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痛讓人緊緊相繫 ‧講義雜誌 2012/01/11
【文/Donald Miller;譯/侯嘉玨】
曾看過CBS的新聞節目「六十分鐘」播出的一段故事,內容講述有群美國商人在南美遭到軟禁,須交付贖金方能重獲自由。他們被銬在一起整整兩年之久,還被關在籠裏,遭受狗一般的對待。訪談之間,其中三名商人看似健康,但我還是不禁納悶起他們肉體上的疤,還有內心那無形的疤。
訪談期間,我注意到這些男人非常清楚何時該停下不講,讓另一個人來講,彼此之間存有一種情誼─不是輾轉繾綣的柔情,更不是兩肋插刀的義氣,而是唯有患難與共才會相互融合,唯有歷經相同苦難的人才能感同身受的真情。透過了衝突,他們緊緊相繫。
任何一種衝突、任何一種人們經歷痛苦所達成的共同目標,而不一定要是極大的痛楚,都有可能讓人緊緊相繫。我們十五人大老遠地來到洛杉磯,打算騎自行車橫跨全美。眾人在加州聖莫尼卡的小教堂留宿,睡在地上,一起吃披薩。在這趟旅途開始之前,大家互不相識,所以全都默默地圍著大圓桌坐,聽著主辦人簡單地介紹路線規畫、例行程序,同時提醒大夥兒注意安全。
帶領我們橫跨全美的這家公司是由艾朗所經營,由於他父親在去年一場自行車意外中不幸喪生,因此他誠心地提醒大夥兒彼此照應,車子接近時出個聲,讓大家知道靠邊行,同時也互相留意凹凸不平的道路。
我們會在雨中、冰雹中、強風中,甚至可能在微微飄雪時騎著自行車,還會在一天內騎八到十五小時,直到順利抵達當天的目的地。「你們看起來都不像辦得到的樣子,」艾朗說,「我這麼說並無冒犯之意,但這趟自行車行會比你們想像中還要艱難。不過你們一定辦得到。只要大家不屈不撓、相互扶持,你們就一定辦得到。」
這十五名參加人選並沒經過特別篩選。在隊裏,我算是年紀很大的,雖然我不過三十五、六歲,但多數隊友卻比我年輕十幾歲。其中是有幾人比我年長十幾、二十歲,但相較之下,隊裏年紀大的人寥寥可數,所以我也不知該找誰說話,又或者該說些什麼。
然而當我們踩起踏板、一齊騎起自行車,這一切都已經不再重要。我們從海邊騎經洛杉磯盤根錯節的街道,騎在卡車後,同巴士並肩而行,並得告知彼此危險所在。第一天我們就往山裏騎了一萬英尺,大家實在全身痠痛,以致「我們是多大歲數」、「我們覺得什麼很酷」或「我們知不知道誰在哪個樂團」……等都已變得無關緊要。我們只是一路痛苦地騎著自行車,唯獨慶幸怎會有人也和自己一樣,瘋狂到報名參加這趟狼狽的旅程。
朋友卡傑曾在加拿大開辦一所戶外學苑,我拜訪過他幾次,而且每次都注意到學苑裏的男子團隊既優秀又出色。那些男子就像手足一樣患難與共、相互敬仰、彼此尊重。有一回我問他怎麼有辦法讓這些傢伙如此團結?卡傑說,他深信能讓人們如此團結的要素,就在於要讓他們冒險犯難、休戚與共。我不確定這番話的涵義,於是他解釋,他所談的是攀岩、划激流獨木舟之類的活動。有天晚上我去參加他們的團隊活動,發現他們其實並未團團圍坐、搖旗吶喊,反而正在玩遊戲。他們竟拿起小瓦斯罐,扔過野地、落進雙方的營火,營火最慢熄滅的那一隊才算獲勝。坦白說,我覺得這樣遲早會鬧出人命的。然後有一晚,他們扮成武士,把自行車當馬,拿著槍首裹起毛巾的長柄標槍,玩起騎馬打仗─毛巾居然還沾過汽油,點起火來。我望著卡傑,彷彿他真的瘋了,但他卻提醒我人們除非患難與共,否則絕不可能萬眾一心,而且加拿大人可是非常享受自己擁有的免費醫療照護。
拜訪卡傑之後,我才了解我們的人生多半都在避免衝突與困難,電視上大多數的廣告,也都在銷售讓人生變得更輕鬆的產品。我有點納悶,人們的故事是否正被輕鬆簡單的人生給偷了精光?
我想,大約是在騎自行車的第三周,大家才開始團結一致。你原本以為大夥兒應該熟得更快,但在你試著不被車子撞到,或在你忙著死命呼吸時,你真的沒有太多時間去和他人談論人生。然而,就在我們騎過亞利桑那州,就在我們頂著攝氏四十幾度的高溫騎了一百一十二英里後,我們開始緊緊相繫;就在我們騎過新墨西哥州的高山與濕熱的山陵後,我們開始緊緊相繫;就在我們一起睡在天橋下,其中一位女隊友跌下自行車摔斷了尾椎後,我們開始緊緊相繫……即使我們是不同的個體,但沒有他人和我們有過相同的經驗,於是這種緊緊相繫的感覺,便在眾人的潛意識中逐漸成形。我們就是我們。我們會打電話給家人聊聊此行,但能說的終究脫離不了天氣有多熱啦、腿有多痛啦,不過隊友之間只要談到這些,人人的心中就會浮現出類似的畫面,而讓我們緊緊相繫的,正是這些共同的體驗。
我曾看過一部紀錄片,內容敘述幾家人從郊區搬到蒙大拿州的鄉村,在空曠的大草原上整整住上一年,每家人都得蓋起自己的小屋,仰賴那片土地為生。讓我印象最深刻的一家人是從加州海邊搬來的。他們原本住在岩岸峭壁上一幢俯瞰汪洋的百萬豪宅,但男女主人因婚姻觸礁,加上彼此間的衝突也對孩子造成影響,所以男主人索性替全家報名參加這次冒險活動。因此,他們從一幢有三十間房的豪宅,搬到曠野上一間沒水沒電的單人房。這一家四口包括父親、母親,還有兩名正值青少年的兒子和女兒。即使父親和兒子都沒有耕種的經驗,男人還是得在野外工作,而且女人似乎得花上一天的時間料理簡單的三餐。不過有趣的是─他們緊緊相繫。少了現代生活的羈絆,少了便利生活的電子產品,這一家人反而緊緊依偎,相互扶持。
讓我深以為憾的是,到了紀錄片的結尾,也就是一年之後,導演再次一一拜訪每個家庭。他們訪問了正坐在豪宅後方的浴缸俯瞰海洋的年輕女孩,問她開不開心又回到了自己的家?這女孩坐著沈吟半晌,說她並不開心,然後說她父母又開始吵架,而且哥哥已經離家出走了。她一邊說著,淚水一邊撲簌簌地落下,還說真希望大家能再回到一切較單純又簡單的蒙大拿州。
這趟橫跨全美的旅途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大家騎經約書亞樹國家公園的那天。那時我落後大夥兒約有三十英里,隨著氣溫飆破攝氏三十五度,我實在不得不找個陰涼處避一避。人行道上熱氣蒸騰,我彷彿身陷烤爐之中,而且方圓百里內連棵樹也沒有。大約又騎了十多英里,我才在鐵道旁找到一處金屬工棚,且在工棚邊的水泥牆上看到了一小塊陰影。我放低身子,把頭就這麼伸進了熱風盤旋的陰暗處。我只是得遮個陽,心裏十分清楚自己還有五十多英里要騎,而且這五十多英里或許就是我人生中最悲慘的時刻。然而,就在此時此刻,我想起了故事,想起了無論每一次衝突是多麼艱辛,只要主角能夠勇敢地面對命運,衝突便會如何轉為祝福;只要人們挨得過,任何衝突都會營造出幸福。於是我笑了笑,我不是說我很開心,但為了某種緣故,我笑了出來。現在的我是很苦,但我將會愛上這段回憶。我對自己這麼說,而我確實如此。
【完整內容請見《講義雜誌》2012年1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