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沒有敵人,智慧不起煩惱
心靈環保 法鼓山智慧隨身書•法鼓法音
心靈環保這個名詞,雖然是我新創的,它的內容,其實就是以觀念的導正,來提升人的素質,除了能夠不受環境的影響而產生內心的衝擊之外,尚能以健康的心態,面對現實,處理問題。
因為人的心境,往往會受環境中的人、事、物的誘惑及刺激而隨著波動起伏,輕者受到幹擾,重者喪失自主。如果有了心靈的防禦措施,處身在任何狀況之中,都可以保持平靜、穩定、自主、自在的心境了。
作為一個人,都應該具備三個層面的修養,那就是身體的、心理的、精神的,通常稱之為身、心、靈的健康。可惜的是,一般人僅能注意到自己的身體是否健康無病,往往疏忽了心理是否平衡自在,連帶著也忘記了精神層面的修養。
因此,若處於平順的境遇中時,當然能夠揮灑自如,不會覺得有什麼不能克服的難題,如果遇到連番的逆境現前之際,就難免要唉聲歎氣了。心靈環保的功能,便在於使我們養成一種得勝不驕傲、失意不喪志的習慣。
可是對於一般人而言,勝而不驕者已難,敗而不餒者更難。有了心靈環保的工夫,便是有了精神修養的基礎,因為世界上並沒有絕對和永遠的勝利者與失敗者,只要因緣改變,狀況立即改觀。
一時的成功並不等於永遠有保障,一時的失敗也不等於永遠的絕望。因此,如果大家都知道:「以平等心看待」,便屬於心靈環保的層面。
佛教主張有因果觀念,通常的說法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實際上光是如此說,是有問題的,因為不種瓜當然不得瓜,不種豆當然不得豆。可是,如果種瓜種豆而不得其法、不得其時,又不得其適宜的土壤、水分、陽光、肥料等,那麼,種瓜種豆就不一定得瓜得豆了。
所以在佛法之中,除了因果定律,必須配上因緣定律。也就是說,凡事凡物一切現象的形成,從因到果的過程之中,尚有待以各種自然及人為因素的促成;其中主要的條件,稱為「因」,配合的條件,稱為「緣」。從最初的因,到最後的果,只是有其可能性,並沒有一定的必然性。以此可見,因果觀必須配合因緣論,才是正確的現象論。
正因為從因到果,並沒有一定的必然性,個人的因素固然極重要,外在的因素能否如個人所期待的那樣配合,也極重要;個人的自主因素,有時候也可能出現意外,外在因素的不確定性,則更難以掌控了。
因此,我們對於自己的命運,只能希望最好,卻無法保證最好;只能朝向最好去努力,卻也不得不做最壞的預防。否則,過份的樂觀,過份的悲觀,都是和因緣論的原則背道而馳,都不是成熟健康的心態。
觀念及方法
心靈環保,就是在於心理的平衡及人格的穩定,除了觀念的導正,尚須有方法的練習,否則,在平時的心理雖很健康,一旦遇到難以抗拒的刺激和誘惑等各種陷阱,就會不自覺地跳了進去;或者遇到重大的阻力、打擊、挫折和委屈,也會不能自主地陷入無底的悲苦,而失去重新站起來的自信心。
曾經見到一些朋友,他們不僅讀了不少心理學的書及人格修養的書,甚至有的本身就是心理治療師,或者也出版過類似勸世格言的書,但當麻煩臨頭、情感糾纏之際,仍不免陷入所謂「天人交戰」的悲苦之中。
至於如何練習成心理的平衡及人格的穩定?首先是從觀念的調整做起,它的步驟可有四種:凡事應做正面的認知,便可避免負面的危機和悲觀的情緒;人生的旅途,總是有起有落的,但那都是前進的過程。凡事宜做逆向思考,便可做到勝而不驕傲,敗而不氣餒;成功而升至巔峰之際,要有走向下坡的心理準備,失敗而降至穀底之時,宜有攀登下一個極峰的願景在望。
凡事應知進退有度,能收能放而收放自如,古人說:「達則兼善天下,窮則獨善其身。」也就是說,能有機會舒展抱負,奉獻天下,應該當仁不讓,竭盡全力,積極進取;萬一時運不濟,屢戰屢敗,那就養精蓄銳,以圖未來。不論成敗,宜將自我的私利和私欲看空,要將對於國家、民族,乃至全人類安危禍福的責任,一肩擔起,這便是一個有智慧和慈悲的人了。
不過,光有觀念的調整,尚不能保證真的可以做到心理的平衡及人格的穩定,必須輔以方法的練習,才能奏效。我們所用的方法,便是禪修,基本的原則是由放鬆身心、體驗身心、統一身心到放下身心的四階段。放鬆身心與體驗身心,是屬於自我肯定及自我認知的範圍;體驗身心與統一身心,是屬於自我反省及自我成長的範圍;統一身心與放下身心,是屬於自我完成及自我消融的範圍。
放鬆身心是隨時隨地,將腦部神經及全身肌肉保持在輕鬆的狀態;初練習之時,最好有一個比較不受打擾的空間和暫時擺下萬緣的時段,僅僅
五分鐘或十分鐘也好。盤腿坐最好,坐在椅子上也可以,主要是把眼睛合攏,眼球不要用力,不用頭腦思考,保持清醒狀態,面部略帶微笑,全身的神經、肌肉、關節都不用力,小腹不用力,身體的重量感是在臀部和(墊子)椅子之間,然後體驗呼吸從鼻孔出入的感覺,以享受生命的心態,來享受活在當下的自我。
這時候,你能踏實地體會到當下的呼吸,便是全部的生命,享受每一口新鮮的呼吸是最真實、最親切的自我之外,其它的東西,不論是得失毀譽,無一不是夢、幻、泡、影,過去的已煙消雲散,未來的尚不可捉摸。
在認知當下的同時,就可發現自我的信心是極其脆弱的,對於自我的認知是極其有限的,乃至對於自我的駕馭也是有所不足的。所謂心高氣盛、自我膨脹、自我掩飾,或者自怨自艾、自甘墮落、情緒起伏、心猿意馬、心浮氣躁、身不由己等的毛病,都可在此放鬆身心及體驗身心的練習中察覺出來,並且逐步改進。
知道自我的優點與缺點愈深刻,自我肯定的自信心建立也愈穩固。
再由體驗身心而至統一身心,是對自我的身體健康及心理健康的切實照顧。體驗呼吸,可以使得心情平靜、安寧、澄淨,可以不受當前的狀況所困擾與刺激;體驗身體的感覺,體驗心理的反應,可以發現要想自主地指揮自己的身心,要比號令千軍萬馬還難上百倍,以致拿破崙在失敗之後被囚於一個小島上時,慨歎他能支配全世界,竟不能指揮他自己的心。
若能放鬆身心、體驗心境,便能逐步逐步地忘卻身心的負擔,那就是由身心的對立而成為身心的統一了。
當你自知不能輕易地掌控自我的身心之時,便能包容他人的缺點、尊重他人的優點,也不致誇張自己的優點,更用不著為自己的缺點做掩飾及辯護了;你便可成為一個謙虛、誠懇、努力改過、全心上進的人了。
所以,體驗自我的身心,便能使自己有自知之明;體驗到身心的統一,便能使自己感受到個人的自我不能離開大環境而獨立存在。個人是有限的,大環境的時間與空間,才是無限的。若將自我體驗融入於全體的大環境之中,便也成了無限的存在,這便是哲學家及宗教家的心胸了。
再由身心的統一更進一步,放下身心,便是中國禪宗所講的「絕觀」,也就是《金剛經》所說的「無相」。絕觀是超越於主觀,也超越於客觀的一種不預設立場的智慧。一般人的常識所知,主觀的判斷當然不足為准,其實人間所謂客觀的角度,同樣也是出於某一族群在某一時段中的主觀考量。
因此,任何一種風俗、習慣、法律、學說、信仰,總是會隨著時代及環境的變遷而跟著演變,往往是古人的生活習慣,或某些特定族群的民情風俗,到了今天多元化及開放性的二十一世紀,就無法接受大環境的考驗了。
例如阿富汗的神學士政權,他們敵視異己,要征服非回教徒,乃至在他們國內全面摧毀了已擁有將近二千年歷史的石雕佛像,的確有其信仰的依據,不是出於他們捏造的理由,照他們的想法,那也絕對不是少數人士的主觀意志。可是合乎回教徒基本教義的價值觀,並不代表那就是全人類的價值觀,所以遲早會遭到客觀環境的制裁。
至於禪宗所說的絕觀,便是無我無相的智慧功能,是能適應一切狀況的,是可因人而異、因事而異、因時空環境而異的彈性措施。只要對當前的眾生有益,又對其他的眾生無害,不論有沒有例子可循,均可揮灑自如地放手去做。因為「法無定相」,便是「實相」的真理;不過,「無相」並不僅是消極的否定,所以《金剛經》又說:「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應無所住」是不受固定的形相所拘限,「而生其心」是恰如其分與恰到好處地處理、因應一切的事情。這種「無住生心」的工夫,便是智慧與慈悲的作用:「無住」是不被煩惱所動的智慧心,便是無我的態度;「生心」是隨機攝化的慈悲心,便是平等的態度。
到了這個層次之時,不僅要放下私利私欲的自我身心,連和宇宙同體的無限大我也要放下,否則,小我與大我的經驗仍是相對的,仍是有相、有住、有我的。禪宗的無相與絕觀,是超越有相及無相、超越於時間相及空間相,也超越於自我相及非我相的。只有互為表裡的兩項任務,那便是以智慧心斷除煩惱,以慈悲心利益眾生。
慈悲與智慧
談起慈悲和智慧,便很容易使人聯想到感性和理性的兩個名詞。其實,感性並不等於慈悲,理性也不等於智慧,因為重感性的人,很可能會多愁善感,或者落於激情的奔放,或者流於情感的糾纏,或者陷入矛盾的衝突,那是很累人的!慈悲是沒有條件的奉獻,不計回饋的付出、怨親平等的照顧,那是很自在的。
至於重理性的人,往往會得理不饒人,所謂理直氣壯、盛氣淩人,那就既不慈悲也沒有智慧了。得理讓三分,理直氣要柔;明虧不妨吃一些,暗箭必須要嚴防;為了全體的利益,不妨放棄個人的利益;為了長遠的大利益,不妨放舍眼前的小利益。這才算是以智慧處理事情的態度,有了真智慧的人,必定也是真有慈悲的人。
以此可知,慈悲和智慧不等於感性與理性,慈悲是感性與理性的調和,智慧是理性與感性的調和,它是感性與理性的互動,不是感性與理性的衝突。若以前面所說的四個階段做判斷,在放鬆身心、體驗身心、統一身心的修行過程中,是在練習運用慈悲與智慧的觀念及方法,到了放下身心的層次,才算是經驗到了由自心之中開發出來的寶藏,得心應手,自自然然對己對人,無非是慈悲和智慧的並重並行了。
2002年2月25日講於總統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