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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賴生死書(第1章)

      

達賴生死書(第1章)達賴喇嘛尊者著

第1章:覺知死亡   

  正如針織時,以細線織完,人生亦如是。──佛陀

 對死亡留心(正念)很重要,也就是思索此生並非恒久。如果我們不能覺知死亡,就不能善用這個已經獲得的特殊人生;有了這個認知,我們才能成就重要的意旨,所以它是有意義的。

  分析死亡,並不是為了讓我們產生恐懼,而是要感恩在這個珍貴的人生中,我們可以做許多重要的修行。與其被驚嚇,還不如思索當死亡來臨時,我們將喪失今生很好的修行機會,如此一來,思索死亡將會為修行帶來更多能量。

我們必須接受死亡是生命的正常過程,正如佛陀所說:

一個未觸及死亡之處

不存在

不在虛空,不在海洋,

也不在山中。

  如果能接受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當它實際到來時,也許就可以較輕鬆地面對。

  當人內心深處知道死亡將發生,卻刻意避免去想,這並不妥當,而且會有反效果。同樣地,如果不能接受老年是生命的一部分,拒絕它、刻意不去想它,將會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當老年無法避免發生時,就很難接受它。

    很多人身體上衰老,卻假裝很年輕。有時我碰見老朋友,像是一些美國議員,我稱呼他們「我的老朋友」,意思是我們彼此已經認識很久,並不一定是說生理上的老。但是有些人會斷然糾正我:「我們不老!我們是長期的朋友。」事實上他們的確是老了,因為他們耳朵長出毛髮,這是老年的特徵之一,但是他們對老年不自在。這是愚笨的。

        我常認為,人的壽命最長大約一百年,這和地球的壽命相比非常短暫。我們不該用這個短暫的生命製造他人任何痛苦,應該致力於有建設意義的活動,而非毀滅的事,至少不要傷害他人或為他人帶來麻煩。如此一來,我們在這地球上短暫的過客生涯就有意義。如果觀光客到某地短期參訪,卻製造了很多麻煩,這很愚蠢;如果他能在短暫的逗留中令他人快樂,就有智慧;繼續走向下一站時,就會感覺快樂。如果製造問題,即使在停留期間沒有遭遇困難,也會覺得這趟旅程毫無意義。

  在一百年的壽命中,早期是孩童,最終是老年,在這兩段時期,人通常就像動物般,除了吃就是睡。而在這之間大約有六、七十的時間,卻可以有意義地運用。正如佛陀所說:

一半的生命花在睡眠,十年花在童年,二十年花在老年,剩餘的二十年大多耗在悲傷、抱怨痛苦與易怒中,以及數百種生理疾病的摧毀。接受老年及死亡為生命的一部分,是令此生具有意義的關鍵。

  如果以為死亡幾乎不會發生,我們將只會製造更多的貪婪和麻煩,有時甚至會蓄意傷害他人。當我們細看國王、君主等偉大人物如何建造巨大的宮殿及城牆,可以看到他們內心深處有一種永恒活著的想法。這個自欺的結果,只會為他人帶來更多痛苦和麻煩。

        即使是對不相信未來世的人而言,思索實相仍然具有建設性、助益,也符合科學。因為人、心意,以及一切其他所造的現象,每個剎那都在改變,所以一切都有可能改觀。如果情境不變,它們將永遠保留痛苦的本性。我們一旦知道事情總是在改變,即使正經歷困難,也會因為知道情境不會永遠如此,而獲得慰藉,因此不需覺得挫折。

  好運也不會恒常,因此,當事情順利時,太執著也沒有用。「事情是永恒」的這個觀點,會摧毀我們,即使我們認為有未來世,但因為這一世佔據了我們所有的心力,未來世就會變得不重要。當我們的生命具足了時間和方便做有益的修行時,「事情是永恒」的這個觀點,會荒廢大好的修行機會。無常的觀點才有幫助。

  覺知無常,需要戒律,也就是馴服心的訓練,但這並不意謂從外在來控制或懲罰。戒律並非禁令,而是當長期與短期的利益相衝突時,為了長期的利益而犧牲短期的利益。這是自我的戒律,從對「業」因果的確立所產生。例如,我最近生病,為了讓胃恢復正常,我避免吃酸的食物和冷飲,雖然它們很好吃,而且讓人很想吃。這類戒律意味著保護。同樣地,思索死亡,要求自我紀律和自我保護,而不是懲罰。

  人類具有創造好事的一切潛力,但是需要自由和解放,才能全然發揮;極權主義則會令這個成長窒息。從好的方面來說,個人主義表示我們不期待外在某件事或等待命令,而是主動創造開端。佛陀經常呼喚「個人解脫」,意謂自我的解脫,而不是透過組織。自由和個人主義都需要自我戒律,如果因為煩惱的情緒而予以濫用,將會有負面的果報。自由,必須伴隨自我的戒律。

拓展你的觀點

  從佛教的觀點來說,一切目標的至高點,就是為了有能力幫助廣大眾生成佛;中等的成就則可以讓我們從生、老、病、死的痛苦循環中解脫出來;而較低、但依然珍貴的成就,是對未來世的改善。從生命的逐漸改善中可以達到解脫,依此最終可以達到證悟。我們要將觀點擴大到包含未來世,經由全然了解自己痛苦的情景,然後將觀點從這一世深入,包含到生生世世的痛苦循環,也就是被稱為輪迴或娑婆的世界。最後可以將這種了解延伸到他人,也就是經由慈悲的願望,希望一切眾生都能從痛苦和造成痛苦的原因中解脫出來。這份慈悲,驅使我們渴望成佛。

  在完全了解輪迴和痛苦的本性之前,我們應該關懷生命的更深層面向,這會影響未來世。依照這種對苦的了解,才能全然開展慈悲。同樣地,我們西藏人正在尋求西藏自治的方式,來服務家鄉的人民;但我們同時也在印度的流亡情境中努力重建自己。前面那個較大目標的成功,需藉由後面暫時性的目標來完成。

不留心死亡的損失

  覺知到自己將死是有益處的。為什麼?如果不能覺知死亡,將無法全心留神於修行,只會無謂地浪費生命,無法確知什麼樣的態度和行為會令痛苦永續,而哪些又能帶來快樂。

  如果不能全心注意到自己也許很快就面臨死亡,將會受虛假的恒常感支配,以為「我很久、很久以後才會死。」然後等到時間一到,即使想做一些有意義的事,也已經沒有能力做。很多西藏人小小年紀就進寺廟,研讀有關心靈修行的經典,但到了真正修行時,就似乎少了實修的根器。這是因為他們沒有真實地了解無常。

  如果你已經想到如何修行,決定自己絕對要閉關幾個月或甚至幾年,這表示你已經受無常的知識所驅策。但如果不能一再思索無常的毀滅性,就無法時時提醒自己趕快修行,而使修行停頓下來。這就是為什麼有些人閉關幾年後,卻在稍後的人生中無法留下任何印象。思索無常,不但能驅策我們修行,同時也能為修行加油。

我們甚至有可能出家到寺廟中生活。如果是這樣,我們將得到新的名字和新衣,同時也不會太忙碌;我們只需改變自己的態度,將注意力放在更深入的目標上。但如果仍然持續忙碌於眼前一些膚淺的事情,像是美味、華服、豪宅、開心閒談、交很多朋友和點頭之交,當別人做了你不喜歡的事時,你就爭吵打架、樹立敵人,這和出家之前相比好不到那兒,甚至可能更糟。要記住,如果只是因為尷尬或害怕道友指責,從這些表面的活動中抽離並不夠,你還必須從內心開始轉變。這對比丘、比丘尼,以及在家居士都一樣。

  也許我們被一種恒常感圍繞,認為自己不會馬上死,而在活著的時候汲汲追求特別好的食物、衣服及談話。即使就長遠來說這些都沒有意義,但由於渴望眼前的奇妙效果,我們也會運用一切無恥的誇口和方法取得需求,像是放高利貸、鄙視朋友,以及提起訴訟等。這一切都是為了不必要的貪婪。

  一旦將生命投注在這些事情上面,金錢就會變得比研究更有吸引力,即使試著修行,也不會太專注。如果書中有一頁掉下,我們會猶豫要不要撿起來,但如果是錢掉在地上,我們毫無疑問就會撿起。當我們遇見真正將生命投入到更深追尋的人,也許會覺得他們那樣投入很好,但也僅止於此;可是如果看到有人身著綾羅綢緞、展示他的財富,我們卻會渴望得到這些財富,萬般欲求之。結果就讓我們愈來愈執著,最後會不擇手段要得到它。

  一旦投注心力追求這一生的華麗裝飾,煩惱就會增加,進而帶來更多惡行。這些負面的情緒只會帶來麻煩,讓自己和周圍的人不自在。即使我們短暫地學習在覺醒之道中循序修行,也只會獲取愈來愈多的物質、與更多人牽扯,無異在做此生膚淺之事的修行,襌定式地培養對朋友的渴求和對敵人的仇恨,同時算計著方法來圓滿這些煩惱的情緒。

  到了這個階段,就算聽聞真實而有益的修行,我們也會覺得「是的,是這樣,但是… 」。一個「但是」接著另一個。確實,我們在無始的輪迴中已習慣於煩惱情緒,但現在還加上對「膚淺」之事的修行,變得更糟,讓我們遠離真正的助益。

  當我們受到如此欲求的驅使,就無法得到自在。我們無法令他人快樂,當然也不能讓自己快樂。當我們變得愈來愈以自我為中心時,一切都是「我的這個,我的那個」、「我的身體,我的財富」,只要任何人干預,就立即成為憤怒的對象。雖然我們從「我的朋友」和「我的親戚」那兒得到很多,但在出生和死亡時,他們都無法幫助我們;我們獨自來到這世上,也必須獨自離去。如果死亡那天,朋友可以伴隨,那麼執著就有價值,但事實不是如此。如果在一個全然不熟悉的情境中再生,而過去的朋友可以幫上忙,也許我們就可以考慮對他們執著,但事實上他們卻無法幫上忙。

  然而,在生與死之間,這數十年來就是執著於「我的朋友」、「我的姊妹」、「我的兄弟」。這個錯置的重點一點助益也沒有,只會創造更多迷惑、欲求和仇恨。

  當我們過度強調朋友時,也會過度強調敵人。出生時,我們不認識任何人,也沒有人認識我們。雖然我們每個人都希求快樂、不要痛苦,但如果我們喜歡某些人的臉,就會想「這些是我的朋友」;不喜歡某些人的臉,就會想「這些是我的敵人」。我們替他們貼上身分和綽號的標籤,最後還一再練習對朋友的渴求,以及對敵人的仇恨。這樣做有什麼價值?沒有。只是花費過多的精力關注這一生膚淺的事務,在微不足道的事情中遺忘了深度。

  如果還不修行,在臨終那一天,周圍環繞的不是能提醒我們做善德修行的人,反而是哭泣的朋友和其他相關的人。這只會帶來麻煩,而這都是我們自己招致的。錯在哪裡?就是沒有全心留神無常。

留心無常的利益

  如果不必等到最後才得知自己會在死亡中消融,並能實際地評量自己的情境,就不會被暫時、表面的目的沖昏;不會忽略在長遠上什麼才真正重要。最好在一開始就覺知自己將會死,然後探索有價值的事。如果能牢記這一生如何迅速地消逝,就會珍惜時間做有價值的事。一旦強烈感受死亡的迫切,就能改善自己的心,不浪費時間在各種散亂上,像是吃、喝,以及有關戰爭、情愛的無盡談論及閒聊中。

  所有的生命都渴求快樂,不要痛苦。我們運用許多不同程度的技術,來遣除表面及深層形態的痛苦,尤其人類會在早年的生命中,運用方法來避免往後的痛苦。無論是有宗教修行或沒有宗教修行的人,都會在生命的過程中尋求減低自己及他人痛苦的方法,有時甚至將受苦當做克服更巨大痛苦與得到快樂的方法。

  每個人都試著要遣除表面的痛苦,但有另一種技術可以遣除更深層面的痛苦,這種技術最低限度可以在未來世減少痛苦,除此之外,甚至可以消除自己和一切有情生命所有的痛苦。心靈的修行就屬其一。

  這些技術涉及態度的調整,因此,心靈修行,基本上意味著改善我們的念頭。在梵文中「法」,意思是「能持」。這表示調整負面的態度,從痛苦的某一層面解脫出來,因此可以讓自己不再受那個特定的苦。心靈修行,保護或制止我們自己及他人不受到苦痛。

  首先,我們會了解到在輪迴中自己的情境,尋求讓自己不受苦,將自己的領悟擴及他人,然後建立慈悲。這表示為了制止他人痛苦,而奉獻自己。這很實際,就是你選擇照顧許多人,同時由於專注於他人的福利,自己將更快樂。慈悲能減低對痛苦的恐懼,同時增加內在的力量。它給我們一種授權之感,讓我們能夠完成自己的工作,增添勇氣。

  舉個例子。最近,我在印度菩提伽耶因腸子長期感染而生病,去醫院的途中,我的腹部十分疼痛,流了很多汗。車子行經靈鷲山區域(佛陀在此弘法),那兒的村民很窮;印度比哈省普遍都很窮困,但這個區域特別貧窮,我甚至沒有看到有小孩子上學或下課,有的只是貧窮和疾病。我清楚記得有個患小兒麻痺的男孩,腿上裝著生鏽的金屬腳架,腋下夾著金屬枴杖,顯然沒有人照顧他,我很難過。稍後在一個茶亭,有個身穿髒衣服的老先生跌倒在地,躺在那兒無人照顧。

  之後在醫院裡,我的腦海中一直縈繞著見到的景象,思索著有人照顧我,而那些可憐的人卻乏人照顧,多麼悲慘。我的念頭不在想自己的苦,而是想到他們。雖然身上的汗大量在流,我的擔憂卻在他處。

  就是這樣,雖然我的身體因為經歷很大的痛苦(腸壁穿孔)而無法入睡,我的心卻沒有任何恐懼或不舒服。如果我只專注在自己的問題上,只會讓情況更糟。這就是我個人經驗到的小例子,說明慈悲的態度如何幫助自己壓仰某種程度的生理疼痛,同時避免精神的沮喪,不論實際上能否直接幫助他人。

  慈悲加強我們的外貌,伴隨著這份勇氣,我們愈加放鬆。當我們憶念無量眾生的痛苦時,個人的痛苦看起來就相對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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