悔;現在既然知道一切都非虛構,我當將咒術傳授給你。我有兩個秘法:一個是‘殺法哼’,一個是‘毀法呸’;有一位叫古容巴功德海的喇嘛,住在藏州西隙村,他精通醫藥,並且擅咒術。他也有一個秘咒,名降雹法,我們彼此傳授了獨有的秘法以後,就成為莫逆之交。因此,凡是到我這裏來學咒術的人,我都送到他那裏去;他也將向他求咒術的人送到我這兒來。今番你也不能例外,就讓我的大兒子陪你一同去吧!’
“師傅為我準備了食物,又給我帶了衛州的細氈,毛呢;還給我一些用來供養古容巴師傅的禮品。我們將這些東西都裝載在馬背上,就向藏州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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