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瑪的紅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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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羊、旱獺和“托巴”

十二、山羊、旱獺和托巴

    一天中午,我在孫居士屋裏吃過午飯,聽到有人在外面嘣嘣敲門。我跑出屋子,把木板圍成的屋前小院的門打開。門一開,不見人影,卻見一頭碩大的山羊站在門口,原來是它在用頭上的角叩門。

    這是一頭黑山羊,腰粗體壯,全身披覆長長的黑毛,只有額頭和臉上一片茸白,而鼻子周圍又是一團黑,這使它那張臉看上去很生動。頷下垂著近半尺長的灰白鬍子,稀稀疏疏,飄飄逸逸,很有點兒紳士風度。

    它站在門口,並不進來,只是用乞求的眼光看著你。

    羊會用角敲門,這挺有趣,恐怕也不多見。我掏出放口袋裏的照相機給它拍了一張照,然後叫孫居士出來瞧瞧。他走出屋子,一看到這頭羊,就象見了熟人似的說:噢,又是你呀。然後轉過頭對我說:它是來討東西吃的。嗯,給它吃什麼好呢?

    我在地上撿了一片扔掉的捲心菜葉子,放到山羊嘴邊,叫它吃。誰知它搖搖頭,不吃,大概是嫌捲心菜葉子剝下來時間太久,已變味了吧?

    “它不吃你扔掉的老菜皮的,孫居士說,它喜歡吃烙餅和幹的卷子面,讓我看看,屋裏卷子面還有沒有?

    他進屋去了,一會兒拿出一小把幹卷面,放在小院的泥地上。那頭黑山羊一見,便跨過門檻進了院,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吃完了,不肯走,兩眼還盯著孫居士。去吧去吧,沒了。孫居士拍拍它的腦袋。它像是聽懂了人話似的,回轉身子,邁著不大不小的步子走出去了。

    等山羊走後,孫居士告訴我,這頭山羊最喜歡吃經書,所以不能讓它進屋,有一回山羊趁他不注意,頂開房門溜進他的房間,把他放桌上的一張麝香保心丸的說明書叼走吃掉了。還有一次,山羊自己進了院子,還想進他的屋。他在屋裏把門關了,山羊頂門頂不開,就用角叩他的窗,催他開門。聽說,這頭山羊的前世是一個喇嘛,因為犯了戒,這世墮了個畜牲道。它沒主人,不知哪年哪月從哪里跑到佛學院來的,就像游方僧一樣,靠四處乞食過日子。它聽過的經、灌過的頂,比不少喇嘛還多,每次法王在大經堂灌頂說法,它就急急忙忙地趕去,站在大經堂外,一動也不動,接受法王的傳承。法王出國弘法,離開佛學院時,眾弟子都來相送,山羊見了,從山上急匆匆地奔下來,歡送法王。

    這頭黑山羊,後來我在佛學院的路上又遇見過幾次。它或邁著不緊不慢的步子隨意溜達,或站在路旁不聲不響地觀望著眼前的人類世界。有時我真想問問這頭山羊,你真是某個喇嘛的轉世麽?你可知道自己的身世麽?你在聽法王講經灌頂時有什麼感覺?一般人對自己的前後世皆不甚了了,只有極少數秉賦超常或修煉大成者方能洞察此中的前因後果。若說這頭山羊的與眾不同在於它的前世是個喇嘛,那它的千千萬萬個同類又是由什麼生靈轉世而來的呢?……

    充滿靈性的山羊在佛學院裏生活得自由自在,好不快活。其實,在佛學院裏充滿靈性活得自由自在的動物,又何止一頭黑山羊。在大經堂外面一人多高的斜坡上,還住著一對旱獺,它們的窩就築在過路喇嘛踩出的一條小徑旁。我頭一次看到旱獺,是在一天上午,法王當天的經講完了,幾千聽眾都從大經堂裏湧出來,我隨著人流走出大經堂,突然看到很近的斜坡上有一隻毛茸茸、胖乎乎的小動物,正探頭探腦地看著在它面前湧過的人流。它身上的皮毛是赭棕色的,個兒像一隻小豬。我覺得挺希罕,拿出照相機,悄悄靠近它,想給它拍張照,它看看我,並不躲開,只是當照相機快門發出喀嚓一聲響時,把它嚇了一跳,它才縮回洞裏去了。可沒過一會兒,它又從洞裏探出身子來。

    當時我不知這是只什麼動物,後來問了別人,才知是旱獺。住這斜坡上的還不止一隻,是一對,常在有人路過時鑽出洞來討東西吃。後來我也見到有的喇嘛拿念會供發到的糖果喂這對旱獺,有時它們還會站起來作揖道謝呢。

    在佛學院所處的這方圓幾十裏群山之中,自古以來,各種動物從沒受過人的傷害,所以它們都不怕人,與人相處得極為融洽。在我臨時借住的屋前小院裏,常有幾隻嘰嘰喳喳的小鳥落在草叢中找東西吃,我開門出去,它們也不怕,照樣蹦蹦跳跳,東扒西抓。這些小鳥有點像麻雀,但嘴巴是紅色的,尾巴比麻雀長一些,模樣挺可愛。法王在大經堂講經時,幾千喇嘛坐在地上,也常有一群群叫不出名兒的鳥兒飛來,降落在人群的空隙中找吃食。

    要說起動物的靈性,我又不能不想起我在香根活佛家裏遇見的那只長毛狗了。我到色達找到香根活佛的家以後,門一開,便有一隻黑色的長毛狗趕在主人前面來迎接客人。這狗的毛色烏黑油亮,只有四隻腳是白色的,走起路來像是穿了雙淺色的靴子。當香根活佛跟我們說話時,這只狗在我腳旁蹭來蹭去,我用手在它頭上輕輕撫摸了幾下,它顯得十分高興,四腳朝天,在地上接連打了幾個滾,然後在我腳旁趴下了。

    我對香根活佛說:這只狗好象認識我似的。

    活佛笑著說:是呀,它跟你前世有緣。

    “它叫什麼名字?

    “叫托巴。

    托巴托巴。我叫了幾聲托巴,托巴果然搖搖腦袋,站了起來,兩眼盯著我,大概在想,我會給它點什麼東西吃吃吧?可我沒東西給它吃,只好再摸摸它的頭,表示一點親熱。

    當香根活佛吩咐智耀拖一輛小車幫我們去車站招待所搬行李時,我們還沒出門,托巴已經趕在我們前頭沖出去,為它遠道而來的客人打前站去了……

    主人家吃飯時,它會跑到你跟前,站起來,兩眼直巴巴的望著你,直到你給它吃點東西。糌粑它也吃,當然不比吃肉骨頭那麼對它的口胃。你若把一小塊糌粑或肉骨頭拋向空中,它會在食物落下來的一刹那,往上一跳,在空中張嘴把食物銜住。

    我在香根活佛家的第二天,整天沒看到托巴的影子,到晚上,我問香根活佛十多歲的大女兒拉拉,托巴跑哪去啦?

    沒關係的。她說。托巴一整天不回家,肯定被誰抓去了,不過它會想辦法逃回來的。拉拉還告訴我,托巴因為長得漂亮,曾經被別人捉去過好幾次,最長一次,有一個多月沒回家呢,但最終它還是逃回來了。

    過了這一夜,早晨我起身後,打開房門,只見托巴正趴在我的門口呢!我發現它的脖子上系著一根電線,電線上有個被扯斷的繩頭。果然,它被人捉去又逃回來了!它回來後居然會趴在一個剛認識的外來者的門口過夜,這真叫我感動。我趕緊幫它解開系在脖子上的電線,又從旅行包裏找出一顆巧克力,扔它跟前,算是對它的慰勞。可惜它不領我的這份情,不吃,連聞都不聞一下。走過來活佛家養的一隻大公雞,哚哚哚,三下兩下,把這塊巧克力糖給報銷了。

    在上海,要給狗報戶口很難,否則,我真想把托巴帶回上海去玩上幾天,一定買好多好多它喜歡吃的東西,讓它吃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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