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關懷寧

我平日固定會去居所附近一家喧嘩熱鬧的自助餐店。最吸引的我便是透明櫥窗玻璃下擺滿一盤盤現炒散發熱氣的菜肴，各種菜色極為豐富，總令人躊躇要挑選哪一樣入食。可毫無例外，我每次夾進鐵盤的幾乎相同，像是紅燒茄子、番茄炒蛋、蒜爆高麗菜等，主食就是炸鱈魚排或糖醋雞丁。

老闆娘稍微瞄了盤內的份量，帶有客家腔調的聲音喊出極優惠的價錢。

端盤走進店內，視線左右掃了一遍，決定和大叔或上班女郎併桌。

盛飯、裝湯，才坐下，高亢的音樂旋即響起。

用餐區兩側各架了一座喇叭，霸氣十足的老闆總是一片片CD輪流播放，依序如江蕙、黃乙玲、陳盈潔、詹雅雯等台語女歌手濃烈纏綿的情歌。

根據我長期的田野調查，黃乙玲的《愛到才知痛》榮登本店最喜愛排行榜第一名。尤其在顧客較少的時段，老闆還會使盡丹田的力道大聲哼唱著：「愛到你心驚驚，想到你心痛痛，但是我無法度將感情收煞。看到你愛別人就親像你愛我，按怎攏袂心痛。」

他的嗓音非常滄桑，是那種過度拉扯喉嚨又喝烈酒才會有的沙啞。他注入那麼重的悲傷情緒，用他獨有的節奏認真演繹這首彷彿重現他人生的歌。

因為太常光顧這家店的關係，偶爾老闆也會像泡茶嗑瓜子般優哉與我閒聊。聽他說，在本地開店快10年了，來來去去的客人不少，大抵上都是附近居民，除了單身羅漢腳，一個人出外打拚的遊子占多數；有些熟面孔甚至包飯、費用月繳，也從不怕他們跑掉，「大家互相互相啦！」剎那間，我還以為這家店是白先勇筆下《花橋榮記》的翻版。

曾不經意聽見老闆和隔壁滷味攤的大嬸聊天，才赫然發現，老闆和老闆娘從前都有過不愉快的婚姻，男的前妻負債消失，女的則是離婚後獨自扶養小孩。兩人至今仍未簽字註冊，這段關係在法令上並不存在，但他們的感情卻堅定無比。

比如說，兩人趣味的鬥嘴鼓。

「叫你早點去看醫生你不要，痛成這樣，看上廁所怎麼辦？」

「痔瘡生在我屁股，不是生你嘴巴啦，麥囉唆！」

當然也有以下貼心的關懷。

「囝仔吵著要去坐貓纜，這麼忙是怎麼去？實在是講都講不聽。」

「不然我們下個月初週六休一天，順便去動物園走走，囝仔愛玩就順他們。」

身為一名忠實顧客，我不時被他們幽默詼諧的對白給逗笑。下了班後的疲憊感，竟在這樣溫馨的店內逐一消解。

我喜歡拉長耳朵竊聽，我喜歡廚房傳出的鍋鏟翻炒聲和爆香，我喜歡老闆放進CD後滿足的微笑。而現在，我也喜歡默默跟著他一塊唱《愛到才知痛》，雖然我知道他一點不痛，他幸福又美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