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manuel
十年後的現在,我才能打開心,用這樣的方式訴說。
記得妳是我國二的導師,那時才剛分編新班,老早就聽聞妳的教學作風有多麼嚴厲,一開學,我便開始顫慄不安。
妳要求班上所有的女學生,不論髮型為何,一定要用黑夾子別住瀏海,就算有人的瀏海短得可憐,不夾還是被妳處罰;每周一是全班最緊張的日子,升旗時,如果班上這周沒有同時獲得「整潔」、「秩序」比賽的兩塊獎牌,除了股長會受罰,全班也得在中午午休時間,到烈日下的操場罰站二、三十分;妳打人的力道好大,不僅打手心,有時打的是手背,熱辣辣的滋味,總讓同學在私下爭相分享藥膏或其他;妳愛給人罪名,「連絡簿沒帶」罪名五字打五下,「作業沒寫」打四下,全班排在教室裡等挨棍子的景況,每日可見。
印象最深刻的一幕,是我前座的同學,因前天作業完全空白,隔天上課被妳賞了幾個耳光,當著全班的面跪在自己的座位下,他跪著的腳底板微微碰觸我的腳尖,而我似乎碰觸到他的難過。
那時,我為了不被打,每晚回家勤奮念國文,為的是可以每天穩坐在位子上,不必忍受皮肉的折磨。但衝突還是發生了。
先是有次在國文課堂上的小考,我因為先寫完了,把考卷放在桌子的一旁,拿起信紙想給同學寫信,互相聊聊到新班後的近況,那天我沒有聽見妳的高跟鞋聲,信寫沒幾個字,妳的手就從身後突然伸來,往我的右臉用力捏扯,再收走我的信紙,當下我覺得疼痛又難堪。
之後的國文課中,因為妳要求文言文翻譯必須按照妳所念的版本,隔天連標點符號都得一字不漏得考,考差了就是挨揍,但妳幾乎不寫板書,每個人的程度不一,時常同學因為難字寫錯、隔天背錯考錯而挨打,我直爽建議妳能否印白話文翻譯,上課講解不是更方便?
卻引來妳的盛怒,妳在課堂中吼我、不准我動筆聽寫妳念的翻譯,否則就要撕掉我的課本,又在隔日的小考中為難我,我又氣又委屈哭著回家。我的父親知道後,也支持我這樣出自好意的建議,但妳的威嚴盡出,「有本事妳就轉班啊。」我只記得我一直哭,後來就真的轉班了,好怨恨妳,從此心底也留下陰影。
都長大讀完大學了,十年來時常作夢,夢到在課堂上要被揍要被撕課本,在全班面前遭受言語暴力,夜深人靜時冒著汗嚇醒。成長後,身上揹負一個又一個的重擔,沉重得似乎就要墜落黑不見底的崖洞,近年來,終於在宗教裡得到釋放。我一一脫掉纏累,但心裡的傷痛卻不是一夜之間就可以斬去。每當又想起國中那段可怕的回憶,就學習進到痛苦的核心面對,一次次地,選擇鬆掉掐住妳脖子的我的手,我相信審判不在人的手上,因為自己也是如此得不完全、也是曾經給別人大大小小傷害的人。